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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帐

www.gphztz.com | 作者:吴老师股票合作 | 发布时间: 2022-09-13 | 5018 次浏览 | 分享到:

                                                算帐

  自序

  这个故事甚多隐喻,有些地方故作神秘,但其实也不过如此,窃钱者诛,窃国者候,自古已然,于今犹乃,大权在手,成群结党,为所欲为,谁会说这个“不”字?一旦失势,鸡碎般小,也就成了大罪名。  

  不过,这种帐,总是要算的。                             

  中国流行的说法是“秋后算帐”,秋后,是表示一个一定的时间吧!            

  历史会向任何人算帐的,逃不过,躲不了,等着吧!                       

                               倪匡               

                            一九九五年八月九日           

                               三藩市              

                              花开又一年             

                              望月几回圆        第一部:尸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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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之前,记述了一个叫作“病毒”的故事,有一个朋友从极远的一个地方(还在地球

上)打电话来问:“怎么好像没有完?”

    是的,是没有完,那位公主,提出了她的设想,也一直在进行研究,在她的研究还没有

确切的结果之前,情形就像叙述的那样子,不可能另有进展。

    倒是我和这位朋友之间的一番对话,可以作为“病毒”这个故事的后记。

    那朋友对我的答覆,咕哝了一句,我不是很听得清,但是我估计那多半不是很满意的表

示,所以我也没有追问──何必去追问人家对你的不满?听不见就算了,耳根清静为要。

    那朋友道:“猜王大师把自己的头害了下来交给公主,你看是不是有他对皇室效忠的成

份在?”

    我回答:“不知道。”

    那朋友道:“若然有,‘效忠’这种行为,你是不是认为是病态的行为?”

    我很肯定:“绝对是,要他人效忠,或对他人效忠,都是病态的行为,根据公主的假

设,都是有病毒在作怪,令得人产生这种思想,进而有了这种行为。”

    那朋友长叹一声:“这样,这个‘忠毒’害得人类惨极了。”

    我也感叹:“可不是吗,‘忠毒’形成了人类历史上所有的极权统治。从奴隶社会开

始,到君主制度,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法西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出现的欧洲和亚洲

乃至美洲的极权统治,都是‘忠毒’作祟的结果。虽然人类中有相当一部分,挣扎摆脱了这

种病毒的毒害,可是还有许多人,正在它的蹂躏之下!”

    那朋友再叹:“由这种病毒衍化出来,作各种危害的病毒,花样甚多。”

    我道:“是,变化千万,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本质都一样。其中为害最烈的,自然是

‘思想病毒’,或称‘主义病毒’。一为这种病毒侵入,其人的行为,就陷入了疯狂状态,

如野兽,如鬼魅,再也没有人性,什么可怕的事都做理出来,最狂悖的是,硬要把他的思想

或主义,强加在所有人的身上。为了达到这种狂悖的目的,可以不惜一切手段,做出人类最

丑恶的行为──”

    那位朋友趁我略顿一顿之际,陡地叫了出来:“三尸脑神丹!”

    一听这五个字,我不禁“啊”地一声。

    “三尸脑神丹”之为物,见于金庸小说《笑傲江湖》,时维西历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余

年,当其时也,全人类四分之一,陷于史无前例的大疯狂之中,所以,也不能单以小说家

言,等闲视之。

    那“三尸脑神丹”,是一种可在时间上作控制之毒药──用药物包裹着一种叫“尸虫”

的毒虫。

    在特定的时间中,这种毒虫的毒性,就会发作。记述中这样形容虫毒发作之后的情形:

    “……所藏尸虫由僵伏活动,钻而入脑,咬啮脑髓,痛楚固不必说,更且行事狂妄颠

倒,比疯狗尚且不如。”

    (请注意“狂妄颠倒,比疯狗不如”!)

    记述又进一步形容:

    “……尸虫脱伏而出,一经入脑,其人行动如妖如鬼,再也不可以常理测度,理性一

失,连父母妻子也会咬来吃了……”

    这种情形,多么可怕。

    而更可怕的是,这种情形,并非只是小说家言,而是真正在人类历史上发生过(不断地

发生)的,最近的一次,共疯狂程度之甚,更是空前。

    挑起最近一次大疯狂的中毒者,倡言“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

无穷”,这种狂悖,不是全符合尸虫入脑之后,叠有发生!

    这“尸虫”,和我们正在讨论的种种病毒,尤其是“思想病毒”,又何其相似!

    所以这位朋友陡然叫出来的一句话,信我暗暗心惊,须知小说,无非是描述人类各种行

为之文学作品,人类形形色色的行为,全反映在各类小说之中,这如妖如鬼的行为,也早就

被记述下来了!

    尸虫!

    这是不是就是那位公主想要在人脑中找出来的具体证明,以证明人的行为,不是由自己

在控制,而是由一种可以称之为“尸虫”的病毒在作祟?

    我由于吃惊,把这个问题,喃喃自语,说了出来。

    那位朋友立即道:“情形虽然可怕之至,但却大有可能是事实,我提议再和那位田教授

联络,在你的记述中,他有些言辞,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问:“是哪些?”

    那朋友道:“他在演说中,曾提及有‘间谍’潜伏在人的身体之中。”

    我呆了一呆,不错,田活是曾如此说过,当时我不明白,后来也没有想明白。本来,我

和田活曾很长时间共处,可以问他,但是那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如惊涛骇浪一般,应接

不暇,所以我也没有问。

    自从会见了公主,知道了公主正在进行的是什么事之后,我对公主的行为,表示支持,

而且鼓励她继续进行下去,因为我也相信,人类的行为,本来不应该是那样子的,有那么多

人的行为,变得如此丧心病狂,那一定是生了病,有病毒在作祟。

    我也了答应公主,会尽一切可能帮助她。公主则向我要求保守秘密,我也同意了。

    当我离开的时候,田活留在皇宫中,我也一直没有和他取得联络。

    这时,这位朋友的如此说法,我反问:“是不是你有什么想法?”

    那朋友道:“没有,所以才想你去问了他,再来告诉我,以释心中之疑。”

    我心中另有所思,所以只是唯唯以应。我想的是,猜王大师,竟是如此了不起的牺牲

者,这是我从未料到的事。我自信,我的脑子之中,大抵也没有什么病毒侵入,至少,绝对

没有性病毒,也不会有“人奸病毒”,但若是要我把自己的脑子献出来,供公主作研究,那

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而猜王大师却这样做了,在公主拒绝他多次之后,他仍然这样做,要知道,他的牺牲,

决不是立刻可以见功的事,公主的研究,虚无飘渺之至,穷她一生之力,可能一点结果也没

有!

    这种牺牲精神,比较起丑恶行为来,又实在太伟大了。我想,这种行为,有无可能,也

是受某种病毒的控制?

    如果是,那么,病毒和细菌一样,也有“好”、“坏”之分了?

    例如,葡萄球菌,当然有害,是“坏”的菌,但青霉素,却是“好”的,可以消灭

“坏”的。

    如果能把“好”的病毒提炼出来……

    那就变成了药,可以医治人类各种乖戾丑恶狂暴行为的药!

    当时,在听了公主说明了情由之后,我、蓝丝和田活三人的反应不一。

    我想到了猜王大师的行为,太伟大了,固然,在人类历史上,不少同类伟大行为的例

子,但是我以为,只怕那也不是人类的本来行为,所以我才想到了可能有两种病毒的存在。

    而蓝丝则只是木然站立,她并没有什么特别悲痛的神情,可是却泪如泉涌,她也不去抹

拭,任由泪水在脸上纵横,以致流到了她的脖子上,由此可知,她内心的哀伤之深,已不是

脸上的肌肉所能表达的程度了。

    而田活,先是发怔,接着,便痛哭了起来,他开始时,还只是默默地哭,但到后来,就

索性号啕大哭。他一面哭,一面捶胸顿足,显得伤心之至。

    他的这种反应,不但是我和蓝丝,莫名其妙,连公主也大惑不解,连问:“你怎么

了?”

    可是田活却并不回答,只是越哭越伤心。

    公主追问了几声,没有反应,就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过了一会,田活仍不止哭,公

主略现厌恶之情,走了开去,田活双手发着抖,像是想拉住公主,可是手才伸了出来,又缩

了回去,看来他内心的痛苦,亟需安慰,但公主并不解他的心意。

    公主走了开去之后,在一只柜子中,取出了一只方方整整的象牙盒子,招手令蓝丝过

去,道:“这是大师的首级,你设法连上去──不必把事情告诉任何人,他出丧之日,我会

到场!”

    蓝丝也不抹拭脸上的泪痕,把那盒子接了过来,紧抱在胸前。

    公主向我望来,我道:“祝你成功!”

    公主长叹一声,显然她对自己能否成功,一点也不寄希望。

    田活在这时,因为哭得伤心,哭声虽止,但还在不断抽噎,公主望着他,又叹了一声:

“我们仍需要一起工作,你哭完了没有?”

    公主的口吻,像是在责备一个小孩子,田活在受责之后,居然也大是扭怩,勉力调匀气

息,一字一顿:“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心想,他们有长期的合作关系,田活明显又对公主有特殊感情,我和蓝丝,不宜久

留。

    所以我提出告辞,公主也不挽留,却请田活代她送客。田活送我们出来,一直到这宫门

之外,他才能顺气说话。

    他道:“叫你见笑了,我是真的伤心!”

    我安慰他:“伤心就哭,这很正常!”

    他长叹一声:“我想,那猜王大师必然也和我一样,对公主有特殊的感情,所以才甘愿

为研究而牺牲。我想到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勇气,也就没有机会蒙公主的青睐,这才悲从

中来。”

    我自然未曾想到他的心思,竟如此曲折,只好道:“如今公主邀你共作研究,你有的是

机会,倒也不必一定要割了脑袋去讨公主的欢心。”

    我这样一说,他略为高兴了些。我本来,有些问题要问他,是关于他在生物学家聚会上

的演说,我大有不明之处,可是给他这样一个打岔,也就忘了。

    一直到和那位朋友通电话讨论到了这点,我在一呆中,道:“是啊,我也不明白他说

‘有间谍在人的身体之中’是什么意思。”

    那位朋友有点:“你竟然没有深究他的话?”

    我苦笑:“接下来又发生许多事,所以没有深究下去。”确然,接下来又发生了许多

事。

    蓝丝捧着猜王大师的首级,她好几次想打开盒子来看,却又鼓不起勇气来。

    我在一旁看着这种情形,心想,这是她必须面对的难题,我应该给她适当的鼓励。

    所以我道:“我来!”

    我一面说,一面向她伸出手去,向她要那只象牙盒。蓝丝犹豫了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

思。

    我的意思是,她无法逃避面对猜王大师的人头。因为猜王一死,蓝丝已是她那一派──

天头派的掌门人了,而且,她也要把猜王的人头,连到猜王的尸身上去,若是怕见人头,如

何能成事?

    经过我这一暗示,蓝丝深吸了一口气,把盒子打了开来,可是在盒子打开的那一刹间,

她还是不由自主,先闭上了眼睛。

    我一生奇遇甚多,但是在这样近距离,面对一个单一的人头,也还是第一次,所以心中

也凛了凛。而接下来的感觉,更是奇特之至。

    盒中衬着天蓝色的衬垫,猜王大师面目如生,半闭着双眼,连口唇都和生前的颜色相

若,仿佛随时会开口和我们打招呼。若说他像是睡着了,那么他一定梦到了自己是在一个十

分郐适的环境之中,因为他的神情,是如此宁谧安详,绝找不出丝毫的痛苦。

    这时,蓝丝也睁开了眼,我们两人过了好一会,才不约而同,吸了一口气,蓝丝喃喃地

说了几句话,我没有听清楚。

    她盖上了盒盖,我问:“猜王大师的丧礼,我是不是也要参加?”

    蓝丝叹了一声:“不必了,公主刚才说她要来,其实,她也不必来,只有我们,才要参

加。”

    我当然明白,她口中的“我们”,是各式降头师,降头术的一切活动,都带有极度的神

秘色彩,丧礼自然更不例外。

    我轻拍她的头──她虽然在降头术中地位极高,但是在我看来,始终是一个小女孩,我

又道:“你自己一切小心!”

    蓝丝也不以为忤,点了点头,她忽然又道:“我们天头派的秘藏宝库,曾被人偷进去,

盗走了宝物……这件事,对师父的打击,着实不轻。”

    我听了,不禁一怔。

    蓝丝所说的这件事的经过,我已全部记述在《爆炸》这个故事之中。

    我呆了一呆,道:“不会吧!盗宝者已找到,而且等于已终身成为宝藏的奴隶了!”

    蓝丝叹了一声:“可是这总是他作为掌门人的一个缺失,只怕这也是他牺牲自己生命的

原因之一──他觉得生无可恋了!”

    我摇了摇头,并不是想否定蓝丝的话,而是感到,人的每一个行为,都有太多太多的促

成因素,小事尚且如此,更不用说生死这样的大事了,别说旁人不会明白所有促成的因素,

只怕猜王大师于地下,他自己也示必说得明白!

    我又劝道:“不致于如此严重吧?或许他真是对公主的研究,具有信心,这才如此

的!”

    蓝丝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我和蓝丝分了手,知道蓝丝此去,便是天头派掌门人身份,可是她满面悲切,并无喜

容,我也根本想不出话去安慰她,只好吩咐她,事情告一段落,就来和我们相会,她也答应

了。

    蓝丝后来,没多久就来和我们相会,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当时,由于情形特殊,我确然未对田活的演词之中,我所不了解的话,深究下去。这时

那个朋友提起我自然也签不上来。

    我那位朋友,在这个故事中,有一定的地位,也有必要介绍一下,可是我想了好一会,

竟不知道该如何落笔才好。这位朋友,我甚至无法分类──事实上,我对他可以说不是十分

熟悉,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他第一次就给我以极深刻的印象,是由于他的学问极好,几乎上

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天讨论的中国古代的数学上的成就,他随口说

来,几部古代的数学研究书籍,何等深奥难明,他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可是他是什么来历,却也无人知道,大家称他为博士,那也只是一个泛称而已。

    接下来,通过好几次电话,都是认论各种问题的,他对我的记述,很是在意,一有疑

问,立时提出,而且,每次他来电话,所在的地方,都不相同,天南地北,仿佛居无定所。

    正因为他风解独特,我也很乐意和他交谈,人家自己不说自己的事,我也不去问他,两

人之间,也没有再深一层交情。

    这时,我们在说“尸虫”这种可怕的东西,说了一会,他忽然笑了起来:“卫君,你对

‘尸虫’,还有什么印象没有?”

    我知道他这样问,必有道理,略想了一想,就道:“好像在道家的典籍之中提及过。”

    那位朋友“啊哈”一声:“岂止提及过,而且有名有姓!”

    给他那样一说,我也不禁“啊”地一声,在记忆库中,找出了有关“尸虫”的资料来─

─那是一看了之后,就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记载记载,略有揭示,也就容易想得起来。

    记载还不少,以下是我想起来的资料。

    道家说,人身体中,有尸虫三,在腹中,名称叫“三彭”。

    这“三彭”的称谓,是一个简称,有一部道书,叫“诸真之奥”,其中“黄经”一章,

专论尸虫,这样说:一者上虫居脑中,二者中虫居明堂,三者下虫居腹胃,曰:彭琚,彭

质,彭矫也。

    这一则记载记载虽然简单,但也够骇人听闻的了!它指明了人体的三个部分,分成上、

中、下,都有尸虫“居住”着,且有名的,名姓还很雅,作为人名,也很正常。

    这简短的记载之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上虫彭琚,潜伏在人的脑部,下虫彭矫,则在胃

部,可是中虫彭质,却之至,它潜伏在“明堂”──明堂就是人的穴道,人身穴道逾百,难

道它也可以化身为许多,在每一个穴道上,都伏上一个?还是它的体形很是特别,身体的每

一个部分,都可以碰到触及人体内的穴道?

    穴道是人的身体之中,最奇妙神秘的部分,实用科学中的医学,有精密的解剖术,可

是,再精细的解剖术,也无法在人体内,发现穴道的实质存在,所以,就西方医学的观点来

看,穴道是根本不存在的。

    但是,穴道又确然是存在的,刺激穴道,可以治病,这在中国,行之逾千年,中国人对

穴道的研究,专著极多,深奥之至。

    穴道不但存在,且是人的身体结构中,奇妙而重要的一部分。

    在人体的重要部分,如脑,如穴道,竟然都有怪里怪气的尸虫潜伏着,这就算叫人想起

来不害怕,也真的叫人不舒服之极了。

    古籍的记载,还不止此。

    有一部《大上三尸中经》也提及:“上尸名彭琚,在人头中;中尸名彭质,在人腹中;

下尸名彭矫,在人足中。”三尸的姓名一样,在人体的位置,略有不同──若是它们竟然可

以在人的身体内自由行的话,那更是叫人寝食不安了。

    在《玉抠经注》这部道书中,尸虫的名称,略有不同:“上尸名青姑,中尸名白姑,下

尸名血姑。”──变成了女性化的名字了,如今的女权份子,可能要提抗议。同样的记载,

见诸《西阳杂俎》这部书。

    问题是,这三位有名有姓的生物,常驻在人的身体之中,所为何为呢?不见得只是贪人

身体内的舒服吧?它们是有目的,而且目的很是可怕。

    《西阳杂俎》中的记载,比较含糊,只说:“上尸伐人眼,中尸伐人五脏,下尸伐人胃

命。”

    用到了一个“伐”字,那绝不是什么好现象了。可以推而广之,说人体中的上中下三部

分,若有什么不妥当,全是这上中下三尸的作怪了。

    鼎鼎大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大文豪柳宗元,有一篇文章,叫《骂尸虫文》,其中提到

的事,更是骇人听闻,至于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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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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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宗元先生这样骂尸虫,指出尸虫的“小人”行为:“人皆有尸虫三,处腹中,伺人隐

微失误,日庚申,出谗于帝。”

    乖乖不得了!

    照柳大文豪所说的,真是值得研究之至。他对这三位尸虫先生的指控,也相当严重。

“伺人隐微失误”,就是说专俟人有什么行差踏错之处,然后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庚申

日,尸虫就到“帝”面前去进言谗──说坏话。这是典型的出卖行为,书虫在人体内潜伏目

的,原来是向“帝”说人的坏话!

    总目的弄清楚了之后,还有两个细节问题,颇值得研究一番。

    其一:书虫所留意的“失误”,是指什么呢?可以是指人的行为失误,也可以是指人的

思想失误,不论是哪一方面,这“失误”与否,又是以什么为标准呢?那套标准又是怎样的

呢?

    其二,“帝”又是什么?书虫为什么要把人的失误,向这个“帝”汇报?这个“帝”在

知道了人有失误之后,会如何处理?他又会运用什么力量来处理?

    这些问题,逐一深究下去,趣味昂然,而且很是重要,因为每一个人的身体之中,都有

三个尸虫在做“鬼头仔”,任何人,都绝无隐私可言,因为尸虫在人的身体之中,人不论做

什么,甚至想什么,都有这个“鬼头仔”定期向“帝”报告。

    这些问题,柳大文豪也无法有答案,因为他这样骂尸虫,也是从道家的典籍中得来的资

料。

    (柳宗元为什么要作《骂尸虫文》,也很容易明白,他骂的是尸虫的这种打小报告的小

人行径。)

    古人记述道家的学说时这样说:“三尸,或谓之三彭。人身中皆有是三虫,能记人过

失,至庚申日,乘人睡去,而谗之于上帝。故学道者至庚申日,辄不睡,谓之‘守庚申’,

或服药以杀三虫。”

    以上的说法,见于《避毒录话》一书的第四卷。

    这段话的奇妙之处,在于点明了尸虫是替“上帝”服务的。

    这个“上帝”,自然是一位天神,但不知是何方神圣,道教中的各种神仙极多,可以假

定就是俗称“玉皇大帝”的那位,那是至高无上的尊神,看来不但掌管天上的一切,连人间

的一切,也在他的掌管之中,而“三彭”尸虫,就是他情报网的最末梢,是潜伏在人身体之

中的。

    不过,这段话,却也暴露出了这位“上帝”很是无能,因为他派出去的探了探没有什么

大本领,乘人睡觉,才能活动,人只要在庚申日不睡,它就没有办法。而且,还可以“以药

杀之”──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反过来者,卒子这样弱,主将也不会强到哪里去。

    再者,这上帝知道了人的过失后又如何呢?古往今来,多少大奸大恶之人,再大的过

失,何止万千,若那上帝全知道了,何以又不作处理?还是积在一起,等其人死了,才算总

帐?

    作为上帝,而不能及时制止人的恶行,这神通自然也有限得很了。这一切,虽然古籍中

记载很多,但一直以来,都被人当“神话”看待,从来也没有人,想在人的身体中,把那三

个有名有姓的尸虫捉出来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

    也没有人进一步想从实际出发,去证实它们的存在。

    这时,被那位朋友一提,我想起了这一切来,思绪大是紊乱。

    那位朋友也过了好一会,才道:“你看这种记载,和田活所说,有间谍潜伏在人体之

内,是不是接得上准头?”

