在对乌克兰军事行动的第70天,俄罗斯宣布,在西部的飞地加里宁格勒,进行了模拟的核弹攻击。这次演习再一次震动了世界,因为演习的重点就是,将装有核弹头的移动弹道导弹,进行“电子发射”。我们知道,作为一个核大国,俄罗斯不可能拿着核弹投降认输。俄罗斯是不是在演练最后一招?俄罗斯可能在什么情况下打核战?
不过,就在演习的第二天,5月6日,俄外交部又表示,俄罗斯不打算在对乌特别行动中使用核武器。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伯恩斯5月7日也表示,没有发现切实证据,显示俄罗斯准备在特别军事行动中,部署战术核武器。消息很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到底怎么理解俄罗斯的战场逻辑?
为此,我访问了国际战略学者黄靖教授。他曾经在美国布鲁金斯学会作研究员,也曾和普京本人面对面交流,对于美俄两国都有深入研究,对俄乌冲突更有独到的观察。
以下是专访实录。
黄靖教授访谈实录(上)
直新闻:大家都关注到俄乌冲突已经70天了,那么俄罗斯再次模拟核弹的攻击,大家就会非常担心俄罗斯会不会使用核武器,但是俄国外交部,5月6号又表示说,他们不打算在特别行动当中使用核武器,你怎么去理解俄方的动作?到底会不会打核战?
国际战略学者 黄靖:首先,对于俄罗斯来说,它要达到它的战略目的。它比较担心的就是,美国和北约对乌克兰进行没有限制的援助,甚至直接卷入,如果那样的话,肯定俄罗斯就会面临着一个很大的危险。
如果俄罗斯的生存受到威胁,俄罗斯就会动用核武器,这是肯定的。并且普京已经以命令的口气,当着全世界的面,对他的国防部长和总参谋长说,有些国家对俄罗斯不友好,如果他们敢于采取行动的话,我们必须严厉反击,叫他们把战略武器准备好。
现在俄罗斯有使用核武器的可能性,因为什么?俄罗斯明显地认识到,乌克兰已经进行了全国战争动员,全国动员就说明它现在可以有上百万的兵力不成问题,如果北约和美国给乌克兰无节制的、不设限的军事资源。给它提供重武器并帮助训练一下。那样的话会给俄罗斯带来巨大压力。
现在乌克兰境内的俄军只有20万人,俄罗斯整个陆军也就40万人,这样肯定是打不过的,他肯定是准备用战术核武器的。
俄罗斯人说话是很仔细的,说“不在这次特别军事行动当中使用核武器”,不等于说,他在这次特别军事行动之外,不使用核武器。因为它的特别军事行动是针对乌克兰的,比如说,如果它要打击北约,或越境打击波兰境内、运输重武器的运输路线和运输枢纽的话,它就可以说,这不是特别军事行动。
如果这个时候北约敢于对俄罗斯进行反击,俄罗斯就会对那些主要的北约国家,比如英国,比如德国、法国这些国家,或者是对那些提供重武器的国家,它可能就会进行一些所谓的非常规的打击。
直新闻:如果西方的压力不断加大,俄罗斯有可能会被迫使用核武器,他发出的是这样一个信息?
国际战略学者 黄靖:如果西方做了两件事情:第一就是向乌克兰提供可以进行大规模进攻作战的重武器。
重武器就是三类,就是作战主战坦克、大口径的自行火炮、还有制空权需要的空中打击力量,比如飞机和武装直升飞机。
俄罗斯可能越境打击运输这些重武器的车辆、交通线甚至是交通枢纽,也可能越境打击一些主要的空军基地,比如它提供了空军起飞,对不对?这样的话,就会导致战争升级。因为他越境打击了,肯定打击北约的盟友了,北约是不是要反击?如果北约反击的话,在这样的条件下,俄罗斯可能会使用核武器,战术核武器,这是第一个可能性。
第二个可能性就是,如果北约军队或者美国军队直接卷入了乌克兰战争,就是他们派军事人员去参战,可能也会进行核武器打击。
直新闻:在北约的强力支持下,这场战争可能还要打多久,谁的赢面会比较大一点?