    我吸了一口气:“岂止接得上,简直合拍之至!”

    那位朋友道:“不知道田教授是根据资料而生的想法,还是他在实际上已有所发现?”

    我无法回答,只好道:“不知道!”

    那位朋友话题一转:“卫斯理,根据你的理论,诸神都是外星人,那记,记载中的

‘帝’,自然也不会例外!”

    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就应了一声:“是!”

    那位朋友忽然激动起来:“你看,人是多么糊涂,多么麻木!”

    我又好一会没出声,这位朋友虽然没有明言,可是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说,

有某一类外星人,派了许多潜做者,潜做在每一个人的身体之内,人有什么行动,甚至思

想,这些潜伏者会定期作出报告!

    道家典籍中的一些,竟然可以作出这样的解释,这很是令人惊诧。但仔细一想,这岂非

很是合情合理?

    我苦笑了一下:“你的设想很好,不知道田活是不是也作同样的设想,又或者他已经有

所发现,有机会,我会去问他。”

    那位朋友却道:“不要等有机会了,他还和那位公主在一起?我去找他。”

    我呆了一呆:“你也在研究这方面的课题?”

    他答道:“不是。”

    我吸了一口气:“那,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去,因为他们的研究工作,不见得会欢迎外

人去打扰!”

    我的话,说得委婉之至,那位朋友叹了一声:“我知道,可是我另有目的。”

    我好奇,问了一句:“什么目的?”

    他的回答,令我一时,会不过意来,他道:“我要找一个人!”

    我呆了一呆,无法在“找一个人”和“尸虫”之间,取得任何联系。

    他又叹了一声:“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我仍在想:要找一个人,可以有几百种办法,仍然不明白那和我们刚才的话题,有什么

关系。

    那位朋友想是知道我不明白,他道:“若是田活已研究到了尸虫的存在和活动,那么,

尸虫定期报告人的行为,自然也知道这个人在何处,尸虫知道,那么‘帝’也知道,通过他

们,我就可以找到我要找的人!”

    听了他这一番话,我不禁呆了。

    这算是什么办法?哪有人做事,这样绕弯子的?而且,一切全是那么虚无飘渺!

    我呆了好一会,才道:“若是有人,要从伦敦到巴黎去,他采用的路线是,先从伦敦飞

到美国的佛罗里达,然后乘坐太空穿梭机,到太空和俄国的太空船会合,再经由俄国太空船

返回地球,到达俄国的太空基地,然后再由基地到莫斯科,从莫斯科搭火车,转赴巴黎,你

认为如何?”

    我以为,我这样一问,一定会令得那位朋友哑口无言了!

    谁知道他一分钟也没有考虑,就道:“若是其它的路线,尽皆不能,也只好这样。”

    我不由处摇着头,这位朋友要进行如此曲折的路线去找一个人,在我看来,大可不必,

因为找一个人,毕竟只是找一个人而已。

    于是,我道:“只不过是要找一个人,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那位朋友呆了片刻,长叹一声,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情绪。

    我自告奋勇:“我有一个朋友,找人是他的专长,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那位朋友闷哼了一声:“你说的是那位郭大侦探?哼,他找了足足三年了,屁也没找

到!”

    我呆了一呆:“你没有找错人?”

    那位朋友把小郭的全堍,他侦探事务所的地址、联络电话,一口气背出来,一点也不

差,果然就是在我故事之中,经常出现的小郭,郭大侦探。

    我大是奇讶:“这太怪了,我和他经常见面,怎么从来也未曾听说过他有找不到的人,

而且,找了三年之久,真不可思议。”

    那朋友叹了一声:“是我要求他严守秘密,不得和任何人说起的。”

    我闷哼一声:“那也不成理由!”

    我和小郭之间,实在不应该有任何秘密,更何况,找一个人,三年找不到,那对小郭来

说,是一桩严重的大事,他早就应该来和我商量了。

    那朋友道:“遵守顾客的秘密,他是一个好侦探!”

    我冷笑:“三年时间,找一个人也找不到,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好侦探。”

    那位朋友立即冷笑一声:“我给你三年时间,你要是能把这人找出来,我算你本事!”

    我听了之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应道:“我什么时候挂了牌出来专门找人了?我有

没有本事,也不必你来算!”

    本来好好的对话,说着说着,变成了这个样子,眼看要不欢而散了。

    那位朋友还在道:“我知道你也找不到!”

    我冷笑:“对,我找不到,你循田活的那条路去找好了,祝你成功!”

    那朋友又长叹一声,忽然又道:“如果我求你帮助呢?”

    我立即回头:“不接受,我不替人找人,小郭才是专家,他三年找不到的人,我三年也

不会找到!”

    那位朋友第三度长叹,我忍不住道:“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那位朋友对我的问题,倒是立即有了回答──我敢说,没有什么人,可以料到他的回答

是这样的:

    他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人!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而那位朋友,还生怕我没有听懂,又道:“我不知道,卫斯理,我真的不知道!”

    我把要冲口而出的一句话,硬生生吞了下去,发出了“咽咽咽”一声响,然后我道:

“嗯,你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人?”

    他大声答应:“是!”

    我道:“那真是困难得很我──”

    他不等我说完,就道:“是,太困难了,就像一个拳头,跟空气搏斗一样。”

    我居然笑出声来:“很好的比喻,是太困难了,我更不能帮你了!”

    他第四度长叹,这一次,我没有理睬他,因为我已认定他头脑多少有点毛病。

    他声音听来沮丧,“和你对话,总是愉快的,对不起,占据了你的时间。”

    我忙道:“千万别那么么与君对话,得益良多。”

    他又叹气:“若你有兴趣……对我要找人的事有兴趣,一切资料,全在小郭那里,我给

你一密码,你对他说密码,他会把一切告诉你。”

    我道:“我会考虑。”

    他道了谢,这次通话,算是结束了,我看了看时间,讲了七十四分钟之久。

    虽然通话的内容颇有意思,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一直到几天之后,我和白素正在闲

谈,红绫带着她的鹰,也来参加,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这件事上。

    我是将之当成笑话来说的:“有人委托小郭,找一个人,可是委托者不知道那是什么

人!”

    红绫先是怔了一怔,接着就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白素却不笑,反倒瞪着我们。

    我立时问:“不好笑?”

    白素微笑了一下:“找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红绫学着我的口吻:“说得过去么?”

    白素点头,我和红绫齐声道:“试举例以说明之。”

    白素略扬眉:“例如美国联邦调查局,十多年来,就一直在找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

人。”

    我一听就知道她是指什么人而言,我道:“你是说,那个专寄邮包炸弹的人?”

    美国有一个狂人,专寄邮包炸弹给人,十多年来,炸死了三个人,也炸伤了十多个人,

可是全无线索,连他是何等样人,也不知道。

    白素点头,表示我说对了。我道:“这个例子不好,对这个人,不能说不知道,因为至

少知道他的行为之一,是专寄邮包炸弹,而不是完全不知道。是有资料的。”

    白素仍然微笑:“你怎知你那位朋友要找的人,一点资料也没有。”

    我道:“他没有说。”

    白素道:“你也没有问,是不是?事实上,他也说了,他说,一切的资料,全在小郭那

里。”

    我无话可说,确然,那位朋友如此说过,过了一会,我才道:“他这样说,是想引起我

的好奇,向小郭询问详情,我才不会上当。”

    白素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她忽然道:“我曾听你提及过那位朋友,他可算是一个奇

人。”

    我道:“不是普通之奇,而是特别之奇──我至今为止,没弄清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白素笑:“你自己是干什么的,也没人弄得清,理会他人作甚!”

    我伸了一个懒腰:“说得也是。”

    这类家常闲谈,随时可以结束,在闲谈中,我知道我误解了那朋友“不知道”的意思─

─照白素的理解,不是完全的不知道,那就很寻常了。

    既然属于寻常的事,自然更不会引起我的兴趣。

    世事就是那么奇怪,有许多事,就算你没有兴趣,可是由于种种原因,兜兜转转,还是

会找到你头上来的。

    在那次闲谈之后,我既没有去找小郭,那位先生也没有再打电话给我。

    过不了几天,陶启泉忽然“御驾亲征”来找我。由于陶启泉的财富,越来越多,地位越

来越高,和他来往的,几乎都已达到了国家之首级的人物,所以有一次,他邀我一起到南美

洲去,我就答以“你御驾亲征,我就不当开路行锋了。”陶启泉有啼笑皆非,我倒觉得这样

形容,颇是恰当,所以就一直这样说他。

    这次,陶启泉是和温宝裕一起来的,温宝裕一直在他的集团之中,负责一项很特别的工

作,替陶氏集团负责搜集各种奇珍异宝,包括艺术品在内。

    他们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还没有坐定,陶启泉说明来意──一秒钟也不浪费,

那是他做人的宗旨,这种做人方式,确然很有道理,因为,浪费一秒钟,就是永远的损失,

不论用什么力量,也不论用多少金钱,都找不回来了。

    陶启泉开门见山:“我们的工程人员,在中亚地区,找到了一个大油田,初步估计,优

质石油的蕴藏量,是阿拉伯半岛的七倍。”

    我已经略有耳闻这个消息,这种能源的新发现,是人类的喜讯,所以我由衷地道:“恭

喜你。”

    陶启泉吸了一口气:“可是,开采之后的利润分配,却谈不拢,我提供的条件,已经再

好也没有了,可是对方总觉得我拿了大份,他们吃了亏。”我当然知道他的“对方”是哪一

方面,我摊了摊手:“不错,他们又土又贪心,什么都不懂又想多捞油水,确然是最难缠的

对手!”

    陶启泉盯着我:“我把情形大致向你说说!”

    我一听,连忙又是摇头,又是摇手:“不必了!不必了,那种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不必对我说。”

    陶启泉道:“我有事要你帮忙啊!”

    我忙道:“对不起,我想不出我有什么可以帮你之处,不如另请高明。”

    陶启泉恼怒:“你还没听清是什么事,就一口拒绝,这太不够意思!”

    在我和陶启泉对话期间,温宝裕东张西望,忽然又全神贯注,去看墙上的一幅画,像是

画上会有宝石掉下来一样。

    我想,陶启泉的指责,也有道理,就点了点头,他道:“勘察、探测的经过不说了,那

算是小投资,对方也肯定我出的力多,问题是开采,一切资金,全由我出,并且养他们的技

术人员,估计投资要超过五百亿美元!”

    我又点了点头──即使是陶启泉这样的大豪富,这也是一项大投资了。

    陶启泉又道:“我的分配办法是六四,我六他四,初步的计算,我们要第十六年头上,

才有利润,而对方却在一有油田出来的时候,就有利益。而且,五十年之后,估计开采到了

二分之一时,还是六四分,却掉转来,变成他六我四──这样优厚的条件,对方居然有异

议!”

    陶启泉越说越激动,我却暗中打一个呵欠,而且在他的话中,却到了大大开玩笑的资

料,我道:“我明白了,他们是不喜欢‘六四’,要是你改成‘七三’,说不定对方反倒同

意了。”

    陶启泉先是一怔,接着,自然知道了我是在开玩笑,他大是气恼,重重顿了一下脚:

“你这人,我来找你商量正经理,你却──”

    我看他急成这样,也觉得该适可而止,所以我道:“你可以让步,就再让一步吧,这毕

竟是对方的‘国家资源’啊!”

    陶启泉闷哼一声:“不懂得在最有利的条件之下开发利用国家资源,这就是对国家的犯

罪!”

    我不以为然:“你这话我就不懂了,对方要为自己争取多一点利益,这不是对国家更好

吗?争取得来的利益,他们又不是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还是归公的!”

    陶启泉连连冷笑:“不是他们不懂得,我提供的条件,已经是最好的条件了。任何商业

行为,有一定的成本,利润计算标准,不合乎这个标准的,商业行为就不成立,也就是说,

没有人会做这个生意。”

    我又想开一句玩笑:“那就让那些石油再躺在地下好了,已躺了几千万年,不在乎多躺

一会。”但是我却怕陶启泉大发脾气,因为这时看起来,他的恼怒程度已经有八九分了,我

没有必要去火上加油。

    所以我改了口:“或许,再谈判下来,会有结果。”

    陶启泉霍然站了起来,急速地来回走了几步,我正想问他,究竟他想我帮他什么,他已

经站定了身子,道:“你要帮我!”

    我摊了摊手,神情很是无奈,因为对于石油开采,我真正一窍不通,看到他那么为难的

情形,我反倒劝他:“你的事业已经够大了,早一阵子,你想去开发成吉思汗墓,现在又要

开大油田,那是何苦!”

    陶启泉道:“这不是我个人的事业,这是全人类的事业!这大油田开发之后,人类在百

年之内,再无能源之忧,也不必肥了阿拉伯的那些酋长王族,连最偏僻的山区里的人,都能

享受到好处。”

    我才不信一个商人会有这样伟大的胸怀,所以我有点讽刺地道:“既然如此,你就依对

方的条件,少收一点利润,事情就成了!”

    陶启泉用力一挥手:“你根本不懂得!”

    我道:“对了,我根本不懂,你说了那么多,全白说了!”

    陶启泉大声道:“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我呆了一呆:“找谁?”

    他道:“我不知道!”

    这一下子,轮到我霍然起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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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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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我找一个人,可是又不知道要找谁!

    这话听来,何其熟悉。

    那不是和早些日子,有一位朋友在电话中告诉我的情形相仿么?

    当下,我呆了一会,才道:“请你说明白一些!”我一面说,一面向温宝裕望去,只见

他也现出一脸迷惘之色,显然也不知道陶启泉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启泉的样子很是焦躁:“就是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我当然依旧不明,所以反问他:“你的意思是,要把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一个人找出

来?”

    我的话中,已经颇有责问之意,因为陶启泉这话,不合理之至。可是陶启泉反倒向我一

瞪眼:“当然是──就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人,所以才要把他找出来;要是知道了是什么人,

可以去找他了。”

    我给他的话,弄得一阵混乱,可是却也真的不知如何反驳他才好。

    我只好不出声,他和我互望一眼,转向温宝裕,温宝裕忙道:“我也不明白──还是你

作详细的介绍好。”

    我也忙道:“事情好像很复杂,你要细说从头,省略了,我怕我资质愚鲁,无法明

白。”

    我这样说,并没有别的含意,全是实情。因为我知道他要说的事,多半和商业行为有

关,而我对商业行为的知识,连小学生也不如,兼且先天有抗拒,说愚鲁,那是不折不听的

事实。

    陶启泉又望了我一会,我道:“不必急,慢慢说,你也先镇定一下。”

    我向温宝裕略一示意,他过去斟了三杯酒──一杯在手,说任何话题,总容易沟通些。

    陶启泉呷了几口酒,才道:“方今世上,财力最雄厚的集团,是哪一个?”

    他突如其来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我不禁呆了一呆,才道:“我不知道,每年都有好事

者作排名统计,可是我看都靠不住,真正财力雄厚的,钱多到自己算不清,怎会给别人知

道?”

    我这个回答,不料令得陶启泉大是欣赏,他用力一拍大腿:“说得对!太对了!财力真

正雄厚的,根本自己都算不清。”

    我道:“是,听说中国有一个财阀,猝死之后,他的一个三等管家,也突然成了一方的

富豪了。”

    陶启泉又大力鼓掌:“太好了!”

    我反倒愕然,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对这个例子,为何如此欣赏。

    他道:“你说的那个财阀,是一个独裁政权的核心分子,对不对?”

    我点头:“对,谁都知道,他的财富,来自民脂民膏,在全国百姓头上刮来的。”

    陶启泉喟叹:“这就是了,像我们这样做生意的,财力再雄厚,也有个限度。有一句成

语,叫‘富可敌国’,可知真正富有的是‘国’──那不是普通的商业王国,而是真正的

‘国’,当这个国度的制度,是一个统治者或一个统治集团独占的局面时,统治者才是真正

的富,无可估计的富有!”

    陶启泉所说的这番话,我自然同意,掌握了一国度,普通的商人,如何比拟?

    可是我不知道陶启泉忽然提出了这一点来,目的何在,所以我一时之间,没有出声。

    陶启泉又道:“这个国家就算再穷,但是这个国家的,还是可以极有钱。中非共和国够

究了吧,几乎可以说是赤贫了吧,但是它的独裁者想过皇帝瘾,单是一个登基典礼,也可以

花费千万计美元。菲律宾这国家够究了,甚至国家收入的一个来源,是靠女性车民到别的国

家去帮佣。可是,它的独裁者夫妇,在外国银行的存款,就超过一百亿美元──究竟有多

少,谁也无法估计。”

    我吸了一口气:“我对你所说的,完全同意,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

    陶启泉却不理会我这个问题,自顾自道:“如果,只是明显的一个统治者,情形就比较

单纯,但如果是一个统治集团,情况就复杂多了。”

    我索性不再问,由得他发挥下去。

    陶启泉果然大大发挥:“在这个统治集团之下,必然有权的人就敛财,而敛财的多少,

也和谁手中的权力大小成正比。因为有权就有财,所以权越大越好,因此也就在一个大统治

集团之下,形成了许多小集团,许多小集团相互之间,会有利益冲突,但久而久之,他们就

会明白,冲突对敛财行动有害无益,而天下财富之多,敛之不尽,所以渐渐也就各行各是,

可是,若是总权力丧失了,所有小集团也就失去了敛财的能力,故还是有一个总的中心。”

    陶启泉是在分析一个庞大的统治集团中的各小集团,如何各凭神通,利用自己所能掌握

到的权力在积聚财富的行为,我对他的分析,很是同意。

    我补充道:“你的分析有理。历史上,手中有权的人,聚财的本领,无非是贪污而已。

贪污能贪得了多少,现代有权的聪明多了,会利用权力,直接参与商业行为,因为他们有特

权,所以商业行为对他们来说,比你们商人,容易多了!”

    陶启泉苦笑:“这个自然,商业政策由他们来订,他们的消息,比谁都灵通,翻云覆雨

之间,财富就成地增长。那是官商的特点,他们做生意,要靠冒险,要靠自己的眼光。而官

商有特权,是有赚无亏的,财神爷站在他们那一边,他妈的,真不公平!”

    我心想,陶启泉如此激动,当然是在和官商的打交道过程中,受了不少气之故。

    我道:“话题扯远了吧?”

    陶启泉苦笑:“还是有关系的,官商各凭恶势力,成为许多小集团,其中也不断有互相

吞并倾轧,一旦在政治上失势,自然也会垮台,所以权力至上。在表面上,以权谋财,是不

正当的行为,所以表面上盾,光明正大得很,可是暗中肮脏的勾当,不知有多少!”

    我叹了一声:“此所以民主政治,令人向望──当然也有以权谋利,但总不敢于如此猖

狂。”

    陶启泉道:“正由于他们大部分的行为,还都在黑暗中进行,所以也需要有一个力量,

成为中心,来作平衡调度,互相之间,不致于发生太大冲突,这个中心人物,作用极大。”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渐渐听出一点头绪来了,我道:“这个中心人物,可以协调

各小集团之间的冲突?”

    他道:“是,而且,应该也有力量,使各小集团在某种程度上听他的话。”

    我皱起了眉头,陶启泉吸了一口气:“如今,我要的一方,大约有七个,或十个已形成

的小集团,每个小集团都有强大的背景,上至主席总理,至不济,也是退休司令,已故元

帅,小集团的负责人,有的是亲信,更多的是子女──”

    我缓缓地道:“你的油田开发,是一块大肥肉,这些小集团都想分肥,是不是?”

    陶启泉愤然道:“这群饿狗──”我忙道:“不是饿狗,他们早已吃饱了,只是想吃更

多而已。”

    陶启泉改口道:“这群……这群……”

    他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形容词来,愤然顿足:“这群东西的胃口,大得难以想像,真

难相信,人心的贪婪,竟可以到这个地步!”

    对陶启泉的这个指责,我多少有点不以为然,我道:“人心的贪婪,本来就是无止境

的!”

    陶启泉叹:“贪得无厌,就算是人的本性,可是也要取之以道才是啊!”

    我笑:“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了,你说将本就利,这是正常的谋利方法,他们说以

权谋利,来得更直截了当,各有各的法道。”

    陶启泉恨恨地道:“那不如去抢?”

    我道:“这些官商的行为,比抢更不堪,那是公然的,大规模的掠夺,钱不会从天下掉

下来,他们在外国银行中数以亿计的存款,都是老百姓的血汗,民脂民膏,都是在蛀虫国家

的财富,是国家的蟊贼!”

    温宝裕突然插言:“真有趣,凡是这一类人,都习惯把钱存在外国银行之中!”

    陶启泉道:“当然,因为在本国,他们这种行为,是靠权位支持的,一旦权位略有动

摇,立刻就什么也没有了。他们的行为进行得虽然公然,但终究还是见不得光的。对他们来

说,如何维持权位,是第一要务!”