国际战略学者 黄靖:我觉得这场战争如果北约不直接卷入,只是乌克兰人在打,到最后他们都是输家。
现在问题是这样,欧洲人不愿意打下去。因为这场战争它的实质就是:用乌克兰人的血和欧洲人的钱,达到美国的战略目标、战略意图。
现在就成了主导乌克兰局势的两家或者两家半都想打。第一,美国想打下去,美国的意图很明显,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也说了,“我们通过战争要削弱甚至打垮俄罗斯”。所以这个战争美国人一定要打,现在普京说不定也是想打下去,为什么?
因为第一,普京输不起,这是俄罗斯的国运之战,它是要一直打下去的。俄罗斯的“战斗民族”有争议,但俄罗斯是个最能熬的民族,这是肯定的,它熬得下去。
第二,普京通过这样的拖延下去,他想拖上一年,甚至更长,把美国和欧洲的矛盾暴露出来,并且扩大化,因为欧洲是拖不起的,对不对?能源涨价,粮食涨价、化肥涨价,所有的东西都涨价。
所以美国要打下去,是想削弱俄罗斯,甚至打垮俄罗斯,而普京想拖下去,一个是为了保证自己的政治地位,再一个想要拖到美国跟欧洲联盟破裂,欧洲要下车,受不了。所以俄罗斯也想拖下去,这个战争很可能就会长期打下去。
所以我前不久发写文章,我造了一个词就叫“乌克兰陷阱”,都陷进去了。
直新闻:最近刚爆出来的消息,乌克兰击沉莫斯科号巡洋舰,是由美方提供的情报,这个是美国媒体爆出来的,美国实际上已经深度地介入了这个战事,它会不会变成更大范围的世界大战?
国际战略学者 黄靖:如果真的是把俄罗斯打毛了,俄罗斯甚至会干掉美国的一个卫星。打掉卫星,很多情报就都没有了,俄罗斯可能会这样做。但俄罗斯做这样,美国会不会也打掉俄罗斯卫星?那战争就升级了。所以现在你看美国很奇怪的,美国的媒体爆料出来以后,美国国防部都否认。它也是怕的,它也怕俄罗斯生气。
普京,资料图
我觉得战争一升级就没有赢家了,战争升级到核大战,全都死翘翘了。
所以美国否认,美国现在的一个关键问题是美国自己内部有很大的分裂,有一些喊打喊杀的鹰派,也有一些觉得还是要适可而止的理性派。
美国的问题是拜登政府太弱势,他控制不住国内的强硬派。也就是说,拜登说了不算。
因为美国政治极化,内部太分裂,拜登为了维护住自己的政治地位,他必须要强硬,而他这个强硬又被国内的强硬派所利用,就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在对华问题上就是这样。几个议员到台湾去访问,美国防部长奥斯汀赶快给我们的国防部长魏凤和打电话,说不要打起来。
如果说俄乌冲突真的失控升级,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美国国内政治失控,拜登管不住自己的人。
直新闻:的确是这样。俄乌冲突之后,还有美国官员说,中国应该从冲突当中吸取正确的教训,就是说“不能武力攻台”,“否则所有针对俄罗斯的这些制裁孤立措施,都将在中国大陆重演。”实际上,就是他们的强硬派在借机来恐吓中国?
国际战略学者 黄靖:他就是恐吓人。打个比方,一个屋里10个人,如果10个人中就制裁1个人,会有很有效;如果现在变成7个人制裁3个人就不行了;如果就是5个人制裁5个人,那不是开玩笑?
我就跟美国说,我说你们今天制裁,明天制裁,制裁印度,也制裁中国,也制裁俄罗斯,最后你是把自己给制裁了。
俄罗斯经济在全世界经济才占3.1%,俄罗斯贸易额在全世界贸易额才占1.6%都不到,你都制裁不了,你要制裁中国?
泽连斯基,资料图
中国也像俄罗斯一样反制裁,我看现在印度也是这样,所以现在美国已经在制裁这个问题上,实际上骑虎难下,它制裁不了。德国等欧洲国家跟它就不一样。
如果你再把所谓制裁俄罗斯那一套,来对付中国,你要知道全世界60%的贸易跟中国有关,中国是第一贸易大国。中国经济差不多是世界经济的18%,中国的贸易额是整个世界经济的38%,你制裁一下中国看看!