    我长叹:“是啊,为了维持权位,他们已到了神经严重衰弱的地步,有什么人略为批评

一下他们的权位,就会出去坦克车!”

    陶启泉用力挥了挥手:“不说这些了,据我所知,如今在积极活动的官商集团,其中也

有一个力量,作为总的主持人。”

    我道:“那自然,看谁的职位最高,谁就是了!”

    陶启泉狠狠瞪了我一眼:“你真的不懂,太天真了!职位最高的人,是要摆上台面的,

是要作为清廉公正的形象面对全世界的,也要以反对以权谋利的面目出现,可以使全国面姓

敢怒不敢言,这种两而三刀,说一套就一套的反戏,他仍玩得纯熟无比,全世界无人能及。

这个主要指使人,另有其人!”

    我被他一顿排泻,只好苦笑:“我和官商,一无接触,确然什么都不懂!”

    我言下之意是:我什么都不懂,你来找我作甚?

    陶启泉伸在脸上抚摸着:“像我现在要进行的事,各集团都想啃大口一些,互相牵制,

以致无法进行,若是找到了这个主要的人物──”

    听到此处,我当然也听出些名堂来了,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找到了这个牵线

人,由他来利益的分配,事情就可以顺利进行了!”

    陶启泉吁了一口气:“正是!”

    说到这里,我当然更明白他的“找一个人”是什么意思了。他确然要寻一个人,而且,

要寻的是什么人,他不知道!

    我看到陶启泉用一种期盼的眼光望着我,我忙双手连摇:“你把那么深奥的问题来问

我,那是问道于盲,我肯定,我不能给你任何帮助!”

    陶启泉并不出声,我又道:“以你的经商经验,关系网之广,你应该知道,该找什么人

下手的!”

    陶启泉苦笑了一下:“起先,我也认为是这样,以往,我也有许多次‘利益输送’的经

验,渠道都很畅通,可是,这次,需要走通的是总渠!”

    我道:“以你的能力和地位,若然还找不到这个‘总渠’的话,那就证明根本不存在这

个总渠!”

    陶启泉大摇其头:“不,存在的,只不过我还没有找到,我正通过各方面的力量在找─

─”

    我实在不想和他多讨论下去,所以我忙道:“那太好了,你总可以找到的!”

    陶启泉望了我半晌,很是恼怒:“你把门封得那么死,一点也不肯帮我找!”

    我苦笑:“老兄,我怎么能知道这个庞大的统治集团,纳贿之门何在,你这不是在开我

玩笑吗?”

    陶启泉盯着我,似是一脸不谅解之色,我叹了一声:“好,我可以帮你分析一下,既然

集团,都是以权谋利,那么,当然是权位最高的人,就是你要找的人!”

    陶启泉瞪了我一眼:“是啊,我去找他,对他说:‘主席先生,你通知各部门别为难这

计划了,就照我的条件批准,我额外拿十亿元出来,其中两亿归你个人,其余八亿,给你上

下打点,你看如何?’你看,我有没有把这番话说完的机会?”

    我也感到可笑,只好道:“你当然要对他私下说!”

    陶启泉怒道:“我派你去说如何?”

    我也没好气:“说来说去,根本不关我的事!”

    陶启泉气呼呼,我的脸色也不好看。

    温宝裕对我道:“我明白陶先生的意思,你认识一些地位非常特殊的人,可以去说。”

    我呆了一呆:“你是说黄蝉,朱槿她们?”

    陶启泉大声道:“真是!”

    我心中暗叹,我真逄是领教商人的生意手段了,真是什么方法都想得出来,只要有利可

图,削尖了头,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

    连这样的方法,陶启泉都想得出来。

    我吸了一口气,本来想一口拒绝,但是一转念之间,我道:“其实,你太心急了些。”

    陶启泉道:“什么意思?”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镇定一些,我道:“你打算用十亿元来打通关节?”

    陶启泉道:“二十亿也可以──时间就是金钱。”

    我笑了起来:“你真是聪敏一世,糊涂一时了,你准备了那么多钱,还怕没有人来拿

吗?何必要你去找人,只要放点风声出去,自然有人会主动来找你了!”

    我的这番话,实在是无可反驳的,那些陶启泉口中的“饿狗”,既然见肉就咬,见骨就

争,有了那么大的一块肥肉,只怕连掩掩遮遮的行动都不再造作,飞扑上前,张口就咬了,

哪里还用自己去找人送钱!

    说了这番话之后,我等着陶启泉的反应。

    陶启泉只是定定地望着我,我立即在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他对我的讥嘲,接着,他摇

头:“你还是一点都不懂!”

    我不服气:“我哪一点说错了?”

    陶启泉道:“你每一点都说错了!”

    我反倒笑了起来:“请逐点指教。”

    他居然毫不客气:“好!第一,二十亿,或更多,对这个我要找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

么,他们的胃口,大到你难以想像的程度,别说是国家的一级领导人,就算是一群是毛,只

要手中有权,也就无不狮子大开口。第二点,别说他不会来找我,就算我找到了他,也要好

话说尽,他还要诸多推搪,你给他钱,还几乎要跪在地上,求他笑纳,这规律,和资本主义

社会中的行事规律,大不相同。第三点,整件事,如果无限期搁置,对他本人,或是他所代

表的集团来说,一点损失也没有,反倒可以得到‘坚持原则,不损害国家利益’的美誉。第

四──”

    我不等他再说下去,就高举双手:“够了,我服了!”

    我真的服了,他所说的这种情形,并非难以理解,尤其,我相信陶启泉有不少亲身经

历,所以经他咬牙切齿说来,也格外传神。

    我又道:“不过,平心而论,这群人渣的胃口,也是给你们这些商人弄大的。”

    陶启泉苦笑:“可不是吗,开始的时候,为了行事方便,送些小礼,烟酒什么的,已经

令他们喜出望外了,接着,要彩电冰箱,再下来,要到国外游玩观光,然后,就想到了把子

女弄到外国去,他们并不笨,很快就发现,既然你非我不行,为什么不‘合作’做生意,名

正言顺,占上一份,总比在你手中打发出来好得多了,于是,能和权位拉得上关系的,纷纷

跳出来,可以创造资本主义社会之中,绝不可能出现的奇迹──一个一无所有的,在几天之

内,可以变成拥资亿万的大集团主持人。到了这个时候,胃口已经通了天,再也压制不住

了!”

    我冷冷地道:“这就像教小孩子玩火一样,等小孩子玩出味道来了,就后悔莫及了!”

    陶启泉道:“我可没有时间后悔,我非要尽快地把这个油田计划付诸实行,不然……不

然……”

    他说到这里,面肉抽搐,神情紧张之至。

    我不禁大吃一惊:“不然会怎样?”

    陶启泉已不知是第几次长叹了:“要是被别人抢先一步,我就会有极大的损失!”

    我大是骇然:“以你现在的地位,应该可以说,损失得起?”

    陶启泉大声道:“不,损失不起!我和他们不同,我的行为,要对所有股东负责,在商

业行为中有了损失,我要负责,他妈的,这是资本主义的讨厌处。像他们,就根本不必负

责,亏损再多,也是公家的,自己的收入,是自己的,不但官照做,而且还能升官,赔死了

也可以拍拍屁股,在一旁乐呵呵!”

    陶启泉在说到他自己的部分时,双拳紧握,最后下了一句结论:“和官商,没有公平竞

争这回事,一定要走小路,敲后门!”

    我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先要找到那个可以替你联络搭线的人,才能和可以

拍板下决定的人,谈判条件。”

    陶启泉吁了一口气:“你总算懂得了!先有了妥善的台底交易,然后,再把交易放到台

面上来。”

    我诧异:“所有的交易,全是这样子的?”

    陶启泉没有回答,只是闷哼了一声,我大是愤然:“这世上还有公道没有?”

    陶启泉道:“如果你问我,我的回答是:谁最能找到门路,谁就能获得最大的利益,算

起来,还是很公道的。”

    我也不由处叹了一声:“你说的这种情形,令我想起晚清的一部小说《官场现形

记》。”

    陶启泉笑了起来,起先是嘿嘿冷笑,随即变成了哈哈大笑:“清末的官场之贪,和如今

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了,时代毕竟在进步中,如今的富商,哼,那种贪婪,直追……直

追……”

    他连说了两个“直追”,才又摇了摇头:“史无前例,无可比拟。”

    我道:“在《官场现形记》里,有一段,说一个商人人要讨好太后,花了二十万两银子

置了礼物,可是没有送礼的门路,结果,另外又花了三十万两,才算是找到了门路,把礼物

送进了官中!”

    陶启泉感慨:“我就是要找这个门路。”

    我道:“《官场现形记》之中,门路是太后面前,得势的太监──手段方法再变,原则

是不变的,这个人,一定是总指挥身边最亲信的人!”

    陶启泉“嘿”地一声:“谁不知道这一点,问题是,现在,谁才是总指挥?”

    我呆了一呆,也感到惊讶:“自从那场大乱之后,近十几年来,这个问题不是很明朗化

了吗?”

    陶启泉摇头:“你那知道官场上的黑暗。以前,有一份报纸,报上全是好消息,给老先

生看的情形,如今更甚,总指挥说什么,在他的人自然‘好好好’,可是一转身,谁有权,

谁做谁的,总指挥的命令,只怕连他的几个子女都未必听,遑论别人了,把他高高顶在头

上,可以掩遮各集团这间的争斗,这就是他的存在价值,何况,权力这种无形的力量,下面

不听命,上面也就没有了办法!”

    我知道这其中的情形,复杂无比,我也根本没有兴趣去深入研究,我道:“有一个人,

你可以再去找一找他!”

    陶启泉立刻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了,他道:“大亨?”

    我点头,陶启泉却摇头。

    上次,陶启泉想和大亨合作去发掘成吉思汗墓,结果不欢而散。但一次不成,不代表第

二次也不成。

    我把这一点提出来,陶启泉道:“大亨自己,也泥菩萨过河,他有一个大的计划,已开

始进行了,忽然叫停,竟连该向哪一方面去申诉,也找不到门路!”

    我听了之后,呆了半晌,才道:“我们都读过历史──在历史上,凡是有这种情形出

现,就是一种特殊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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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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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启泉极机灵:“什么特殊情况,一个新的权力中心正在形成?”

    我道:“不是正在形成,而是已经形成了,它要立威,这叫下马威,好叫你们这些人知

道,谁才是有权决定一切的!”

    陶启泉苦笑:“他有实权就可以了,要我知道干什么?”

    我道:“你也不必太妄自菲薄。你是有国际影响力的大商人,大资本家,虽然在理论

上,你是他们的敌人,可以说是死对头,他们的最高理想,就是把你们这种人,在地球上完

全消灭!但你们这些人却还要送上门去,和他们去打交道,他们自然要先大加利用,再徐图

开刀之法!”

    陶启泉涨红了脸,也不知道他是恼怒还是老羞:“卫斯理,你说话就是喜欢夸张,一贯

的夸张!”

    我冷笑道:“或许是,但是我刚才的一番话,再雄辩的人,也无法反驳,除非你对他们

的基本理论,一无所知。”

    陶启泉仍然不服:“可是在全世界范围内,他们都对资本家极优待客气,越大的资本

家,越是礼遇!”

    我竖起了两个手指:“两个可能,其一是他们表面上笑语殷殷,背地里却磨刀霍霍。其

二,是他们根本背弃了他们的理想──只拿这种理想来欺瞒老百姓,自身早已滚进了贪财的

泥淖之中!”

    陶启泉呵呵笑了起来:“我看完全是第二种情形,只有贪财的人,才会看到有钱人就谄

媚。”

    我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

    陶启泉笑得更大声:“这你又不懂了,对我们做生意的人来说,贪官比清官好得多了,

贪官多么好说话,钱送上去,这官就是人做,而是钱铸的了!”

    我冷笑道:“可是你别忘记了,现在的贪官,自己下海,亲自动手,那是官商!”

    陶启泉用力拍我的肩头:“老实告诉你吧,那些官商,拿着国家的钱财,也想学人做生

意,他们懂得什么,在商场上,给人玩得像灰孩子一样,他们还在洋洋自得,反正大家都是

吞国家的钱财,吞了一万,还给他一千,他还以为是自己本事赚来的呢!”

    陶启泉越说越间意,我却越听越是冒火,冷冷地道:“你刚才还说什么开发那个大油

田,可以为人民谋福祉,现在,又一副奸商的嘴脸,原形毕露了!”

    我已把话说得很重了,陶启泉又涨红了脸,但过了一会,他便自泰然:“说真的,钱到

了我们手里,还会捐出来做点有意义的事,兴学办校什么的,可是到了官商手中,全到外国

银行去了,一文也不会拿出来──倒不是他们不舍得,而是他们的钱财,见不得光。他们表

面上,还是要扮清廉,扮为国为民的。”

    温宝裕半晌未出声,这时才叹了一句:“人类行为之中,竟然有这样一种,那真正是人

渣了!”

    陶启泉苦笑:“可是我们要做生意,还是非得和这些人渣打交道不可,过程绝不愉快,

赚他们的钱,也要付出代价的啊!”

    我听得陶启泉这样的喟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挥了挥手:“你来找我,我一点也帮

不上忙,只有一个提议,去找大亨!如果大亨和你有同样的烦恼,那就更好了,我想,大亨

身边的朱槿,身份如此特殊,应该在最高层方面,可以有走得通的路!”

    陶启泉听了之后,想了一想,才道:“若是此路不通,我还是要找你!”

    我想告诉他,再来找我也没有用,他已摆着手,一阵风也似走了。

    我对温宝裕苦笑:“来找我解决疑难的人极多,多少年来,什么种类的疑难都有,可是

刚才那样的难题,我倒是第一次碰到,而且,我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温宝裕道:“你是没有兴趣!”

    我斩钉截铁地道:“我是没有办法!哼,如今这一批人渣……他们的前辈抛头颅,洒热

血,总还有崇高的理想,要是知道结果造就了这批人渣,在阴间都得吐血!”

    温宝裕笑道:“才不会,这批人渣,十之八九,全是他们的后代,他们在阴间,高兴还

来不及哩,你看看暂时还未到阴间去,老得已不成人形的那些才子的表现,就可以知道

了!”

    我不禁默然无语,深觉人类历史上的丑恶,无过于此。

    我好一会没说话,温宝裕才道:“这一次,陶大富豪真的很烦恼,急于想找到门路,因

为队了那个油田计划之外,他还有别的计划!”我不禁有点恼怒:“在这种事上,我全然无

能为力,你不是不知道。”

    温宝裕并没有反驳我的话,只是道:“等他去找大亨的结果再说吧!”

    我更是恼怒:“什么叫‘再说’,根本就绝无商量的余地!”

    温宝裕望着我,不出声,我喝道:“有屁请放!”

    温宝裕大声道:“是,我这是奉命放屁,你可不能骂我──以你和铁大将军的交情,这

里就有可走的路子!”

    我哼地一声:“若说干净,我看整个大集团,也就只有铁大将军是干净的,可是,他早

已退出了权力圈,什么都看穿了!”

    温宝裕居然掉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铁大将军在位之日,受过他恩惠的人,不知

凡几,这些人之中,如今有影响力的也还不少!”

    我狠狠地瞪着他:“你才真的不懂事,如今的权力班子是新的,新权力班子最重要的

事,是竖立自己的威信,铲除旧权力的影响,铁大将军如今能起的作用,只怕比你还不

如!”

    温宝裕笑:“我算什么啊!”

    我道:“你是青年才俊,而且是豪富身边的人,只要你愿意表示好感,立刻就会有什么

公子公主,成为你的知心好友,一起赚钱!”

    温宝裕叹了一声:“真可惜,爹娘生我,没有我这种肉麻当有趣的本领。”

    我干笑了几声,本来还想说温宝裕“不合时宜”,但转念一想,如今“合时宜”的人太

多了,有他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也不为多。

    温宝裕识趣,也看出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讨论下去,所以他向我一拱,就此告辞。

    我之所以把这一段经过,记述得很详细,是因为后来事情的发展,和这段经过,有很大

的关连之故。

    当下,我一个人连喝了好几口酒,把心中的那种不快驱走。那批人渣,固然令人类蒙

污,但是阳光普照,天气和暖,地球上还是另有可爱之处。

    我没有再把这事放在心上,甚至未曾和白素谈起,因为我根本没有准备和这种事,扯上

任何关系。

    过不几天,我正在书房,仔细观察几只非洲蜘蛛的标本,这蜘蛛的大腹,花纹一如人

面,而且每一只都是不同的人面,奇特无比,是我的一个朋友饲养的珍品,其中的几只,在

那几只蜘蛛腹部的花纹,其人面,和世界上几个名人,相似的程度,竟在八九之间,不能不

说是自然界的奇迹。

    这种蜘蛛的圆腹,约有大拇指大小,它有剧毒,所以要观察它腹部的花纹,就要先把它

放在一只玻璃盒中,把盒举高,这才能看到它腹际的花纹。

    我在看的一只腹际人面花纹,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人,尤其那两道倒排的丑角式八字眉,

理维妙维肖。尤其蛛腹贴在玻璃上,“人面”看来更象才被掴了一掌一样,一副糟相,引人

发噱。

    我看得入神,一面看,一面忍不住啧啧称奇,自言自语:“太奇妙了!”

    这期间,我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我也知道是白素。果然,我听到白素的声音:“你在看

什么啊?”

    我忙道:“你快来看!真有趣!”

    白素走了近来,我的视线,离开了蜘蛛,却见到白素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美人。

    这美人,美得耀眼生花,花团锦簇,热闹之极,叫人透不过气来。

    我呆了一呆,我自然认识她,她是和“大亨”有特殊交情的朱槿。

    我也当然不会忘记朱槿的特殊身分,正因为如此,她的出现,令我突兀之至,一时之

间,竟至于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白素笑着推了我一下:“怎么啦,惊艳?”

    我并没有否认──这种事,否认是越描越黑,我只是道:“真想不到,今天刮什么

风?”

    朱槿笑道:“我来了,当然是北风,卫先生要不要加一件寒衣?”

    我闷哼一声:“我还不至于那么怕准!”

    白素向我一指:“你们别冷言冷语了,你,闯了祸,知道吗?”

    我更是莫名其妙:“闯祸?”

    朱槿却接上了口:“是害了我──你曾对陶启泉说什么来?”

    我“啊”地一声,想起我曾提议,陶启泉的问题,可以找朱槿去解决,但是我仍然不明

白何以她会来向我兴问罪之师。

    同时,我也不明白何以白素会和朱槿在一起,而且还显得如此熟络,莫非美丽的女人,

相互之间,也有难以形容的吸引力?

    我问:“怎么了?”

    朱槿秀眉紧蹙:“现在,两大豪富,都日夜逼我,要想出办法来,尤其是我那位,闹得

连半点人生的情趣,都不复存在了!”

    朱槿说来虽然认真,可是我听来只觉得好笑,我道:“那你就替他们想办法啊!”

    朱槿苦笑:“我要是能想得出办法来,那就好了!”

    我表示不信:“你不能?这又不是挟泰山而超北海,只怕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朱槿幽幽地一长叹:“我没有理由在两位面前说假话。我的地位固然特殊,可是真正的

权力中心,在闹什么玄虚,我们也不沾不上边,只有等局势定了之后,才能认清谁是新的主

子,再来替他卖命!”

    我听了这番话,不禁怔了半晌──这可以说是她这种身份的人肺腑之言了。和她有同样

身份的人,如海棠,和原振侠医生的关系,何等不寻常,也未曾听她说过这样的话。如黄

蝉,和她找交道多次,也没有听得她如此说过。这番话之中,有一股淡淡的悲哀,可是悲哀

却又是如此之深切!我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所以反问:“现在的局势混乱?”

    朱槿并不望我,只是望着窗外,一字一顿:“老人家毕竟太老了,老到了连他的儿女,

也不得不承认他情形不好,早两年,还硬把行将就木,举止象行尸的老人家推出来亮相,明

明目光呆滞散乱,还要加上‘精神奕奕’的旁白,全世界看了,都说残忍,现在,连这一点

都做不到了,你说,乱不乱?”

    我缓缓摇头:“不是后来,正式的发言人否定了他儿女的说法,说老人家的健康情形,

‘总的来说很好’吗?”

    朱槿笑:“这是典型的外交词令,笨拙而虚空,什么叫‘总的来说’?拆开来,件件都

有毛病,拼在一起,却总的甚好,这不是滑稽吗?”

    我道:“老人家,总要走上死亡之路,但一天没死,一天就还是他当家,下面就算要

争,也只能暗争,不能公然明斗吧!”

    朱槿抿着嘴,不出声。

    我吃了一惊:“怎么,莫非老人家已经──”

    朱槿摇头:“不,他老人家还活着。”

    她说了这一句之后,顿了一顿:“问题也就在这里。”

    我没有问是什么问题,因为我看出,朱槿此来,不单是为了她怨我对陶启泉的建议,而

是另有目的──她既然有目的,自然也会说出来,不必我问。

    过了一会,朱槿望向我,缓慢地道:“你曾经穿针引线,为老人家做过一件事。”

    我心中陡然一凛,第一个念头,是想否认,可是立即想到,既然我曾做过,又何必否

认?

    同时,我心中也疑惑之至,这件事,做得秘密之至,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五个,而朱槿并

不在内,她是如何知道的?

    莫非她指的,并不是我心中想的那件事?

    我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懒懒地问:“你说的是哪一件事?”

    朱槿想轻笑,可是神情却很凝重:“还有什么事,老人家曾接受勒曼医院的手术,使他

年轻了十年。”

    果然就是这件事!

    这件事的经过情况,复杂曲折之至,我曾详细叙述过,由于我一直努力想把这件事忘

掉,以致想也不愿意去想它,所以也不愿再提是哪一个故事──熟悉我记述的朋友,当然一

下子就可以说出来。

    事情的经过,简单来说,是有求于人,提出了可以使老人年轻十年的条件,老人家接受

了!

    而令人年轻十年这种异行,是靠了勒曼医院的帮助成事的──这个勒曼医院,在我的故

事之中出现过很多次,不必再介绍了。

    如今,朱槿忽然提出了这件事来,目的何在呢?

    首先,我要弄清楚,她是怎么知道这件绝对秘密的。

    我并没有发问,只是盯着她看,她也望着我,显然她是早已明白了我的意思,只不过是

在考虑是不是要对我说而已。

    而我的目光,则显示了坚持──一个连老人家的儿女都不会知道的秘密,朱槿怎么会知

道?

    (此处原文缺漏)

    我还在考虑她的话是否真实之际,她又补充:“老人家自知情形,趁自己神智还清醒时

告诉我的,他告诉我的时候,虽然神智还清楚,可是身体情形极差,连言语的能力都有问

题,花了好大的气力,我才算明白了这个大秘密,真令人难以相信。”

    我闷哼了一声,这个问题弄清楚了,第二个要弄清楚的问题,是老人家把这个秘密告诉

朱槿,目的何在?

    我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朱槿立即道:“他要我来找你,告诉他如今的情形──”

    我不等她说完,立时举起手来,郑重地道:“有一件事,我们必须弄清楚。”

    为了表示更郑重,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朱槿道:“请说。”

    我一字一顿,缓慢地道:“他所接受的是,是‘年轻十年’,并不等于‘寿命延长十

年’,这一点,必须要弄清楚。”

    朱槿皱着眉,像是一时之间,不明白两者之间的区别何在。

    我于是进一步解释:“两者之间,大不相同。就是说,他本来该享寿九十岁的,不是到

九十就寿终正寝,只是他在九十岁时,健康善一如八十岁。”

    朱槿点了点头,仍是默然。

    我又道:“这也就是说,如果他现在在九十岁那年,神智开始不清,那么,他原来应该

在八十岁那年,神智就不清了。”

    朱槿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她说了之后,略停了一停:“也就是说,他如今就算再接受‘年轻十年’的手术,他该

是什么时候死,还是什么时候死?”

    我道:“对,就是这样──即使替他换上一个年轻的身体──属于他自己的复制身体,

到了该死的时候,他还是会死的!”

    朱槿侧着头,在想着什么。

    说到“换身体”,听来很骇人听闻,但是勒曼医院,早做到了这一点。我认识的之中,

有的已经换过了身体,丽卡黑妙公主和年轻人就是,那并不表示他们不会死,死还是会依时

来到的!

    朱槿想了片刻,忽然问:“你是何由肯定这一点的?”

    我哼了一声:“稍用脑想想就可以知道了,如果不是那样,这不是人可以永远活下

去?”

    朱槿仍然在想,我又道:“人是一定要死的,等到人可以不死时,他已不是人,他的生

命形式,已起了根本的变化,只要生命形式还是人,那就一定会死,会在一定的时间之内

死!”

    朱槿还是不出声,我再补充:“一个人在什么时候会死,这是早由他身内的生命密码决

定了的,没有谁能解得开这密码,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更改它!”

    白素悠然道:“决定这生死密码的是阎王──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朱槿这才说了一句:“原来只是你的想像!”

    她的语气中有着明显地不以为然的意思,我冷冷地道:“不错,是我的想像,但也一定

是事实!”

    朱槿并不说话,我又冷笑:“怎么样,老人家想永远不死?”

    朱槿摇了摇头:“不──我相信,人到了接近死亡的时刻,就算是以前再不想死,再怕

死,到那时候,脑中也会产生一种变化,这种变化使人的思想改变,想法会改变的!”

    我本来想冲口而出:“这也是你的想像?”但是话还未曾说出口,她的话已在我脑中打

了一个转,使我觉得,她所说的大有道理!

    人到了面临死亡之际,是不是会再怕死,安然接受死亡呢?

    看来,就算是想像,这个想像,也大是有理,可以接受──很多人在临死之前的一刹

那,都特别平静,那就是思想上已有准备,接受,这无可避免的结局的表现了!

    所以,我由衷地点了点头:“说得是,你的这个设想,可以解释许多生死之谜的现象─

─老人家已接受死亡了吗?”

    朱槿道:“不知道,可是如今,他活着……也和死亡没有什么不同,他太老了,老到了

虽然还在呼吸,可是已经无法表示自己的意愿了!”

    我失声道:“植物人?”

    朱槿道:“也不能说是植物人,总之,是太老了。”

    我哼了一声:“太老了,可是总的来说,健康还是可以的?”

    朱槿没有直接的回应,只是道:“这样的情形,勒曼医院有没有办法改善?”

    我疾声问:“既然老人家自己已无法表达意愿了,那么,这是谁的意愿?”

    朱槿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白素在一旁,像是怪我在为难朱槿:“你这不是明知

故问吗?老人家神智还清桓的时候,早就作了安排,安置了一个核心,如今,自然是那个核

心的要求!”

    我冷笑:“在‘正大光明’的匾后,放上继位人的名字,到时一念,顺利接位,这种情

形,只怕盛况不再了,会没有人想夺位?”

    仍然是白素回答:“当然是核心感到地位不稳,有人要争夺,所以才希望老人家健康永

存了!”

    我明白了,核心既然是老人家安排的,一朝有老人家这个靠山在,他的地位自然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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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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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一旦老人家归天,靠山消失,得靠自己的实力来找拼,那就要面对强敌,他就没有把

握了!

    我望向朱槿,她不置可否,可是相等于默认。我吸了一口气:“即使勒曼医院有办法,

对核心来说,也未必一定是好事!”

    朱槿现出疑惑的神情。

    我道:“老人家喜恕无常,他曾亲自把自己的‘左手’砍了,再砍‘右手’,这是没有

多久的事,又怎能保他不再把核心换掉?”

    朱槿低下头去,又缓缓摇着头:“老实说,这其中的复杂情形,我也摸不到边。”

    我直接了当地问:“那么,你来见我,是谁叫你来的?”

    我的问话,声色俱厉,因为我认为这个问题很重要──她既然提出了老人家是否可以

“再一次年轻”,那么,当然是想我促成这件事,那么,是谁想这件事现,就是派她来的人

了!

    朱槿被我一问,呆了一呆,才叹了一声:“卫先生,你想得太多了,派我来见你的人,

自然是大亨,是你说我有办法的,事实上我却没有办法,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

    她这样的回答,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当然不相信,反问她:“那么,你何以提及想

老人家恢复神智?”

    朱槿吸了一口气:“我只知道,如果老人家还能像十年前那样清醒,能表达自己的意

愿,他就有能力控制局面,使陶启泉和大亨面临的问题,迎刃而解!”

    她这样说,又似乎可以自圆其说,我想,难道我真是想得太复杂了?

    我道:“现在的情形是──”

    朱槿道:“不必局内人,只要留意近来的事态发展,并且有分析能力的人,也可以知

道,核心虽然是核心,可是在核心之外的一切物质,都游离独行其事,并不转着核心打转。

一言以蔽之曰:群龙无首!这也是陶启泉和大亨无从着手的原因!”

    我耸了耸肩:“那就让他们各门各派去鬼打鬼好了,乱上一阵,争权总会有结果,等着

看热闹好了!”

    朱槿道:“你可以等,可是陶启泉和大亨,却等不下去了!”

    我怔了一怔,想起陶启泉来见我时那焦急的情况,他确然是等不下去了,再等下去,不

等有结果分晓,他就会有巨大的损失!

    也就在这时,我陡地明白了,和朱槿讲了那么久的话,我一直被她在牵引着,向着她要

说的话在前进,而且,终于她达到了她此来的目的!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不禁直跳了起来,白素“啊哈”一笑:“知道厉害了吧!”

    白素那样说,自然是她也知道我想到了朱槿的来意。

    朱槿却悠然:“卫夫人太过奖了,我只不过把卫先生踢过来的球,又交回给他而已,何

厉害之有?”

    白素有点“幸灾乐祸”:“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对陶启泉说,朱槿有

办法找出如今是谁在掌握着全局,可是朱槿说如今是群龙无首,除非是老人家他恢复神智,

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领先勒曼医院,而我是和勒曼医院唯一的联络人。

    她把我踢出去的球又踢了回来。

    这也就是她来见我的目的。

    我直视着她,道出了一个字来:“不!”

    朱槿的神态,一点也不紧张,一摊手:“你不肯帮他们,那就算了!”

    我呆了一呆,立即想到了一件事,疾声道:“你不可以把这种情形对他们说。”

    朱槿要是把这情形,对陶启泉和大亨说了,这两个家伙,一定会不断来烦我求我,到

时,我再想拒绝,就千难万难了。

    朱槿道:“我已经把当前的局势分析给大亨听,同时也表示我无能为力,我想,大亨也

一定可以想到,谁才能真正帮到他们!”

    听得朱槿这样说,我简直目定口呆,但那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我向白素道:“我要出

去一阵!”

    白素缓缓摇头,像是在告诉我:没有用的。她自然知道我是托词,我说“出去一阵

子”,那是要避开两人的纠缠,说不定一年半载,不再露面。而白素却暗示我是躲不过去

的!

    我不理会她怎么想,已经向外走去。

    当时,我已经感到,迟走一步,可能就会有麻烦,可是,还是迟了!

    当我来到门前,才一打开门,还未曾有机会回头,再向白素使一个眼色,表示容后联

络,就看到门口,并肩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堵住了出路。

    那两个人,高的一个是陶启泉,矮的那个,身子壮实无比,正是大亨,他们也不说话,

只是望定了我,在那一刹间,我心念电转,第一个念头是,我只要用力一撞,一定可以把两

人撞开,冲出去,逃之杳杳。

    但是,这样一来,自然我这一生,就此失去了这两个朋友──就算他们不怪我,我也没

有面目再他们了!而且,就算在场目睹的人都守口如瓶,这天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

为,我卫斯理临阵脱逃一事,必然传了开去,一世英名,就此扫地了!

    所以,我不能那么做!

    而不能冲出去,自然只好留下来随机应变了!

    这一切转念,都只不过是一秒半秒间的事,我已有了决定,“啊哈”一笑:“两位来

了,正要按铃?”

    我在百忙之中,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心中陡然一动,这两人站在门口,并没有一个有

扬手的动作,可见他们并不想按铃。

    那也就是说,他们站在门口,有一会了,最可能,是朱槿和白素一进来时,就在门外

了!

    他们一直等在门外不进来,为的就是防我出去!

    由此可知,我会夺门而逃,这一着,早在他们的计算中。

    他们先派朱槿进来做说客,用话把我套住,料我必然会逃避,就预先在门口堵我!

    一想到这一点,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表面不动声色,连声道:“请进!请进!两位

真是好朋友,能和两位这样的人做朋友,真是幸事!”

    陶启泉和大亨是何等样人,岂会听不出我话中有讥讽之意?一时之间,陶启泉略有尴尬

之色,但大亨却声色不动,看来比陶启泉更厉害。

    在他们两人进进来之际,我又道:“两位什么时候如此精诚合作起来了。若是上一次,

也肯这样合作的话,只怕成吉思汗墓已经出土了吧?”

    陶启泉想要开口,被大亨伸手阻了一阻,同时,大亨也和朱槿更换了一个眼色。

    我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有气,冷冷地道:“不必眉来眼去,朱姓娘子不辱使命,可是一

样没有用!”

    我走开几步,拿起一瓶酒来,就着瓶口,大口喝了一口酒。

    当酒的暖流,自喉流到心口时,我陡地又想起了一些事,以致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

拳一般!

    我想起的是:从陶启泉来找我开始,一切就是一个布好了的局!

    这个局,是专为我而设的!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我出马,去找勒曼医院,再为老人家创造奇迹。

    而他们想老人家再有控制能力,目的也很明显,那是由于在群龙无首的局面之下,利益

分配失去了原来的运行规律,变成了一片混乱,使他们无从着手!

    何况,就算局面定了,换了一个新主儿,也摸不清这新主儿的脾性,大有可能,胃口更

大,更难喂得饱,所以,对他们来说,最好是维持原状。

    而如果要维持原状的话,那么,当然是要老人家还有控制能力!

    我在刹那之间,洞察了他们的阴谋,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

    大亨是新相识,他用这种手段对付我,我怪他并不深。而陶启泉和我,是什么交情,他

居然也向我玩这种把戏。

    我转向他,自然面色难盾,再加上“嘿嘿嘿”三声冷笑,陶启泉做贼心虚,已自慌了手

脚。

    我道:“两位请慢慢坐,自己斟酒喝,我还有事,失陪了!”

    说着,我看也不看他们,就上楼去了。

    陶启泉叫了起来:“卫斯理,别太绝情!”

    我不回头,冷笑道:“只怪你手段太高明!”

    大亨毕竟和我不熟,叫道:“你要什么条件?”

    我立时道:“要你去死!”

    他们两人,一面叫嚷着,一面追了上楼来,我霍然转身,真想一脚一个,把他们踢下楼

梯去,陶启泉急道:“别动粗!这事,对大家有都有好处,而且,是你叫我们去找朱小姐

的!”

    我狠狠地瞪着他,他高举双手:“我第一次来找你时,绝无他意,是见了朱小姐之后,

才商量出这个办法来的──这个办法还是要靠你帮忙,所以才又来找你的!”

    听了他急急的分辩,我气平了许多,因为那比我以为他第一次来找我,就已是在设局,

好得多了!

    大亨踏前一步:“我是一直主张开门见山,和你直说的。”

    我忽然觉得大是疲倦,挥了挥手:“你们真不能找到新门路?”

    陶启泉道:“现在情形是这样,各集团之间,谁都想吞大份,可是谁也不敢先开口先行

动──在表面上,这种行动是非法的,其他人虎视眈眈在找岔子,要是不小心被当作运动整

肃的对象,揪了出来,那就什么都完了!”

    朱槿在这时,接了一句口:“不久之前,就死了一个大官,说是自杀的。”

    我心中一凛,我知道朱槿口中的这个“大官”,冷笑道:“那不能算大官,至多是中

官。”

    朱槿道:“是,但,支持这中官的大官,也下台了,而且,牵连面还要扩大,这就是各

集团之间你要我死,我要你亡的结果。”

    我只对那“中官”之死有点兴趣:“公布说这家伙是自杀的?”

    朱槿笑了一下:“你相信?”

    我本来就不相信,一个贪官,贪污的钱财,已多到他一辈子用不完,而且又有权在手,

什么路不好走,怎么会走自杀之路?

    而且,这种贪官污吏,狗官瘟官,最是贪生怕死,为了活命,什么都肯干,他的死亡,

自然是有更高层怕被他供出来而下的手。

    我道:“好啊,鬼打鬼开始,又有热闹可看,这是何等好事──最高指示:越乱越

好!”

    我一副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就差点拍手呵呵大笑了。朱槿长叹一声,大亨

沉声道:“你再不给他看这封信,我们快要给他赶出去了!”

    朱槿苦笑:“非到绝路,不必出示,这是定信人的指示。”

    大亨道:“现在还不是绝路吗?”

    事情在忽然之间,又起了这样的变化,我大是愕然,喝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

信?”

    朱槿道:“也不能说是信──”

    大亨极不耐:“别转弯抹角了──是一封求救信,求你卫大老爷救命的!”

    我又是一怔,我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必须保持冷静。我早就感到他们是布了

一个局,等我钻进去,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在这种情形下,如果白素在身边的话,我习惯寻求她的支持,所以我向白素望去,只见

她也是一脸迷惑之色,不知道所谓“求救信”是怎么一回事。

    我沉住气:“请把这求救信,拿出来看看!”

    朱槿点头,取出了一只小小的夹子,打开夹子,我看到,里面夹着一只拆开来的香烟纸

包,朱槿就拈起这纸包来,递了给我。

    我们一直在说“求救信”,她给了我一个烟包,我当然知道,信是写在烟包反面的,一

封求救信而写在烟包的反面,由此可知,当时情景,确然很是危急。

    但看如今的情形,这烟包摺得十分好,可知谁写信求救起到现在,已不知过了多久了,

那么,当时就在危急状况中的求救者,现在恐怕早已遭到不幸了!

    我心中实在是疑惑之至,一接过那烟包,我就打了开来,去看烟包的反面。

    果然,烟包的反面,有着淡淡的字迹,要用心看,才能辨认。

    我一看,就看出那是利用烧过的火柴支上的炭末写出来的,可知求救者是在无纸无笔的

环境之中。但也说明了他不论处境如何,总还有香烟可抽,那也未必至于是生死关头。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心已定了许多,我向白素一扬手,她走过来,我把纸包向着光,这

就看清了写在纸上的字。

    一共只有六个字,写得潦草之极。

    那六个字是:

    “卫叔,救我,天音。”

    我一看到具名,就呆了一呆。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叫“天音”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童年时的好友,后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立下了赫赫战功的铁大将军的儿子。铁大将军后来

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得保性命,已是心灰意冷,深觉权力圈中的凶残和丑恶,避世隐居。他

儿子铁天音,也受了许多苦,以致精神状态异常,后来靠了深湛的中国武术,才回复正常

的。

    这一切,在我以前记述的几个故事之中,都已写过。

    如今,忽然看到了那样一张字条(那当然可以说是求救信),我也不禁大是愕然。

    我对铁天音的近况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凭他铁大将军之子的身份,做起事情来,也都很

顺利,何以竟然又会身陷困境!

    而且,我和铁天音的关系,非比寻常,故人之子,若是求救,我义不容辞,非加援手不

可。但是,我和他又不算太熟,至少,未曾到了一看到这六个字,就断定了那就是他的笔迹

的地步。

    我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来。

    朱槿明知我心中充满了疑问,所以她立时用最直接的方法加以说明:“他被隔离审查

了!”

    我疾声问:“所犯何事?”

    朱槿道:“他是那个死者的得力助手,而且,是由死者的后台指派去的。”

    我听了之后,感到了一股凉意,直透心头。

    朱槿口中的“死者”,我知道那就是指我们刚才在说话中提到的那个被公布是“自杀”

的中级官员。为了记述的方便,就称他为“死者”──这个故事发展下去,如果还有和他身

份相同者,忽然死去的话,那就就称为“死者之二”……余此类推。

    其所以使我有遍体生凉之感的,倒不是由铁天音是死者的得力助手,而在于铁天音的这

个位置,是由死者的后台安排的。

    也就是说,如果死者根本不是自杀,而是被杀了灭口的话,那么下手的是谁,不言而

喻。那后台为了保护自己,铁天音自然也在灭口之列!

    这样盾来,铁天音的处境,可说是危险之至!

    但虽然如此,他竟然会想到向我求救,这也可以说是匪夷所思之极了,我有什么能力可

以救他?那是我边也碰不到的一个范围!

    他向我求救,简直就是等于将要溺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

    由于我和铁大将军的关系非比寻常,固之铁天音也等于是自家子侄一般,忽然知道他竟

然卷进了这样可怕的一个漩涡之中,当真是心惊肉跳之至。

    须知权力斗争,在历史上,一直是最血肉横飞的惨烈事情,最近一场大权力,甚至祸及

无辜,家破人亡,数以千万计,骇人听闻之极!

    我毫无意义地挥着手,一面道:“不对!不对!不对!”

    我连说了三声“不对”,朱槿问:“什么不对?”

    我连说定了定神:“你是说,天音他会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朱槿道:“他已经被绑上了祭台,问题只在于何时开刀而已──敌对集团不会放过他,

他自己的老板,也要杀他灭口。他如今还能活着,只是敌对集团想进一步对付他的老板,所

以把他置于严密看守之下。”

    我又道:“不对!不对!”

    大亨焦躁起来:“你别总是说‘不对’,不对在什么地方?你不信这六个字是那个人写

的?”

    我当时向朱槿看去,等于是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这求救信是怎么得来的?

    朱槿道:“铁大将军的人缘不错,在掌权的时候,救过不少自己人,铁天音的人缘也不

错,所以有人肯甘犯奇险,替他把字条带出来,先是落在你认识的水荭小妹妹之手,由她转

给我的!”