直新闻:我们关注,俄乌的冲突有没有可能会影响到美国的对华政策?比方说,现在美国已经表现出来更频繁地打“台湾牌”,挑战“一中”的底线,中国是不是要做一些最坏的打算?大家会担心,台海危机可能提前爆发。您觉得呢?
国际战略学者 黄靖:俄乌冲突以后,美国面临两难局面。
第一,俄乌冲突打出了目前美欧的高度团结、同仇敌忾,对不对?尽管这种同仇敌忾的主要原因是愤怒和恐惧,而不是理性。而美国就想挟持盟友“围剿”中国。
现在国内一些人,我觉得脑子里不清爽,就晓得要让俄罗斯赶快失败,俄罗斯如果现在败了,美欧就趁胜追击,一下就压到中国这里来。所以美国想利用西方现在这种空前的团结,来加大对中国的影响,中国的压力这是肯定的。
但另一方面,美国也知道,不能把中国完全推到俄罗斯那边。如果中国真正铁了心支援俄罗斯,美国也是很够呛的。所以这是个两难。人在主意不定的时候,会采取的通常的动作就是不断地试水,就不断来试探。就像我们打拳一样,他知道打不过你,不断用拳头去试探你,做一些花架子。
那么美国试探什么地方?试探的无非是这几个地方:一个台湾,一个“人权”,再一个南海。它就不断地试探,就是说,你画了一道红线在这里,它不过红线,它踩在这个线上,只有脚尖尖踩在这个线上,看你怎么办?
那么这个时候,我们就要有定力了,这个定力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个,我们按照自己节奏做事情,不跟着你的指挥棒跑,我们自己该做什么还是要按自己的节奏做什么。
第二,抓住机会。你给我试探得太厉害,我就狠狠地反击一下。你看这一次,实际是有反击的,你也知道,是美国六个议员到台湾去访问以后,第二天,我们东部战区就开展了全方位的军事演习,海军、陆军、空军联合演习。目的不是告诉它,我们很愤怒,演习的目的是告诉它,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这么大的演习,有陆军、海军、空军,有火箭炮等各种武器。这么大的演习,不是我今天说说,我们明天搞个演习,明天就能搞起来的,它是要准备的。
说明反应很快,就告诉他们,我们准备好了。这个演习的目的,不是说表明我们有力量,而是表明,我们早就部署到位了,我们要打你,随时分分钟就可以打你。
所以你看美国议长佩洛西新冠转阴了,也不敢再来台湾,悄悄就偃旗息鼓了,这就是反击。
我那天跟台湾的一位高级官员在通电话,我还跟他讲,你注意到没有?俄罗斯这么弱,还敢派飞机军舰去北方四岛,经常去压制日本,但是每次俄罗斯的飞机一去,美国停在那霸和横须贺的飞机就要起飞,去逼迫俄罗斯退回去。从那霸起飞到北方四岛,大概要一个多小时,它飞过去,美国飞机一直会起飞的。
我说,从2017年以来,中国人民解放军对台湾绕岛飞行、绕岛航行那么多次,几乎是每个星期一次,或者每个月好几次,你什么时候看到,美国在日本的飞机起飞来伴飞的。尽管从那霸和横须贺飞到台湾只要二十几分钟,却从来没有起飞,一次都没有,我说,你们还不明白吗?
如果美国到我们南海来,派个什么巡洋舰来,派个什么驱逐舰到南海或台湾海峡,它过一次,我们就台湾上空绕岛飞行一下,跨所谓“海峡中线”搞一下子。
直新闻:其实反而我们拿住了战略的主动,虽然对方在挑衅,但实际上我们占据了主动权。
国际战略学者 黄靖:对!他可能从表面上舆论搞得很凶,对不对?但实际上我们是得了里子。我们把台湾绕岛飞行和航行拿下了,把跨过“中线”拿下了,甚至我们随时就可以不断地进行军事演习等等,都在做。
比如说那次蓬佩奥说,美国驻联合国大使要到台湾来,当时我知道的情况是,你来就要进入我们的领空,我们就马上伴飞,我两个飞机上去伴飞你,一直飞到桃园机场,看你怎么办,所以他很快就吓回去了。所以在台湾问题上,我是觉得,主动权在大陆手里,我们要有定力。
什么叫主动权?就是什么时候打,以什么样的方式打,以多大的规模打,以什么样的速度打,以什么办法来打,现在这都是大陆说了算。
所以在台湾问题上,我们就要画好红线。第一,我们随时把剑留在手里,举得高高的,随时准备砍下去,这个准备动作要让美国看得清清楚楚的,不断把剑往他们的脖子上靠。
第二,也不要被他带节奏,要按照自己定义做,我觉得台湾问题控制得住。因为毕竟台湾就再厉害,只有140公里的距离,火箭炮就全覆盖了。这点美国人完全清楚的,你敢去?来了就是靶子,就是炮灰。
直新闻:大家还是担心,我们一直被美国抹黑,然后可能陷入到某种战略的困境。其实这主要还是媒体舆论场的一种炒作,实际上中国并没有失去里子,对吧?