    我当然还记得这“水荭小妹妹”,看来求救信不会假,因为没有假的必要。

    我道:“这是了,如今各集团,各个山头的头头,全是和铁天音身份相同的人,都是高

级官员的后代,他们和铁天音之间,都有交情,都是讲义气的‘哥儿们’,怎么会整他?也

不会见死不救!”

    我大声说了那一番话,一时之间,除了朱槿转过头去不看我之外,白素、陶启泉和大

亨,都以异样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我。

    我心中一凛,也明白我是大错特错了,我不禁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白素走了过来,爱怜地捉住了我的手,怕我再打第二下。

    而我真是再想打第二下的,因为刚才我的那番话,实在太笨了!

    须知铁天音和这些“哥儿们”的关系再好,交情再深,也比不上他们那些人的上一代,

在枪林弹雨,浴血争半之中结成的交情,那是真正生死与共的交情,可是结果怎么样?一到

了为权而争时,还不是相互之间,自相残杀,一点也没有了同志之情?

    如今铁天音有难,这些人的下一代,又怎会和他讲什么情义?

    大亨见我面青唇白,没有说话,他道:“你见过饥饿的狼群自相残杀么?狼群在找不到

食物,极度饥饿之时,会自相残杀,那时,只要有一头狼,不小心受了伤,其余的狼,就会

一拥而上,把它吃了,噬咬之际,也就不顾得是不是同类了!”

    我苦笑:“他们并不是那样饥饿啊,这些年来,都已经贪渎够多了!”

    陶启泉道:“这‘够多’一词,是没有标准的,这些人渣,如今都处在疯狂状态之中,

对他们来说,永远不言足,疯狂的精神,使他们处于极度的饥饿之中。”

    我喃喃地说了一句,大亨也说了一句。

    我说的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大亨说的是“上帝要令他灭亡,秘先令他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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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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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望向朱槿:“然则,你认为我能力,把他救出来?”

    陶启泉一直没有怎么出声,大约是他觉得有点愧对我,这时,他才哼了一声:“卫斯

理,你真有点悖时了,难道时至今日,还能去劫法场不行?”

    我呆了一呆,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摇头:“里面权力斗争的事,我更加无能为力了!”

    我明白是,如今加在铁天音身和那个死者身上的罪名,无非是贪污腐败,想扩张巩固自

己权力的一方,也高举着反贪污反腐败的大旗。是,根本全部都是贪腐的狗官,哪有什么清

白的?无是权大的要整死权小的而已,只要有权,哪怕真烂到近天下都知,依然在高位之

上,失了权的,自然被打到在地,再踏上一脚。

    这种丑恶的权力斗争,可以在任何的名义下进行,反贪反腐,算是堂皇的了,一场历史

上最大的争权,甚至被冠以“文化”之外,开人类历史之大奇!

    陶启泉的意思我明白,不必劫法场、闹公堂,只消让他再有权,自然所有的罪名,都可

以一笔勾销,不但无罪,甚至还可以大大地风光──这是有许多现成的例子,放在那里的!

    然而,我当然也没有能力使铁天音可以恢复权力。我正想表示这一点,白素突然低叹了

一声。

    在白素的低叹声中,我陡然心中一亮,更进一步地明白了!

    说来说去,祭起了铁天音求救信的这个法宝,他们的目的,仍然是想我去找勒曼医院,

以改善老人家的状况!

    老人家的状况一有改善,又可以控制局面,而老人家和铁大将军的关系极好──铁天音

能在他父亲早已不在其位的情形下,还混得那么好,靠的自然也是这一点!

    只要有老人家这个后台,铁天音一样可以风风光光,什么事也没有!

    这是打救铁天音的“釜底抽薪”之计,只有如此,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自然,老人家又有了控制力,陶启泉和大亨他们,也得其所哉,可以在一个统一的网络

之中,官商勾结,大捞其油水了!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的神情,复杂之至。

    我当然不愿意为陶启泉、大亨,以及更多的财团去开山辟路,介理,铁天音却非救不

可。

    这两个办法,确然又是打救铁天音的最佳方法!

    白素知道我的心意,她在我的身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表示支持我。

    其余的人,都一言不发地望着我。

    我想了一会,才抬起头来,问朱槿:“老人家现在的情形怎么样?”

    朱槿的回答,言简意骇:“只差一口气。”

    只差一口气,那就是和死人相比,只差一口气,那是死亡的边缘!

    人总是要死的,那是人这种生命形式的铁律,除非能根本改变人的生命形式,否则无法

避免这一规律──历史上,许多人,尤其是帝王,都一心想改变生命形式,以求达到避开这

个规律之目的,但是成功的例子,少之又少。

    我知道有几个现代的例子,但是都和勒曼医院无关,勒曼医院是否有能力避开死亡,我

也不知道。

    陶启泉看出了我的犹豫:“不必要他永生不死,只要再有两三年时间,就够了!”

    我怒道:“我的目的是救人,不是为你们打算。”

    大亨道:“一样的,反正你做了这件事,一举两便,大家有好处。”

    我道:“两年之后又如何?”

    陶启泉扬眉:“估计到时,贪污已可以成为制度──一位经济学家说过:当官僚的贪污

上了轨道,形成制度之后,一切就好办了!”

    大亨由衷地道:“旨哉斯言!”

    我来回踱着步,因为,我想,除了这个办法之外,总还应该另有办法的。

    朱槿哼了一声:“铁天音被当着重要之极的人物,希望能在他的身上,串连出一大堆人

来,现在他的处境,……”(此处原文缺漏)

    “……总得先见一见他!”

    朱槿老实不客气地道:“你太天真了,要是有人能见得到他,不必你卫斯理出马,旁人

也可以救他了吧!”

    我厉声道:“他被隔离审查,是谁下的命令?”

    朱槿一字一顿:“就是摸不着头脑,要不然,怎么叫‘君龙无首’呢?”

    我呆了半晌,情形混乱到这种地步,虽然意外,但倒也不是超乎想像之外,这种情形,

历史上曾出现过,最近的一次,是太平天国的末年,各个“王”之间,你打我,我杀你的,

也曾有过大混乱,也曾出现过重要的官员失了踪,竟不知是那一方面下了手的情形。

    我又来回走了几步,长叹一声,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救铁天音,就只有向这条路走了!

    我沉声道:“好,我先进行,但我的能力范围,只能达到和勒曼医院联络。”

    陶启泉道:“你可以求他们进行。”

    我道:“如果他们有这个能力的话。”

    这方面,倒还是大亨为了干脆:“老陶,放心,为了这姓铁的小子,卫斯理必然会尽全

力!”

    我大声道:“正是,各位请吧!”

    朱槿、陶启泉、大亨三人离去,我心中烦躁得很连礼貌也不顾了,自管自笑着喝酒,白

素送了他们离去,回来坐在我的身边,柔声道:“去找一找勒曼医院,又不是什么困难的

事!”

    我重重顿足:“一来,我不喜欢被人摆弄;二来,我也不喜欢去求人!勒曼医院表面上

对我很客气,可是那种冷淡淡的态度,却也叫人受不了──老实说,就算我要死了,我也不

愿意去求他们!”

    白素道:“天音是铁旦的儿子!”

    我道:“我又不是直接去救他,这种方法,类似‘曲线救国’,若是无效,更是冤枉之

至!”

    白素道:“目前,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我不等她说完,就道:“我看,事情也不是那么急,暂缓三天──”

    白素也不等我说完,就道:“要是就在这三天之内,有了变化,天音也像那死者一样,

你愧对好友,就得抱恨终生了!”

    白素的话,不由得让我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一时之间,僵住了作声不得。

    白素道:“我知道你想用三天的时间,去调查一下,这样吧,你立刻去联络勒曼医院,

我去做调查。”

    我大喜过望,向白素一揖到地:“有劳夫人大驾,本人在此谢过了!”

    白素“呸”地一声:“油腔滑调!”

    我道:“我说正经的,这种事很是难查,你准备如何着手?”

    白素一扬眉:“既然交给我去查,你就别管了!”

    我连声道:“是”──事情交给白素,只有比我自己去做更好,我管来作甚?

    我有一个勒曼医院的联络电话,曾经使用过几次。我自从知道了勒曼医院的真正性质之

后,实在很不愿意和他们来往。

    我对勒曼医院的认识,是逐步加深的。开始,我只当那是几个地球上的医学怪杰创立

的,致力于研究人体的无性繁殖法,可以产生每一个的复制人,从而消除人体某些本来无可

挽救的疾病。

    后来,知道他们的神通,更是广大,可以令人的“思想组”(灵魂),转移到别一个身

体去,传奇人物年轻人和原振侠医生,就经过这样的转换过程。

    再后来,我又知道了勒曼医院之中,有来自多个星体的外星人在工作,虽然看不出他们

对地球有什么恶意,只有好处,但是整个目的,都已十分明显──那是一个规模庞大之极,

由各星体组成,联合研究地球人的一个组织!

    我不知道各个星体的外星人,在成立这个组织时,曾有什么协议。而作为被研究对象的

同类,就必然会产生不自在的感觉。

    当然他们对我很客气,但是,当研究人员小心翼翼地把一头白老鼠捧在手中的时候,白

老鼠如果有人的感觉,你想它会高兴吗?

    所以,当我拿起电话来的时候,我还是有点不情不愿。不过,我想我和勒曼医院中的几

个人,私人交情交情很不错,要开口求他们点事,也不致于太难堪就是了。

    这正合了一句古语:“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

    电话一通,这一次,换了一个很动听的女声,我只是提出了要求:“我有事需要帮助,

要见一见我的几个朋友,请安排!”

    我故意并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果然,那边并不需要这一点,那自然是根据声波的频

率,他们立即可以知道我是什么人,这时,我的一切资料,一定全都显示了出来。果然,那

动听的女声回答:“好的,卫斯理先生,请略等──”

    真是“略等”──只不过三五秒,就有了回答:“竭诚欢迎阁下,请你到哥本哈根,会

有人和你联络。抱歉的是,卫先生你的几个熟人都不在,有的回去了,有的难以分身,但保

证阁下仍然会得到我的最佳接待。”

    我倒并不在乎这一点:“谢谢,能多认识一些新朋友,那才是赏心乐事,我会立即启

程。”

    那女声(我相信那是什么仪器发出来的)居然懂得说:“祝你旅途愉快。”

    我放下电话,回头想对白素说话,发现她不在身边,走出书房,叫了几声,也没有回

音,看来她已经离去,去进行她那一部分的工作了。

    一直到我上机,我都没有再见到她,红绫送我出门,问:“妈到哪里去了?”

    我道:“我也不知道,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她!”

    红绫道:“我知道,你担心我。”

    我望着她,红绫举起手来:“放心,我绝不闯祸,你放心出门便是!”

    我暗中摇了摇头,心想,红绫若是真要闯起祸来,这世上也还真的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拦

阻她,她既然能在苗疆的蛮荒之地,做野人做了那么多年,一切也就唯有顺其自然罢了。

    可是,我还是不厌其烦地叮嘱了好几次──这是天下父母的通病,我也不能例外。

    一路无话,到了哥本哈根,才一下机,就有一个相貌很和善的小伙子了上来。

    我也懒得去仔细打量他的面目,因为我知道,那是勒曼医院根据什么样的外貌最不令人

讨厌而生产出来的,如果这小伙子是外星人,谁知道他的“原形”是什么样子,说不定一见

就能把人吓个灵魂出窍!

    小伙子一见面就道:“我们立刻启程?”

    我也想快点把事情了结,所以道:“好极。”

    小伙子望了我几眼,看他的神情,像是在等我提问题,但是我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向

他摊了摊手,他也就不说什么。

    我相信他们研究地球人的行为,一定已相当透彻,所以小伙子不单外表讨人喜欢,神情

举止,更是合人心意,他见我不喜欢说话,也就沉默寡言。

    我们使用的交通工具很特别,先是驾车到了码头,再搭乘一艘游艇出海,到了海面辽

阔,左右并无其它船只之际,那游艇两侧,忽然伸展出三角形的翼来,接着,在一阵轰然巨

响之中,已经冲上天空,向北飞去。

    我看到艇底,有类似水上飞机的滑水装置,说了一声:“好极!”

    勒曼医院在格陵兰的冰原之上,这“飞机”着际之后,在冰原上滑行,想来也是快捷无

比。

    小伙子微笑,并不卖弄──幸好他如此,不然,我会给碰一个钉子:多年以前,云家兄

弟就已造出了海陆空三用的“兄弟姐妹号”,如今的这个交通工具,也就没有什么好炫耀的

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令我大为“顺气”,心中的不快,大是减少。

    勒曼医院的存在,始终是一个秘密,当年在欧洲,给我偶然发现了之后,他们不知我是

敌是友,为了小心,把一切搬到了格陵兰的茫茫冰原上来。可是这一切,当我们在冰原上降

落,又滑行了将近一百公里,停了下来,才一停下,就看到有一根巨大的冰柱状物体,闪闪

生光,自冰层中缓缓升起。

    那小伙子并不要求我蒙上眼,也没有把我带进封闭舱中,一见大冰柱升起,他就道:

“到了!”

    他们对我,毫不避忌,等于把医院的所在地告诉了我,我若再生存芥蒂,未免太“小

人”了!

    车子直驶进那“冰柱”去──我到过勒曼医院不少次,每次都有新花样,可知他们对于

保密,是何等重视。

    车子驶进“冰柱”之后,眼前一片朦胧,像是真是身在冰中一样,车子在向下沉,沉下

了约几十公尺,才又驶向前,那是一个在冰层中通出来的通道,却是方形,所以两面的冰

壁,看来格外晶莹,有时,有各色的灯光,有厚厚的冰壁之后透出光来,散发异彩,又幻成

层层光晕,蔚为奇观,壮观之至。

    不一会,车子停下,再下降,离开了冰层,已进入了冰层下的建筑物,一时之间,也难

以形容其规模有多大,我虽不是第一次来,但是从那样的角度来看勒曼医院,还是第一次,

我想,我至少发出了上百下由衷的赞叹声。如果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见到这样的规模,那

我一定立刻就可以知道,那决不是地球人如今的能力,所能建造的。

    看来,这次,勒曼医院方面,是有意使我看到这一切的,他们的目的,当然不会是炫

耀,我很知道,那是他们向我作友善的表示。

    所以,本来我还有点疑虑──我熟悉的人都不在了,行事是不是会不方便呢?

    现在,既然知道了他们仍对我如此开诚布公,我的疑惑自然也消散了。

    而我的心情,在见到了接待我的人,一番寒暄之后,更是愉快。

    在一间陈设简单,但很是舒服的小客厅之中,我才坐下不久,那小伙子退出,一个秃头

中年人,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一手提着一瓶酒,一手夹着两只酒杯,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把酒和杯子放下,和我握手,道:“随便叫我什么名字,反正那只是一个代号。”

    我虽然一时之间,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地球人,但也试探着问:“你原来总有一个名字的

吧!”

    他笑了起来:“是,意思是很响亮的意思。”

    我道:“你好,亮声先生!”

    他也道:“你好,卫斯理先生!”

    他一面说,一面斟了酒,递给我,自己却急不可待地先喝了一口,长长吸气,享受之

至。我心中暗暗称奇,这外星异类,难道也有成了酒徒的吗?

    不等我发问,他已然道:“地球上有些东西真不错,酒是其中之一,我想,我们原来一

也有同样的东西,后来,生活越来越简单化了,种种精致的东西,全被淘汰了,所以也没有

有了酒!”

    我有点心惊肉跳:“地球人生活也正趋向简单化,你的意思──”

    他道:“那是必然的轨迹,无可避免,在你的记述中,你曾不止不次,提到外星生物不

知爱情为何物,那爱情么,也是在简单的生活方式中被淘汰了的。”

    我很是茫然,他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头:“别那么快就难过,地球要到这程度,还有很久

很久,而且,就算──”

    他说到这里,陡然住了口,我苦笑了一下,明白他想说的是,就算到了那时候,也还可

以找一个发展没那么进步的星体,去享受昔日的精致生活,这情形,一如在地球上,有先进

和落后地区之分,但论生活之精致,落后地区,又往往在先进地区之上。

    我耸了耸肩:“既然起这样的变化,那必然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不然,不会变成必然的

趋势。”

    他道:“是!是!卫君此来,是为了──”

    他既然开门见山,我也不拖泥带水,把我的要求,说了出来。

    我一面说,他已一百取出一具小电脑来,不断操作,我略看了一下,看到在荧屏上,曾

有老人家的相片,一闪而过,知道他正在阅读有关老人家的一切资料。

    等我说完,他讲了一句话,令我大乐。

    他道:“你要知道,我们曾令他年轻十年,但那绝不等于令他长命十年!”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那位亮声先生大奇:“何事发笑?”

    我道:“适才你说的话,不久之前,我几乎一字不易地对人说过,可是听的人却轻视,

以为那只是我个人的一种设想。”

    亮声“啊”的一声:“了不起的设想!”

    我也很感自豪:“真希望那人现在也在,可以听听你对我的设想的评价。”

    亮声笑:“可以的,阁下自进来起,就有记录,可以把记录给他看。”

    我“哦”地一声,自然而然,上下四周,看了一下,亮声笑了起来:“很先进的一种设

备,在这里,任何行动,都自动记录下来,可以复印许多份,作为研究参考之用,你不习

惯,可以通知暂时停止。”

    我忙道:“没有什么──别坏了你们的规矩。”

    我又试探着问:“记录──会送出去?”

    亮声道:“是,对我来说,是送回去!”

    事情很明白了,在这里所作的一切研究,一切行动,都有记录,这记录,还会被送往有

关的各个星体去,作进一步的分析。

    亮声又道:“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很是复杂,也极……奇怪,有些情形之下,记忆组还

完好无损,可是身体的其他部分出了毛病,也能造成死亡,形成生命的结束。而有的时候,

记忆组已消失了,可是人的身体,却还活着,生命的这种情形下,还不算结束。”

    我道:“你说的第二种情形,叫作‘脑死’。”

    亮声当然知道这种情形叫“脑死”,我的话,并不是在提醒他,只是表示,在地球现行

的医学观念上,“脑死”,也就被判定死亡了。

    亮声哼了一声:“脑死这种现象,可以说是死亡,因为他身体是活的,但没有了思想能

力。”

    我骇然:“植物人……的生命,可以延续?”亮声很坦白:“老实说,各有各的看法,

没有定论──言归正传,说我们的事,如今老人家的情形,是接近脑死的边缘了,他的情形

更特别,因为他曾‘年轻十年’,也就是说,他身体的机能,曾作过调整,缓慢了十年─

─”

    我越听越是骇然,忙作了一个手势,请他停一停,我需要适应。

    我长长地吸了几口气,才道:“请说下去!”

    他笑道:“看你的反应,应该已想到了!”

    我确然已想到了些什么,但实在很是骇然,所以觉得难以接受。

    我挥了一下手:“我不敢肯定,你的意思是,一个人,本来如果寿至八十,若经过‘年

轻十年’的调整,他的身体,可以在八十年之后,延长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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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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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到这里,略停了一下,因为我还是思绪很乱,很难把我想的怪异,一下子顺利表达

出来。

    我定了定神,才又道:“可是,他的生命,还是在八十岁结束?”

    亮声点头,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听来很是怪异:“也就是说,一个身体接受过‘年轻十年’调整的

人,到了原来该死的日子,还是会死亡,可是,他的死亡状态,只是‘脑死’,他的身体,

还可以再活十年?”

    亮声道:“总的来说,情形正是如此!”

    我听了他的话,更是一时之间,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他的话,令我骇然的原因,是因

为其口吻和“总的来说,健康还是好的”何其相似!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这情形,不是……怪异之极了吗?”

    亮声皱着眉:“不算太怪,因为在生命的自然现象中,也有这样的情形,所谓‘植物

人’,就是身体还活着,思想已不存在的一种状况。”

    我苦笑了一下──真难为他把“植物人”这种可怕的情形,用那么有理性的句子来形

容。

    我想到了一个极重要的问题:“那么说,经过‘十年年轻’调整的……那位老人家,现

在已成了植物人?”

    亮声却又摇头。

    他见我有大惑不解的神色,解释道:“我没有那样说过,我的意思是他的生命形态,会

在最后的阶段,出现植物人的形态,其时期应该等于被调整的年数。”

    我脑中思绪混乱,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所以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当时,和老人家谈判的时候,他曾提出“年轻二十年”的要求,是我对他说,二十年太

明显突出了,不如年轻十年吧,他才接受的。

    当时,我和他都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以为年轻十年,等到十年过去了,可以再年轻十

年,一直这样下去。

    而事实却是,年轻十年,只是身体的事,并非生命的全部,不等于长命十年!

    人到应该死的时候,还是“死了”,可是身体,却还活着!

    那是什么?说得好听点,是植物人;说得直接一点,那就是活死人。

    我想到这里,脱口叫了出来:“作过年轻若干年调整的人,不是……太痛苦了吗?至

时,想死也死不了,死不死,活不活……那太可怕了!”

    亮声轻拍我的肩头:“卫君,你想差了,一个人只剩下了身体,没有了思想,自然也没

有了任何感觉,又何来痛苦?”

    我“啊”地一声,伸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

    确然,人家看着活死人难过,活死人本身,有什么痛不痛苦,他根本什么感觉也没有,

只是一个身体!

    现在,“老人家”是不是已处在这种状态之中了呢?

    朱槿只说是“神智不清”,“失去了控制能力”,若单凭这两句话,也不足以证明已到

了这种情况。

    我想到这里,就问:“若是身体经过调整,到了后期,出现了活死人状态,是不是还有

救?”

    亮声反问:“你所谓‘有救’,是什么意思?”

    我道:“是指他还能不能恢复一个完全的生命。”

    亮声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神色很是凝重。

    他这样的反应,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因为我的问题,不算太复杂,他只要回答“能”

或“不能”就可以了。

    但是,他却一直在踱步,我忍不住问:“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亮声道:“问题不难回答,可是却很难向你解释明白。我回答了,你一定会追问为什

么。”

    我道:“你先答了再说。”

    亮声一字一顿:“到了那种状况,就表示这个人的生命已经结束了,不能再恢复完全的

生命。”

    (此处原文可能缺漏)

    说了之后,想起他刚才的的话,我不禁苦笑。

    亮声站着,侧头又想了一会,忽然转过身去,走向一幅墙,伸手在墙上按了一下,墙上

就现出了一个一公尺见方的荧屏来。

    然后,他退到我的身边,神情很是认真:“这是我们研究了许多年,最近提出的一个对

地球人生命的看法──地球上的任何生命,都复杂无比,不单对来自外星的我们来说是如

此,就算对地球人本身来说,也是如此,你是不是同意这个观点?”

    我点头:“绝对同意──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复杂无比,人不单至今未曾了解自己的

生命,对其它生命,也可以说处于一无所知的阶段,连一只蚂蚁的生命,究竟是怎样的,人

就说不上来。”

    亮声见我同意了他的说法,这才又道:“在众多的生命之中,人的生命,理旬复杂,有

着许多组成上的变数,所以,我们提出的研究结论,其中有许多部分,还是假设性质。”

    我听他这样说,心中也不禁感叹──别看地球人的生命又短促又脆弱,可是真的复杂无

比,以这里的人才济济又有超地球的能力和设备,经过那么多年的努力,早已能复制人体,

转移思想组,可是对于生命的真正秘奥,还是只能根据假定来作前提。

    我点头表示我理解,他取出了一根小小的黑棒来,伸手向前一指。那荧屏上立即出现了

一左一右,两幅看来错综复杂的图案,由许多点和线组成,看来凌乱,但是又像有规律。

    我看了一会,道:“这是人体细胞之中,脱氧脱酸核醣,DNA的排列?”

    亮声大声答应了一声:“是,左边是人,右边是黑猩猩。”

    人和黑猩猩的DNA,排列组合,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五相似,这是人类已经研究出来的成

果,我虽然不知道此际他提出这一点来,用意何在,我还是“嗯”了一声:“看来差别甚

少。”

    亮声道:“差别如此之少,但其中的生命密码,已经决定了一个是人,一个是黑猩

猩。”

    我闷哼了一声:“有些人,虽然身上没有长毛,可是智力未必高过黑猩猩!”

    我是由于想起了有些人的愚蠢行为,所以发了一句牢骚,谁知亮声听了,大是高兴:

“对了,这个说法很好,这表示,人和人之间,DNA之中的密码,是有差别的。”

    我望向他,有点责怪地道:“你对我从那么浅白的道理开始说?”

    对于人体内的生命密码决定这个人的生命,这一点,已经接近有定论了,我对之更超越

了实际研究结果,一切深信不疑。

    我深信人的智、愚、行为、健康,都依照早已设定的密码在进行,绝脱不出这个密码所

编定的范围。

    这情形,和土蜂一定会在土中掘洞生活,是由它体内的生命密码所设定的一样──所有

的昆虫,都不必受什么教育指导,自然而然,会按照密码设定的规律来生活。

    人也一样照设定的密码度过一生,只不过的情形,复杂得多──所有的土蜂都拥有同一

密码,但是人却拥有各自的密码,无一完全相同,所以每一个人都有他独一无二的生命历

程。

    而人类致力于探讨这个生命密码,也有许多年历史,可以说略有所成,但是也可以说一

无所知。

    有人曾以数字的位数来举例子,以一个一千位的数字为例,只要尾数一二位不同,那就

已经是截然不同的生命历程。至于十位、百位数字不同,那更加截然不同。但是密码数字上

的差异,比例还是极小。

    爱因斯坦和新几内亚一个穴居人之间的密码,可能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相同,只差

那么一点,就形成了两个不同的生命历程了。

    亮声听到了我的抗议,连忙道:“好!好!你明白生命密码,在生命形成之初已经设

定,那很好,我说起来就容易多了!”

    在这里,扯开一会,说一件有关的事──中国人在“命数”这一门学问上,下了不少功

夫,可以说是人类中对生命密码的先锋。

    可是,所有有关命数的研究,都犯了一个致命的大错误,导致走不到准确的目的地。

    中国人早就知道,命有数,故称之曰命数。命数可以根据一连串的数字排列出来,而根

据这一连串的数字,判断人的命运,预算将来,洞悉过去。

    这是中国人对生命研究的成就,所谓“算命”是怎么一回事,那是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

的事。

    但是,人人也都知道,算命数,怎么也不可能百分之一百完全精确。明知一个人的命

运,都在一连串的数字之中,可是却无法找出真正精确的答案来。

    毛病出在什么地方呢?

    毛病是出在,一直以来,把命数的基础由来弄错了──所有命数的列算法,都以这个人

出生的年、月、日、时,以至更进一步的分、秒作为基数来计算。

    这种做法,是错误的。

    人的生命密码,并不是在一个人出生的那一刹间完成,而是在人的生命,最初形成的那

一刹间完成的。当精子与卵子结合在那一刹间,一个新的生命形成,一个独一无二的生命密

码,也就产生。

    所以,可以利用这个生命密码,去推算这个人一生的生命历程,但这个生命密码的基

数,不是出生的那一刹那,而是生命形成的那一刹那。

    当然,明白了这个道理,要实行,很是困难(“知难行易”的说法大谬,应该是“知易

行难”才对),因为人出生的时刻,可以被准确地记录下来,可是这个人生命形成的最初是

在何分何秒,却难以有准确的记录。

    到了有那么一天,可以极其确切地知道这一刹那的时间,生命历程的推算,就可以实现

了。

    这并不是不可能,如今的“人工授孕”方法,已可以把精子注射进卵子之中,可以掌握

新生命形成的精确时间,再结合已有的计算方式,这个人的一生历程,应该可以排列出来─

─理论上如此。

    应该有人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了。

    勒曼医院中有没有人在进行这工作?

    我在刹那之间,想到了有关“命数”的许多事,有点神思恍惚,心神不定,亮声望着

我,我挥了挥了:“对不起,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有机会,和你们研究,关于如何根据

人的生命密码,推算其一生的生命历程。”亮声大感兴趣,看着我,连声道:“太好了!太

好了!我们正需要这方面的卓越意见。”

    我道:“请你继续解释下去。”

    亮声道:“生命密码既然已决定了一个人的生命过程,那么除非改变这个人的生命密

码,否则,这人个的一生,必然照码行事,不能有例外。”

    我听到这里,刚想问一个问题,亮声已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么,‘年轻十年’

的调整,又是怎么一回事,对不对?”

    我正想问这个问题,就点了点头。

    亮声挺了挺胸,神情很是自豪:“这是我们的一大发现──我们还未能做到可以改变人

的生命密码,可是,能够把人的生命密码……改动一下……不,不能说是‘改动’,改动是

可以随心所欲,有目标地去做,我们所能做的是,把人的生命密码……”

    他神情犹豫,像是不知该如何措词。

    我倒可以理解他措词上的为难。

    要使人“年轻十年”,自然非从生命密码上做手脚不可,他又说不是“必动”,因为他

们根本没有掌握到改动的窍门,那么,应该如何说呢?

    我想了一想,提醒他:“是不是可以说……把生命密码,弄乱一下?”

    亮声一扬手:“可以说,轻轻碰一下,让它起一些细微的变化──在经过无数次实验之

后,我们发现其中一种轻碰的方式,可以使生命密码起变化,变化的结果,是使人──”

    我已急不可待地道:“使人年轻?”

    亮声道:“还不能一下子就那么说,我们最初的发现,是可以使人的呼吸次数增加。”

    我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亮声“啊”地一声:“你没有这个概念,人生命的长短,是由生命密码决定。生命的要

素是什么?你再也难以想像,生命密码对生命的设定,竟是如此精细!”

    他这番话,听来很是混乱,更令我摸不着头脑了。

    他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又分明是在对我说的,他向我问了一个问题:生命的要

素是什么,但是却又自行感叹起来。

    我怕他再说类似我不容易明白的话,忙道:“等一等,你先等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再说,

你的意思是:维持生命的要素是什么?”

    他点了点头:“请回答。”

    我道:“最根本的是:空气、水、食物。”

    他道:“答得好,空气、食物和水。”

    他说了之后,顿了一顿,才道:“一个人一生之中,呼吸了多少空气,喝了多少水,吃

了多少食物,这笔帐,有没有人计算过?”

    我骇然道:“那怎么算?”

    亮声却道:“真要算,还是可以的,可是地球人却自古以来,没有人算过这笔帐。”

    我道:“真要算,当然可以,但那多费功夫,多麻烦,要由许多跟着一人个,吃食物和

饮水,还容易记录,呼吸了多少空气,如何记录?”

    亮声“嘿”地一声:“自然是利用仪器,还用人来记录吗?”

    我一摊手:“好,就算把这笔帐算清楚了,那又有什么用处?”

    亮声看看我,眨了眨眼:“你应该明白了!”

    我大声道:“我不明白,请你实说了吧!”

    亮声吸了一口气:“人的生命密码,早经设定,设内的内容,详尽之至。呼吸、水、食

物既是生命的三大要素,所以──”

    他说到这里,我明白了!

    我失声道:“呼吸多少空气,喝多少水,吃多少食物,都是早已设定好了的?”

    亮声点了点头:“对了!”

    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别再说什么,因为我需要消化一下他的话。

    事实上,他的话,应该一点也不新鲜,类似的说法,中国民间的俗话之中极多,例如

“一个人吃多少穿多少,早已命定的”,“有你的总是有你的”,“命里无时,强求无用”

等等,都是叫人乐天知命,不可强求,每一个人都很熟悉这种话。

    可是亮声的话,还是引起了我的震惊,因为他把这种话,说得如此具体,如此实在,可

以用数字来表达,又直接关系到人的生命!

    这就不能不令人震惊。

    我也立即想到,这早已设定的数字,对人的生命是何等重要!譬如说,某一个人的生命

密码,设定了他呼吸的空气量,那么,一到这个数量,他的呼吸就停止,也就是就说,这个

人就死了!

    这是生命的设定──种种细节的数字,汇合起来,就是总的生命的设定。

    我神情骇然,半晌出不了声。

    同时,我也明白他刚才所说,把密码碰乱了少许,可以“令人呼吸的空气量增加”是什

么样的一种情形了!这个人若是不能饮水,不能进食──不是“不能”,而是他喝水、进食

的数量都已达到了设定的数字,也就是说,满额了。他只剩下呼吸空气的数量,还有余额,

于是,他就只能呼吸,他是一个不饮不食,只有呼吸的植物人!

    所谓“年轻十年”的调整,其中之一的情形,就是这样子!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亮声轻松地问:“你明白了?”

    我点了点头,把我所想到的说了出来。

    他大声赞扬:“对,就是那样!”

    我立即想到:“那你不再在他的生命密码上稍稍碰一下,使他设定的水和食物的数字也

增加?”

    亮声望着我:“设定的数字,不单是空气、水和食物,而是精细无比。”我一时之间,

只感到脑中空洞洞,简直无法思想,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要将之具体化,却有一定的困

难,因为太令人震惊。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精细……精细到人的──一举一动,都已设定?”

    LH点头:“还可以再向更精细方面去想。”

    我吞了一口口水:“一生走多少步路,也早已有定额数字?”

    亮声一挥手:“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有一定的数字,你会皱多少次眉,会说多少句

话,会大笑多少次,微笑多少次,会抓多少次痒,身体会受什么样的伤害,会生什么病,会

不会谈恋爱,一次还是三四次,失恋还是大团圆,看多少时间的东西,眨多少次眼……”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大喝一声:“别说了,我明白了!”

    亮声道:“是,例子是无穷无尽的。”

    确然,例子无穷无尽。

    但是,有一个例子是最重要的!

    我刚想到了这一点,亮声已然开了口:“可是,有一个例子,是最重要的──一个人一

生之中,能够想多少!也就是说,脑细胞活动的时间多长?活动的次数多少?活动的方式如

何?”

    我吸了一口气:“这……也是有设定数字的?”

    亮声点了点头。

    我再吸了一口气,发音有点发颤:“要是这一方面设定的配额用完了,那就──”

    他接了下去:“那么,这个人的脑部功能就消失了。”

    我站了起来,无目的地走动了好一会,才问:“你们的研究,已到了什么程度?”

    亮声叹了一下:“说来很惭愧,我们全力以赴,可是研究的成果,少得可怜。”

    我道:“别太自谦,所谓‘少得可怜’,那是什么意思?”

    亮声道:“真是少得可怜,不会比千余年来中国人所知道的多多少!”

    我叫了起来:“你在说什么?你们已经可以随便把人的身体调整到‘年轻十年’,你却

还说成就少得可怜?”

    亮声一字一顿:“首先,我们不是‘随便’就可以做到调整的,要经过相当繁复的过

程。其次,中国人早就有许多方法,做到这一点。”

    我“哈哈”一笑:“早已能做到这一点?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先掌握生命密码,然后,

去改动它,增加密码中已设定的维持生命三要素的数量。你说中国人早已有方法可以做到这

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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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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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我的反问,亮声一点也不气馁,连连点头:“是,古代的中国人,可能不明白生命

密码的理论和设想,但是在实际上,却通过多种方法改变生命密码,你何以对这一点表示怀

疑?中国古代,连‘成仙’的人都有,那是彻底对生命形式的改动!”

    我大声道:“我不是说成了仙的异人,我是指普通人!”

    亮声道:“普通人也可以,通过一些物质的刺激,生命密码中设定的数字,会有极小量

的改变,这小量改变,已可以使人的生命密码,出现重大的改变了。”

    我冷笑:“试举例以说明之。”

    他说得玄之又玄,我根本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对生命密码的改动“古已有之”的说法。

可是,当他一“举例说明”之后,我不禁发呆。

    因为他所举的例子,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再浅显不过,一点也不深奥。

    他道:“当然可以,在中国的药物中,有许多补药,有的补脑,朋的补骨,有的补血,

有的补内脏,所谓‘补’,就是增加各种人体器官设定的活动次数。”

    听到这里,我已不由自主“啊啊”连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道:“你应该举出一个最具体的例子,中国人自古以来,就知道利用一种叫‘人参’

的植物来‘吊命’,吊命,就是短暂地延长生命!”

    亮声听得我这样说,大是高兴:“对了,人参的功用很大,在改变生命密码方面,有不

可思议的功效。其功效的成分,对我们的研究很有帮助,我们达成了‘年轻’的调整方法,

也是根据它的成份面来的。”

    我心绪万端,大是感叹,人参对人体,确然有奇妙的功效,还有许多奇妙的药物,也各

有或大或小的功效。但一直以来,却没有人把这些现象,和人的生命密码联系在一起作研

究。

    如今,勒曼医院中的外星人,显然是循这条路在作研究。值得奇怪的是,像人参这样的

稀有植物,使用的又是经的根部,它生长在深山野岭,人迹不到处,人最初是怎样会发现它

有那么超卓的功能的?

    亮声像是知道我心中的疑问,“中国古代,有关‘神化’的记载极多,这一种现象,这

一种现象,你也早有了解释,我想,人参的功能被发现,也与之有关──那是比我们早了许

多年来到地球的宇宙中的朋友,留下来的知识。”

    我同意他的话,又进一步道:“除了药物,还有方法可以改变生命密码的设定,例如

‘练气’,或者类似的行为。”

    亮声鼓掌:“你完全明白了。”

    我道:“然则,这一切,包括你们的研究,都不能改变人脑部活动的设定?”

    亮声道:“至今为止,不能。但再研究下去,一定可以的。”

    我道:“何以见得?”

    亮声道:“我们留意了许多例子,一个人本来思路清楚,聪明睿智,可是,到了晚年,

却变得愚昧疯狂,不知所云,这种例子,且多发生在大人物的身上。我们的假设是,这些大

人物得到改变生命密码设定的机会,远较常人为多,说不定是其中有一些改变了脑部活动的

设定,才有这种情形发生。”

    我皱着眉:“为什么一定是由英明变成狂悖呢?”

    亮声道:“譬如说,他的脑部活动设定在七十岁就终止,他应该在七十岁就死了。可是

由于不明的原因,延长了脑部活动的时间,设定的聪明睿智,早已用完,再产生出来的思

想,自然倒行逆施,狂悖不堪,愚蠢无比──这种情形可怕之至,会造成很大的灾祸。改变

脑部活动的密码会有这样的恶果,在这种情形未曾得到控制之前,我们绝不会进行脑部密码

的调整。”

    我暗暗心惊:“你的意思是,如果对那位老人家进行脑部活动设定的调整,那就会多了

一个狂悖无常的疯狂老人?”

    亮声喃喃自语:“是,不久之前,才出现过一个,不能再来一个了。”

    我大是心惊肉跳,连声道:“是的,不能再来一个了,不能了!”

    亮声现出很是欣慰的神情:“现在你完全明白了──对于你的要求,我们不是完全做不

到,但是由于因之所引起的后果,实在太可怕了,所以我们只好拒绝。”

    我又连声道:“我完全同意,你解释得太清楚了,正是:与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

    亮声一摊手:“你太客气了,在你的谈话中,我们也得到了不少研究的灵感。”

    对于我的要求,他们拒绝,理由已解释清楚,我此行虽然未曾达到目的,但是也真的获

益匪浅。要救铁天音,这条路当然行不能了。

    我已没有必要再逗留,但是我又觉得还有许多话未说完,亮声看出了我的神情犹豫:

“你还有什么要提出来和我们讨论的?”

    我冲口而出:“以前的那位老人,到了晚年,行事忽然狂悖如魔鬼,是不是贵院替他的

脑部设定作了调整?”

    亮声摇头道:“没有,我们没有。是不是有其他的外星朋友做过同类的事,或是他自身

的突变,还是受了什么药物的影响,不得而知──人脑的组织结构,太复杂了,还要经过长

时期的研究,才能有小小的成就。”

    我吁了一口气:“现在的情形之下,调整脑部活动的设定,肯定没有好处。”

    亮声有点无可奈何:“确实如此,所以,对于有些事,不必遗憾,像莫扎特,只活到三

十五岁;萧邦,三十八岁,世人都为之可惜不已,以为他们若多活二三十年,一定可以留下

更多的好作品。其实不然,他们脑部活动的设定,已经用完了,就算再活下去,也不会有任

何的作品了。人活得久些,或活得少些,都无损于这个人的成就,也别企图去改变它。”

    我吸了一口气:“生命密码……是由什么人……什么力量设定的呢?”

    亮声道:“你真是问倒我了,我只好说:不知道。这问题就像‘人是怎么来的’一样,

或许等‘人是怎么来的’有了答案,那就可以知道生命密码是由谁、什么力量设定的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个故事一开始时,和我的那位朋友,在电话中讨论过的古代有关

“尸虫”的记载,提了出来,道:“人脑的活动,一直在接受某种力量的控制,这是不是外

星朋友的作为?”

    亮声想了一想,才道:“若有这种行为,那肯定不是地球人能做得到的──倒是地球上

历代独裁者,都想控制每一个人的思想,可是那是做梦。”

    我道:“贵院──”

    他不等我说问,就道:“敝院共有二十七个来自不同星体的朋友在努力,另外在地球上

活动,和我们有联络的,也有六十几个,据我们所知,都没有这个行动──当然,在地球上

活动的外星朋友,远不止此数,究竟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若说其中有一个早已成功地在监察每一个的人的思想活

动,会放射出能量,人类自己也已经可以通过食品,测出这种能量来了!”

    我再问:“若是有能力接受这种能量,加以分析,就可以知道人的思想活动?”

    亮声道:“理论上说是如此。至于派驻监察的工具,放在人的脑部,虽然要做到‘每一

个人’很是困难,但是在理论上来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道:“从变更生命密码着手?”