国际战略学者 黄靖:俄乌冲突中,西方最大的胜利就是舆论战信息战的胜利,整个我们看到的舆论信息,都是被西方引导的,它是碾压性的优势,所以我们国内的一些舆论也受到引导。很多说法,像“中国现在很困难”,什么“如果不反对俄罗斯,美国欧洲就会来打我们了”,这不是废话吗?你就是反对俄罗斯站在美国那一边,美国和欧洲就不打你了吗?你现在帮助美国把俄罗斯先摁下去,马上你更加倒霉。
现在由于“乌克兰陷阱”的存在,对中国实际上是有利的局面。中国没有陷入困境,现在陷入困境的是美国和俄罗斯。美国现在最着急就是,再过两年三年,它对俄罗斯的这些制裁起不到效果,俄罗斯就这样撑下去,美国真的是骑虎难下,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
你们看现在,美国在金融制裁俄罗斯上已经开始降调门,不做了,反而欧洲起来了。美国知道,金融制裁俄罗斯,制裁下去的结果是美元霸权没有了。
直新闻:实际上可能美国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所以它会逐渐发现,反而是自己的脚陷进去了,有可能是这样一个状态。不过,大家可能还是主要是担心台海这边的战争,或者是刚才我跟您提到的核战。
国际战略学者 黄靖:我们现在因为日子过好了,就怕战争了。你想,欧洲人、美国人的日子不比我们过得更好,他们都不敢出兵俄罗斯,敢出兵打中国吗?
我觉得,你自己先不要怕战争,当然这个话说起来容易,战争毕竟不是好事情。但是话又说回来,你现在就是两种情绪:一种情绪就是一天到晚的重磅消息,美欧已经联合起了,准备明天就要对中国发动战争,我们要做好准备,这是一种,自己吓唬自己。我们这边还有一种就是,我们赶快跟美国搞好关系,再不搞好关系就压我们了。
两种情绪都错,我觉得,现在倒是中国有战略机遇期,但是这个战略机遇长度会很短,要赶快抓住。为什么?有一些时间我们是控制不了的。
第一是俄罗斯的时间,如果新上来一个普京的接班人,像当年的叶利钦一样,跟西方搞全面缓和,我们可能会面临巨大的战略困境。
第二是2024年很有可能拜登就当不了总统,如果特朗普之类的再上来,上来以后他们意识到,美国巨大的战略错误,同时和老二老三对抗,他们可能又回到当年的尼克松主义,又出一个尼克松,当然这个尼克松就不是到北京,而是到莫斯科,又来个尼克松,中国怎么办?
【编者后记】
这次采访中,黄靖教授的几点观察,让我印象深刻:
第一点,如果俄罗斯的生存受到威胁,俄罗斯就会动用核武器。实际上,俄罗斯现在频繁造势,就是搞核威慑。就是反复警告北约,包括美国不要动手。
这也是为什么,俄罗斯一方面声明,不会在乌克兰用核武器,另一面,又有俄罗斯高层人士对外放话说,俄罗斯的核弹打到北约国家,只需要半个小时。这样看来,俄罗斯也在担心,这场战争可能扩大。
第二点,乌克兰已经成为陷阱。战争很可能会长期打下去,因为实际主导战争的美俄两国,都想以拖待变。
当俄乌战事陷入拉锯、谈判停止,同时俄罗斯又遭到西方全面制裁后,也有不少声音在质疑,普京发动战争是不是得不偿失?因为即使从俄方的利益出发,这场特别军事行动也不是非打不可。那普京这次的决策,问题可能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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