    亮声“呵呵”笑了起来:“你想得不错,要人的脑部自己产生于一种东西来,那种东

西,会泄漏人的思想。”

    我更是骇然:“会……有些一日?”

    亮声道:“至今还未曾发现──但即使已存在了,也未必能发现,人有思想,早已肯

定,但是人把思想储存在何处,却一直未曾发现!”

    我指着自己的头部:“就在脑部啊!”

    亮声居然改的唐诗来回答我:“只在此脑中,深奥不知处──我们也未能把思想从人脑

之中,具体地分析出来。”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有不少人经你们转换了身体,这些人的

寿命──”

    亮声道:“还是和原来的设定一样。”

    我叫了起来:“可是如果不是你们替换了身体,他们早就死了!”

    亮声道:“你怎么又想不通了──他们能有换身体这种遇合,也是早经设定的啊!”

    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什么都设定了的!

    这实在是很难令人接受的一种说法,但是用许多许多例子去印证,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种

情形的存在。

    我再吸了一口气:“请把我和你的谈话记录交给我,我想这样我可以少费唇舌,我可以

完全接受这个说法,旁人未必接受,可能以为我是胡说八道。”

    亮声道:“可以──”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也不必叮嘱你不必广为传播,其实无此必要,因为生命密码的

这种‘设定’情形,人类知之已久,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我道:“是基于什么心理不肯承认呢?”

    亮声笑了起来:“基于逃避现实的心理──一承认了,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变成了一本

帐,放在那里,任你是帝王豪富,活得正起劲的时候,忽然一算帐,只是剩下百来口气可呼

吸,这多无趣:没有人──很少人敢正视。”

    我苦笑:“这帐,是名副其实的‘阎王帐’,谁也不想结算,还是在浑浑噩噩中过日子

算了,不知道帐上的数目什么时候用完,还来得好些!”

    HS一摊手:“可不!”

    他说着,走向墙边,伸手按了一按,就取了一片电脑软件在手,交了给我。

    他道:“记录在这里了。”

    我接了过来:“很高兴认识你,请代我向我以前认识的朋友致意。”

    亮声口唇掀动,欲语又止。我忙道:“怎么了?”

    他叹了声:“只怕不能了,他们……都回去了,你已太久没和我们联络了!”

    我怔了一怔:“回去?”

    亮声点了点头,神情黯然。

    我突然明白:“不论是哪一个星体来的生命,一样有设定的限额?他们也已用完了限

额,所以回家去了!”

    亮声道:“只要是还有死亡这种现象的生命,就有。已超越了死亡这一现象的生命形

式,自然也没有了。”

    他等于已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再和他握手道别,他一直送到我那根“大冰柱”的外面,

才有那个小伙子把我送离格陵兰。

    在回家的途中,我一直在想,生命密码中对人一生的设定,古代人懂得多,现代人反倒

懂得少。有一个时期,人类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可是到了近两三百年,反而完全终止了,

在计算生命密码的设定方法,毫无成就。

    对这方面的研究,现在反而是外星朋友在进行,将来研究的结果会怎么样呢?

    我一时之间,也难以设想。后来,我和各人讨论这个问题,温宝裕提出了一个设想,听

来虽然令人觉得很怪,但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温宝裕的假设,以比喻的方式来说明:“现在,我们的生命,就像是旧式的唱片在播放

中,你不知道已放了多久,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时间剩余,只知道一点一滴在接近结束,而

结束终于会到来。”

    我当时“啊”地一声,问:“以后呢?”

    温宝裕道:“以后,对生命密码的设定,有了研究结果,那就像是新型的雷射唱片一

样,一放上去,立刻就有仪表显示,可以播放多少时间,在播放的过程中,也可以一目了然

──已放了多少时间,还剩下多少时间,然后,到时,准时结束,一秒不差!”

    我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人──”

    温宝裕打断了我的话头:“正是此意。人一出世,呱呱堕地,现在,接生者第一件事,

是把婴儿放在磅秤上,量一他的体量。接来,就是不那样,而是把初生婴儿放进仪器之中,

于是,一连串的数字就出来了!”

    温宝裕越说越起劲,以致手舞足蹈:“这个婴儿,可以有多少时间生存,一生吃的食物

多少,心脏跳动次数若干,呼吸多少立方公升空气等等一切,也都可以显示出来。一生的生

命活动,就是一连串的数字,那是生命的总帐!”

    温宝裕说完,旁听的众人,都不出声。过了好一会,我才道:“果真如此,那人生可说

是乏味之至了!”

    温宝裕道:“有利有弊,有辣有不辣。一个人的一生,变成一本总帐,清清楚楚放在那

里,随时可以查阅,当然没有什么趣味。可是,好处是,人人知道自己生命之中,注定有什

么,没有什么,也不会去强求,这就减少了不知多少纷争。而更重要的是,人若知道生命何

时是尽头,对于名利的追求,只怕也不会那么起劲,一个独裁者,如果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就不会穷凶极恶对会异己了!”

    我苦笑:“照你的说法,世界大同,要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温宝裕道:“然也!到时,人类的观念,必然起根本的改变,‘人生如朝露’变成实实

在在的事实,而不是诗人的感叹。只有在观念上确实认识了人生的短促,才会真正知道,为

许多争权夺利的事而浪费了有限的生命,是多么的可笑,自然就没有人再去做这种傻事。那

么,地球上的生活,不是可爱得多了吗?”

    他侃侃而谈,道理立论,都令人无可回驳,我首先鼓起掌来。

    白素在一旁摇头:“全是想当然的说法,或许到了那时候,知道时日无多,‘只争朝

夕’,更加疯狂也未可知。”

    我道:“人真奇怪,就算是现在,人人也都可以自己算算帐,已过了多少日子,还剩下

多少日子,七老八十的人,难道真可以一直活下去?也就不必那么起劲了吧!可是却不然,

人在观念上,好像感到自己永远可以活下去一样,绝少人可以看得穿!”

    我说到这里,大是感概:“像陶启泉和大亨,绝不是青春年少了,他们那本帐上,也花

去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小半了,却还在一天到晚,为这个烦,为那个恼。像他们这种人上

人,超级巨富,尚且如此,寻常人更不必说了!”

    白素道:“你这个例子,举得不当,他们是商人,自然一直要进行商业活动,在你看来

又烦又恼的事,正是他们的乐趣所在。”

    我道:“那么我再举例,从古到今,手握大权的人,难道也不会自己算算帐,还剩下多

少年,怎么还不肯积德做些好事,还要斗个你死我活?”

    白素摇头:“你又几时掌过权了?”

    (此处原文缺漏)

    白素道:“我可以想见的情形是,一个人在权力的位置上,那是很可悲的一种情形,看

来像是很风光,但是却每时每刻都要提防他人来争夺这个位置,不去斗人,就被人斗倒

了。”

    我叹息:“总之,人在观念上,如果确知自己能有多少,已用去多少,还剩下多少,情

形一定比现在好得多!”

    白素无可无不可:“谁知道呢。”

    这一番对话,是后来的事,我把它挪前来记述,是因为我感到,人清楚自己生命设定的

日子来也好,不来也好。事实上,早已有许多资料证明设定的存在,只是太多人不愿意去想

它,所以才有必要提醒一下。

    却说我在回家途中,胡思乱想,思绪颇是紊乱,到家之前,看到通向我屋子的斜路上,

红绫正在缓缓地向前走前,那鹰跟在地上,跟着她亦步亦趋。

    我看到的只是背影,但我绝对可以肯定,那是红绫,谁也不会像她那样腰粗膀圆,何况

还有那头鹰在。

    可是,我心中却立时又兴起一个疑问:那真是红绫吗?

    红绫行动,粗鲁之至,走起路来,脚跟向下点地,不是蹦就是跳,像一阵风那样,卷来

卷去,从来也没有看到她像这样正经一步一步地走路过。

    所以,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我立时扬声叫:“女儿!”

    红绫也立时转过身身她一转身,我就立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放下了心来。

    原来她身形粗大,遮住了她身前的物事,她一转身,我就看到她原来正推着一张轮椅,

轮椅上有人,她当然不能连跑带跳了。

    轮椅上那人也转过头来,我一看之下,意外之至,大声叫:“铁蛋!”

    在轮椅上的人,看来很干瘦,不是别人,正是我少年时的好友,原名铁蛋,从军,改名

铁旦,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军功的铁大将军!

    一看到了他,我急步抢向前去,到了轮椅之前,握住了他的双手:“你到了多久了?”

    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为什么而来的,所以根本不必问。他声音嘶哑:“昨天,她─

─”

    他指着红绫:“她可爱极了!真可惜,没有什么仗打,要不然,我看她是女元帅之

才!”

    我又好气又好笑,铁旦是职业军人,以为人生除了打仗之外,再无别事。

    我当然不会和他争论,看到红绫懂得招待客人,心中也高兴。

    我接手推轮椅,红绫一声长啸,那鹰也腾空而起,一起冲进了屋子。

    我苦笑:“你看到了,强盗扮书生,原形毕露了!”

    铁旦大是感动:“肯为老人家扮书生,难得!难得!太可爱了!”

    进了屋子,我和他之间,全然不用客套,我立时问:“你知道了天音的事?”

    他点了点头。

    他能够离开了他的隐居之地,老远地跑来找我,由此可知事态之严重。但他毕竟是久历

世面的人,在表面上看来,除了双眉略蹙之外,看不出他内心的忧虑。

    我当然知道他的焦急,他曾对我说过,他这一生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经过了,早已

看透人生,大彻大悟,若不是还有天音这孩子,他对尘世再无任何留恋。而今,偏偏就是他

这个在世上的唯一牵挂出了事!

    我想要安慰他几句,可是实在不知如何说才好,他反倒掉转头来安慰我:“别乱,一件

一件,慢慢说。”

    说了之后,他不禁苦笑:“这话,实在是我自己对自己说的──乱也没有用,不如定定

地来考虑。这话,是领袖当年常说的。”

    他口中的“领袖”,虽然是后来导致他双腿残废,死里逃生的大疯狂运动的策动人,可

是他对领袖的崇拜,却始终不减。

    我“嗯”了一声,他接过红绫给他的酒,又道:“红绫这孩子告诉我,你们商量了一个

办法,要‘老人家’说一句话,这办法没有用,行不通。”

    我呆了一呆,我刚好在这个办法前面碰了钉子,失败回来,他怎么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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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情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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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再说什么,他已经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老人家若是已有些日子未能发号

施令,就算现在他忽然龙精虎猛,会翻筋斗,讲话声若洪钟,也已来不及了,只怕除了他儿

女之外,再也不会有人听他的了!”

    我这才知道他说“行不通”,原来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

    他曾长久处于权力的最高中心,对于权力是如何运作的,自然了然于胸,所以我同意他

的分析,我道:“而且,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铁旦一扬眉:“我和天音,有定期联络,我告诉过他,权力场是最危险的所在,处处陷

阱,在在漩涡,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顶,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我要他一定要和我定期

联络,只要有一次,他未能和我联络,我就知道他出事了!”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续

道:“我起先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向他的一些死党问,才知道了情形,我立刻和你联系,

红绫才告诉我你们也知道了!”

    本来,对于救铁天音一事,我也一筹展,如今铁旦来了,他对权力场的情形,比我熟悉

得多,自然要以他为主,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营救。

    铁旦吸了一口气,又道:“这孩子,他不肯听我的话,唉,也难怪,那里的一切,实在

太吸引人了!”

    我道:“是啊,听说,那‘死者’不但有过亿的财富,有二十多个情妇,还有好几亩大

的花园别墅,又官居高位,这种情形──”

    铁旦闷哼了一声:“这个死人,逄什么官居高位?只不过是三四流的角色,真正官居高

位的,比他弄到手的,不知多了多少倍,只要权在,人也在,势也在,财也在。权一旦出了

问题,赫赫元帅,永远健康的接班人,也要连夜逃亡,何况是这种小虾毛!天音竟会跟这种

人混在一起,真是气数,狠起来,就由他枪毙好了!”

    我吃了一惊:“不至于……枪毙吧?”

    铁旦一扬眉:“新掌权的要立威,就一定要杀鸡儆猴,这是千古以来不变的定律,谁撞

到刀之上,方便就倒霉,天音正是最好的开刀对象──一来,他老子曾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二来,他老子现在下落不明,只是一个废老头子,杀了他,谁也不怕得罪!”

    以铁旦这样一分析,我也不禁冒了一身冷汗。

    我失声道:“这个怎么得了,得赶紧下手了!”

    铁旦吸了一口气:“我在等两个人,这上下,她们也应该到了!”

    我正想问他在等什么人,红绫直到这时才插了一句口:“妈到瑞士去了。”

    我不禁大是奇讶──白素答应和我分头去营救铁天音的,怎么忽然跑到瑞士去了。

    我忙道:“她有没有对你说,到瑞士去干什么?”

    红绫还没有回答,门铃响起,她跳过去开门,铁旦面对门口,先看到来人是谁,他沉声

道:“你们来了!”

    我才转过头去,就看到两条人影,一大一小,疾掠了过来,来到铁旦面前,一起跪下,

一跪下就叩头,一叩头就叫:“义父!”

    这一连串的行动,叫我看得呆了,尤其进来的那两个人,我是认识的,一个就是大美人

朱槿,另一个是小美人水荭。两人的身高,差了一个头有余,可是水荭娇小匀称,一样看来

腰细腿长,娉婷动人。

    朱槿和水荭都同一身份,我知道她们自小就受严格的训练,成为出色的特工人材,铁旦

曾负责全盘的情报工作,那十二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正是由他作最初的训练的。

    但是我也未曾料到,他们的关系如此之好,竟会以父女相称。

    而且,铁旦如今只是一个无兵无勇的废人,朱槿和水荭身份特殊,本身有将军的衔头,

不论是哪一派的人势力当政,她们的地位不变,都可以说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可是她们对

铁旦的尊敬,却是一看就可以知道,出于至诚。

    这时,看她们跪在地上,仰头望向铁旦,那神情就是女儿久别慈父,重逢之际的喜悦,

多少亲情的思念,洋溢在她们的俏脸之上,再也不可能是假装。

    我和她们这一组身份独特的美女,多有接触,只觉得她们又美丽又能干,又机伶又聪

明,可是总觉得她们有点不类真人──被训练得成了“机器”或“工具”。

    可是此际,看到她们竟然流露出这样真挚的感情来,我也不禁大是感动。

    铁旦伸手,在她们的头上轻抚着,声音也有点发哑:“起来!起来!”

    两人跪着,向前移动了一下,靠在铁旦的膝前,又是高兴,又是流泪。

    铁旦也大是感概:“真想不到,还能见到你们!”

    水荭道:“当然能见,一直能见!”

    朱槿也道:“真是太高兴了,义父,我虽然没见着天音哥,可是知道他暂时不会有危

险。”

    铁旦沉声道:“连你也见不着──”

    他只说了半句,就眉心打结,我也感到事态严重,因为朱槿的身份又高又特殊,连她也

见不着,那铁天音的处境,当真不是很妙了。

    铁旦显然比我更明白内里的情形,他并没有问何以朱槿见不到人,我则失声问道:“何

以你也见不着?”

    朱槿道:“系统不同,指挥不动。”

    铁旦吸了一口气:“她们是军方的,拘禁天音的,是另一个机构。”

    朱槿又道:“若是我一定要见,自然也可以做得到,可是这一来,太着痕迹,反倒打草

惊蛇。好在我有人知道天音如今虽然被拘禁,但是他对各方面来说,都重要之至,所以没受

什么委曲。”

    铁旦闷哼了一声:“你们别说空话安慰我了,他现在的情形,我再清楚不过,左也是

死,右也是死!一方面要他供出众多的人来,一方面要他守口如瓶。他供了,是死;不说,

是死,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活路来!”

    铁旦一口气说完那番话,面色铁青,身子也不由自主在颤动。

    他毕竟是在那种权力场翻过筋斗的人,所以很明白其中的情形。

    经他一说,我也明白铁天音的处境,确是大大地不妙了。

    在派系斗争中,不论有多少派──最高领袖曾说:党内无派,稀奇古怪。不管多少派,

最先起正面冲突的,必然是势力最大的两派。

    待这势力最大的两派,经过一番剧斗,分出了胜负,其他势力较小的派宗,或曾替胜方

出力,自然水涨船高。不幸押错了宝,曾替败的一方摇旗呐喊,那自然也倒转下来,呜呼哀

哉。

    而今,铁天音是夹在两大派之间,那个“死者”是首先被开刀的,死了之后,铁天音作

为他的主要助手,目标自然集中在他的身上。

    逼死了死者的一派(不论死者是怎么死的),必然要趁胜追击,宜将剩勇追余寇,要在

铁天音身上把打击面扩大,(除恶务尽),以求把对方彻底击败,打倒在地,并且踏上一

脚,让对方永世不得翻身。

    而已经输了一仗的那一方,处境不妙,落在下风,自然要力求自保,那么,铁天音对他

们来说,就是一个危险人物。若是铁天音把所知的一切全说出来,那么,这一方就要面临大

打击了!

    我想到这里,失声道:“不好,天音坏在他自己人的手里,可能性更大!”

    铁旦、朱槿和水荭都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望定了我,仿佛晨讥嘲我:“你怎么现在才明白

这一点啊!”

    我伸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以确认自己的后知后觉,要置铁天音于死地的,当然是他

的“自己人” ̄

    他的自己人,最怕他说出什么来,所以要灭口──那个死者,也大有可能,正是被自己

人灭了口的!

    我越想越乱,一面摇头,一面道:“真对不起,对这种情形,你们是司空见惯的闲事,

我却一点经验也没有,连现在,天音究竟落在哪一方面的人手里,我也无法可以确定!”

    铁旦沉声道:“当然是落在敌人手里,要是落在自己人手里,早已一命归西,‘自杀身

亡’了!”

    正由于他说得如此肯定,所以我更感到了一股寒意,自顶至踵而生。

    铁旦的话,确实是可怕之极,试想想,一个人落在敌人手中,尚可以有活路,落在自己

人的手里,却是死路一条。这“自己人”三字,竟然有这样的涵意在,人性在这方面所暴露

出来的丑恶,实在令人无法不全身发冷。

    而朱槿和水荭立时点头表示同意。

    铁旦咬牙切齿,向朱槿道:“你和他,还可以传递信息?”

    朱槿神情紧张,点了点头──这表示她虽然可以做得到,但也一定极其困难。

    铁旦一字一顿:“带信进去,叫他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能说!”

    朱槿道:“我们得到的报告,天音哥确然什么也没有说!”

    铁旦道:“这就是他还能活着的原因,再去提醒他一遍,一个字也不能说。”

    朱槿了一声,水荭道:“现在,要找出一个女人来,对天音哥大有帮助。”

    我还没问是谁,铁旦已经道:“卫夫人已经到瑞士去找了。”

    铁旦这句话,奇峰突起之至。

    看来,在我到勒曼医院去那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真还不少。

    我想向他们提及我在勒曼医院的经历,可是事情接着发生,我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而

且,我叙述经过,最后自然要有陶启泉和大亨在场。

    所以,这时我只是问:“什么女人?”

    朱槿道:“那‘死者’死前,最后和他在一起的女人。这个女人名字叫浮莲,是死者的

情妇……之一,死者有大量的赃款,在这个女人的名下,还有许多机密文件是由这个女人保

管。”

    我一听得这个女人的叫“浮莲”,就怔了一怔,因为这名字,正如朱槿、水荭她们同

类,难道这个女人也正是她们的同型人物?

    我挥了挥手,向朱槿望去,朱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那是她已知我想到了什么,而且

已回答了我。

    我又向水荭道:“和你一样,她的名字,也是水上的花朵!”

    水荭撇了撇嘴:“别把我和她扯在一起,我一向她合不来。”

    (此处原文可能缺漏)

    水荭说了一句:“她要是念旧情,明知她一走了之,天音哥就会出事,她根本不应该

走。就算不知道,现在天音哥出了事,她也应该即现身!”

    我正想问:这个女人现身,铁天音就可以无事了吗?

    但是我还没有问出口,朱槿已然道:“她虽然和我们一起长大,但是性格不同,她一直

野心勃勃,想要出人头地,作一个非同凡响的人物!”

    (此处原文可能缺漏)

    朱槿道:“她可不那么想,所以她和当权的一些人物,关系很密切,和我们之间的关

系,反倒疏远。”

    铁旦喃喃地道:“我当时,千小心,万小心,也会挑错了人。”

    水荭又道:“现在要她出来,只怕难得很了,落在她名下的赃款,有好几亿美元,她怎

肯再自投罗网?”

    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恩怨,我也不能全部明白。

    我急急问:“找到她,为什么就能保铁天音的安全?”

    朱槿吸了一口气:“她是聪明人──那死者,也不是蠢人,他们两人,一起上下其手,

以权敛财,大贪特贪之际,也知道总有一在,权位一起变化,几千百件事中,随便拿一件出

来,都是死罪。所以他们都铺定了后路,准备了一批资料,把重要的活动,什么人什么人得

了什么好处,什么人什么人在海外有多少存款,这些存款是怎么得来的,都记录在内。现在

当权的那些人,有哪一个是干净的?他们掌握了这些资料,足可得保安全。”

    我一面听,一面大摇其头:“非但不聪明,而且蠢笨无比,他们难道不知道‘匹夫无

罪,怀璧其罪’吗?有这份资料在手,就成为每一个人的敌人!”

    朱槿道:“但也能使人人忌惮,怕他们会把资料向外公开。”

    我道:“没有用,那‘死者’不是死了吗?”

    朱槿一字一顿:“若那死者之死是浮莲下的手,就很易理解了!”

    我陡然一震,站了起来:“你不是说,浮莲是死者的情妇之一吗?”

    朱槿道:“那是一种纯利害关系的男女结合,到了紧要关头,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当然,那只是推测。”

    水荭一扁嘴:“我看推测也就是事实,何以她能逃走,死者却非‘自杀’不可?”

    我越听越乱,大口喝了两口酒,才勉力定下神来。

    然后我问:“那份资料,在浮莲手里?”

    水荭道:“自然,没有这救命灵符,她怎敢逃走?”

    我又有好一会说不出话来,那是由于我想起,那些女孩子,她们想改变身份,极其困

难。那个浮莲,以为掌握了一大批人贪赃枉法的资料,就可以远走高飞,令得所有的人投鼠

忌器,她可就大错特错了。

    她这样做,最大的可能是,替她惹来杀身之祸!

    除非她有非常的办法,不然,凭普通办法的逃亡,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而所谓“非常办法”,当然是不寻常之极,我所知的两个,一个海棠,她放弃了地球人

的生命形式,转化为外星人,过程痛苦之极,而且从一个美女,变成了紫酱面色的章鱼类物

体,也不知道她心理上是如何承受得住的。她以无比的坚毅和勇气,才创造了自己的新命

运,摆脱了“人形工具”的身份。

    另一个是柳絮,她比较幸运,这个本来在体内藏有小型核武器的美女,随时可以以意念

发动爆炸,毁灭一个中型城市,她有幸遇到了新生命形式,活了的机械人康维十七世,这才

得获新生,那“老人家”年轻十年的安排,也是她重获自由的条件。

    这两人的经历,何等艰难复杂,曲折之至,这个浮莲,只想凭一份资料,就逃出生天,

岂不是太天真了么?

    我一面想,一面喃喃自语:“她所掌握的,只怕不是救命灵符,而是催命符咒!”

    水荭又道:“现在可以救命,等到局势明朗之后,就是催命。”

    我明白她的意思:现在,各派正在争斗,任何一方的污点,要是叫对方抓住了,那就是

致命伤,会成为对方手中有利的武器,所以,人人都怕这份资料内容暴露,浮莲的安全,当

然也有保障。

    等到大局已定,其余各派纶纷被拉下台来,失了权势,只有一派独尊,那么这份资料,

也就一钱不值了。因为垮了的一方,罪名早已成立,再多点罪也无足轻重。至于胜的一方,

大权在握,朕至国家,贪赃枉法,小事一桩,谁敢追究?

    到那时候,浮莲的护身符不再存在,她的处境,可想而知!

    我对这种情形,一直心生厌恶,所以一时之间,默然无语,同时心中暗念,白素到瑞士

去,最好找不到浮莲,因为就算找到她,像她这种人,怎肯把资料拿出来救铁天音?白令我

们去趟这浑水!

    我在沉默了一会之后,把我所想的一半,说了出来,我道:“就算白素到到了浮莲,她

怎肯把资料交出来?”

    铁旦沉声道:“不必她交全部,只要她交出一点点就可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是哪一方面扣留了铁天音,只要有这一方面的罪行记录,也可

以要胁他就范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朱槿这才问我:“勒曼医院对老人家的事怎么说?”

    铁旦愤然:“怎么说也没有用,老人家瑞在就算可以下命令,也不会有人听了!”

    这种情形,铁旦对我说过,但是朱槿却有不同的看法,她道:“有用,现在还有用,等

到大局定了,那才没有用了。”

    铁旦望了朱槿怎刻,在想朱槿的话,想了一会,他点了点头,同意了朱槿的说法。

    而我,在朱槿一说的时候,我就同意了她的说法──老人家的话,现在还是有力量的。

现在,正是各派势力争斗之际,谁都想挟老人家以自重,老人家的话,就还能起到作用。

    若是等到大局已定,胜负已分,大权在握,老人家纵使曾经叱咤风云,到那时,也是烂

泥一团,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已,谁还会听他的?

    我叹了一声:“我和勒曼医院的交谈结果,全有记录,是不是请大亨和陶启泉一起来

看?”

    朱槿道:“我们来的时候,已和他们联络过──”

    才说到此处,门铃又响,红绫一拉水荭的手:“我们去开门。”

    水荭身型娇小玲珑,水荭以外型取人,把她当作了小孩子。

    我看到这种情形,暗暗摇头,水荭却很高兴,一面和水荭走向门口,一面还道:“你那

鹰真有趣,什么时候借我玩玩!”

    水荭却正色道:“神鹰是我的朋友,不是玩物!”

    水荭忙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水荭当然不会见怪,仍然拉住了水荭的手,把门打开,大亨首先一步跨了进来,立时来

到了朱槿面前,握住了朱槿的双手,目光一直停在朱槿的脸上,充满了思念和关切之情。

    他和朱槿分手才多久,就有这样子的表现,我看了也不禁自叹勿如。

    陶启泉跟着走进来,看到水荭,大是怔呆,一时之间,竟像是入了定一样。

    水荭大方地伸出手来:“你是陶先生是吧,我叫水荭。”陶启泉忙道:“是!是!”

    他伸出手来,握住了水荭小巧之极的手,双眼仍是定定地望住了水荭,失态之至。

    我把这种情景,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叹!陶启泉这是怎么啦,是男性更年期的什么毛

病犯了。上次带来了一个妖精的小女孩,把她当宝贝,这些日子,又不听他提起,想必是新

鲜感已过,用钱打发走了,如今看到了水荭,又失魂落魄起来。

    自然,比起那个在风尘中打过滚的小妖精来,水荭高出了不知多少倍,无论美貌和气

质,都不是小妖精能及于万一的。

    可是,水荭是什么身份的人,如果陶启泉把她当作是有金钱就可以拉近两人之间的关

系,那他非碰个头破血流不可,比中亚的油田不能开发,严重多了!

    我作为他的朋友,当然有必要使他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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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入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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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我看得分明,水荭轻轻挣了几下,未能挣脱陶启泉的手,她一双妙目,带着疑问

的神采,驻定了陶启泉。小美人有这种神情,更是令人心醉。

    我忙走过去,一拉陶启泉:“来,给你看我在勒曼医院交涉的结果。”

    我一拉,倒是把陶启泉拉出了一步,可是他仍然紧抓住水荭的手不入,以致连水荭也被

拉出了一步。

    我当然知道水荭身负绝顶武功,她要是稳住身子的话,我用力也未必拉得动她,而她居

然跟着陶启泉走出了这一步,可见这小鬼头心中,也大有意思。

    既然他们两人,郎有情妾有意,那么,我似乎也不必多事了!

    我放开了手,陶启泉经我一拉,也如梦初醒,放开了水荭的手,满面通红,向我望来。

    我道:“水荭姑娘,是朱槿的小师妹!”

    陶启泉一听,先是一怔,他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水荭的身份,可是他立时道:“很好!

好极!”

    一时之间,我也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然而,水荭的身体语言,却告诉了我,她听懂了陶启泉的话。

    只见她娇躯半侧,桃腮绯红,似笑非似,似恼非恼地望向陶启泉。陶启泉更是色授魂

予,竟张开了双臂来,看这情势,竟然是想就此把水荭拥入怀中!

    水荭更是眉梢眼角,满是风情。我大声道:“好了,唱完‘惊艳’,该说正事了!”

    陶启泉像是梦游病患者一样,但是他居然可以听到我的话,他的视线仍然盯在水荭身

上,道:“正事?自然,那是天下第一正事,除此之外,再无大事!”

    我又好气又好笑:“只听得古人说‘除死无大事’的,你如今是什么意思?”

    陶启泉竟然道:“死算什么!”

    这时,他虽然是在和我一问一答,可是事实上,他和水荭之间,已不知交换了多少眼

神,也不知已传递、交换了多少讯息。

    这种情状,真是叹为观止,陶启泉此时的情景,倒叫人想起《鹿鼎记》之中,韦小宝乍

见阿珂时,心中大叫“我要死了”的情景。可知无论是成功人士,还是无赖流氓,只要是男

性,忽然遇见了自己的梦中异性,反应都是一样的。

    这时,其余人也全看出陶启泉和水荭之间那种如同触电一样的情景来了,大亨是朱槿本

是“夙世情缘”,自然感同身受,他们两人,自然而然,轻拥在一起。

    我向红绫看去,只见她睁大了眼,望着水荭,神情略有所思。

    男女之情,乃人之天性,红绫虽然当了那么多年野人,但天性犹存,我也不知她此时正

在想些什么。

    我看到这种情形,索性不再理会,看陶启泉还有什么恶形恶状做出来。

    陶启泉向水荭走去,到了水荭面前,他忽然正常了起来,竟然彬彬有礼道:“水荭小

姐,幸会!幸会!”

    水荭抿嘴一笑,红绫大笑了起来:“陶叔叔,刚才已经幸会过了,怎么又来了?”

    陶启泉也不觉得窘,笑道:“一万次也不嫌多!”

    他说了之后,望向水荭,并不出声,只是口唇掀动,我看出他在问水荭:“是不是?”

    水荭也不出声,同时红唇掀动,我也看出她在回答:“一亿次!”

    两人各自会心微笑,其乐无穷,春意融融。

    我再也想不这件事会忽然之间,生出这样的一个妙趣横生的枝节来。不过这也是好事─

─出色的美人,本就该配出色的男人,陶启泉和水荭,看来也正和大亨和朱槿一样,是正配

之至的一对。

    只是在一旁的铁大将军,却神色颇是不耐,我知道事情以后如何发展,与他人无涉,如

今却要适可而止了,我又大声道:“替两位介绍,这位铁大将军,是眼前两位美女的义

父!”

    我特意点出铁旦和朱槿、水荭的关系,这一点十分重要,因为在陶启泉的心目中,就算

是铁大天王,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水荭的义父,这就非同小可了!

    果然,他总算肯把视线离开水荭的俏脸,转向铁旦,一开口就道:“义──”

    他这个“义”字,才说了一小半,我便大喝道:“铁将军!”

    陶启泉竟然情不自禁,也跟着想叫“义父”,我怕铁旦要不高兴,所以才大喝。

    陶启泉这才感到自己失态,忙改口道:“铁将军,幸会!幸会。”

    铁旦虽然心情不好,却也不失幽默:“一次够了!”

    陶启泉笑了一下,又回头去看水荭,水荭满面含笑,眼波横溢。我道:“请各位看我和

勒曼医院交涉的经过!”

    我向LH一示意,水荭推着轮椅上楼,她力大无穷,在上楼梯的时候,是抬起了轮椅上

去的。

    陶启泉和水荭走在最后,没听到他们说话,但那短短的时间之中,他们之间,自然交换

了更多的讯息。

    到了书房,我把自勒曼医院带回来的电脑软件,交给红绫去处理,大家都聚在电脑的荧

屏之前。陶启泉如今轻搂着水荭的纤腰,水荭这时的情形,用“依人小鸟”来形容,实是再

恰当也没有。

    那位亮声先生说得没错,自我一进勒曼医院起,所有的一切,都如实记录在案,我和亮

声之间的对答,当然更是一字不漏。我站在较远处,其余各人都聚精会神看着。

    我和亮声的交谈,当时精神很是集中,不知时间之既过,这时,才知道竟谈了超过两个

小时。

    我没有必要把自己做过的事再看一遍,所以,趁其余人在看的时候,我悄悄走出了书

房,下了楼,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喝着,一面在想:白素到瑞士去找浮莲,不知道结果如

何?

    我的思绪很乱,总觉得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可是却又说不上来──每逢有这样感觉

的时候,最是恼人,我起先想到的疑问是:白素是何以知道有浮莲其人其事的?是谁告诉她

的?

    其次想到的是,何以朱槿、水荭她们不去找浮莲,而要白素出马?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

问题在?

    虽然我眼见朱槿和水荭对铁旦的情义,无话可说,但是我总对她们的特殊身份,有点耿

耿于怀,尤其是水荭,上次在柳絮以“年轻十年”的条件,而彻底脱离组织之际,水荭只要

愿意,也可以同时自由。可是她却说难以适应外面的世界,所以放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

会。

    虽然说人各有志,她有权选择留在组织之中,但这个组织如此可怕,她竟然可以安之若

素,是不是说明她对组织很是死心塌地呢?

    我对这个“组织”,始终抗拒,所以白素如今的行动,和这个组织发生了相当直接的关

系,这就很令我为她担心。

    那个浮莲手上的资料,是一个定时炸弹,人人都想毁灭它,而且是连人毁灭。那么,白

素若是马到功成,把资料弄到了手,本来应该发生在浮莲身上的危险,岂不是会转嫁到白素

身上?

    而且,我更进一步想到,连白素也知道了有这样的资料在浮莲手中,而浮莲人又在瑞

士,如今强权势力之中,虽然已拉开了内争的帷幕,对这份可以决定各派生死的资料去向,

更无不知之理!

    那也就是说,一定已有不少人被派出去,去追寻浮莲的下落了。

    所以,白素在瑞士,要面对的,不单是浮莲,还有许多隐藏着的敌人,而且这些人都是

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可怕人物!

    我假设,朱槿和水荭,都没有理由不知道这情形,但何以她们绝口不提?

    我越想越是疑惑,那种“不对头”的感觉,已经有了一头头绪。

    我一口喝干了酒,重又上楼,记录也到了尾声。各人一言不发,显然是亮声和我的对

话,给各人带来了相当的震撼。

    我沉声道:“每个人都有一本帐,两位大豪富,不知道是否同意?”

    大亨闷了一声:“这种说法,古已有之──照这种说法,人不必努力了!”

    铁旦缓缓道:“不是,帐上写着你要努力的程度,你一定会照着去做,想依赖也不

行。”

    大亨没有再出声,铁旦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若是我早知自己该走多少步路,帐面

上已经所余无几了,我一定会珍惜每一步,不致于现在想想浪费了许多,以致如今寸步难

行,后悔莫及。”

    陶启泉叫了起来:“这帐,不到结算的时候,谁也不帐面的情形如何,人人都是这样不

知不觉地过,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红绫拍手道:“说得对!”

    铁旦和红绫很是投缘,看来这是性格使然,他们两个是大开大阖之人,自然想法一致。

    陶启泉闷闷地道:“看来,老人家这条路,是走不能了!”

    我忍不住问他:“你是说救人还是生意?”

    陶启泉道:“两者是连在一起的!”

    我道:“救人,还有另一条路可走;做生意,只怕要贵客自理了!”

    陶启泉和大亨来得晚,应该并不知道白素到瑞士去,以及浮莲挟资料而逃亡的事。

    所以,我预料他们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定会急急地问,救铁天音还有哪一条路可走。

    可是,他们的反应,却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大亨和陶启泉并没有互望一眼,陶启泉就极

自然地道:“两者还是连在一起,哪条路能救铁天音,哪条路也就可以叫我们畅通无阻!”

    陶启泉这样说,那是表示他已知道一切了。大亨也没有惊讶的神情,那他也知道了,两

人得知一切,可以推断,讯息来自朱槿。

    那么,我刚才在楼下想到疑问──白素是怎么知道的,也有了答案:也是朱槿告诉她

的。

    我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白素正在走这另一条路──”

    我说到一半,向朱槿望去:“讯息是你给她的吧!”

    这是一种“突袭”,在突袭中,观察对方刹那之间的反应,从中可以得到疑问的答案。

朱槿不是普通人,而我的“突袭”,也非常突出。

    朱槿有极短暂时间的震动──这种反应,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也逃不过我的眼

睛。然后,她就是一副坦然的神情:“对,是我告诉白姐的。”

    我又道:“组织上派谁去执行任何?”

    朱槿一副茫然的神情:“什么任务?”

    我声色俱厉:“把浮莲和那份资料找出来的任务!组织不见得会让浮莲逍遥自在吧?”

    我声色俱厉起来,样子多半相当吓人,所以刹那之间,人人愕然,朱槿更不由自主向后

缩了一下,大亨忙向她靠近。

    朱槿道:“组织当然不会放过浮莲,可是不知道派了谁去对付她。”

    大亨提高了声音:“卫君,你那么凶干吗?”

    我冷笑一声:“当然有道理,白素因人通风报信去涉险,但是她得到的讯息却不完整,

她只知道要对付浮莲,不知道还要对付组织派出去的人!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

    我这番话一出口,铁旦立时沉下脸来,以极严厉的目光,望向朱槿。

    朱槿急得几乎哭出来:“我真的不知道!自从我和大亨在一起,组织对我的信任,大不

如前,我现在唯一的就是──”

    她说到这里,陡然住了口。

    她没有说出来的话,我们也都明白──她的任务,就是留在大亨身边,把大亨作为她的

工作对象。

    大亨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点了点头。

    朱槿又道:“白姐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所以,她知道对手……是多方面的。”

    我沉住气不出声,铁旦闷哼一声,又向水荭望去,水荭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或

许天音哥是关键人物,所以……我们真的不知道。”

    水荭的这个理由,显然为铁旦所接受──他对各种关系所起的大作用,知之甚详,事情

既和铁天音有关,那么,有关一切的处理行动,自然也不能落在和铁旦有密切关系的人之

手。

    这也可以说明何以朱槿接到了铁天音求救信之后,一点也出不到力的原因。

    铁旦的神色,略转为缓和,陶启泉道:“既然事情两者一致,我们再设法启动一切关系

网,一面救人,一面疏通。”

    铁旦在我的身边,用我们的家乡话说了一句:“等你们进行,我宁愿等卫嫂的消息。”

    他的这句话,自然只有我一个人听得懂,他说着,转过轮椅去,不再理会各人,陶启泉

和大亨两人,大是不自在,我道:“两位请回吧,我们随时联络。”

    陶启泉道:“好,有一消息,立刻告诉我们!”

    他一面说,一面望向水荭,HS看来千情万愿要跟陶启泉走,可是又怕铁旦生气,所以

神情犹豫。铁旦像是背后长着眼睛一样,沉声道:“你们都走吧,我和卫斯理,要叙旧!”

    水荭跳过去,在铁旦的背后,伸臂抱了他一会,朱槿也过去照样做了,铁旦反转手来,

拍了拍她们的头,两人就和大亨、陶启泉一起走了。

    屋子中只剩下我、红绫和铁旦三人。铁旦立时身对我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我点头,可是却道:“先等我问红绫一些话。”

    红绫忙道:“得令!”

    我道:“孩子,你妈还和你说什么了?”

    红绫道:“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她要到瑞士去找一个人,说在你回来了之后,自然会知

道详情。”

    我想了一想,白素这样说,是料到我回来之后,会见到朱槿,所以才这样说的。

    铁旦是何等样的人物,当然看出了我在疑惑什么,他道:“你怀疑有人在捣鬼?”

    我先不回答这个问题,又向红绫道:“孩子,我和铁伯伯要讨论一些问题,只是我的假

设涉及人心险诈,你可能不是很明白,要是你不想听──”

    红绫天真烂漫,和水荭又一见如故,一心认定了水荭小小的个子,是个弱者。我的假

设,说了出来,可能令她伤感,所以言明在先,因为红绫对于人心险诈这一方面,是一片空

白的。

    红绫皱着眉:“不要紧,若我不明白,不出声就是。”

    她说了之后,略停了一下,又道:“以后再问。”

    我想,让她多一点这方面的练也好,不然,被人骗了,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我点了点头,铁旦见我们父女二人的谈话,告一段落,就直截地问:“你怀疑谁

在捣鬼?”

    我道:“朱槿长期做大亨的工作,有新任务加在她身上的可能性比较小。”

    我这样回答,等于说水荭的行迹可疑了!

    果然,红绫一听,就张大了口,但是她遵守诺言,忍住了没出声。

    铁旦先是木然,接着,双手掩住了脸,好一会,才放下手来,声音极是疲倦:“一个浮

莲,不理天音的死活,拿着资料跑了,要是水荭……她……”

    我忙解释:“我不是怀疑她会害天音,而是说她另有任务,未曾对我们说。”

    铁旦抬头向天:“你是指她也负有寻找浮莲的任务?”我点头:“我推测,有此可能,

要缉拿浮莲,消灭资料,组织必须派出最干练的特工人员,要特级的超优秀人出马。我看,

除了你训练出来的那些女孩子之外,不可能再在她们之外选择。”

    铁旦深深吸了一口气:“是,要对付浮莲,本身就是这样的人物,当然要派更优秀的去

对付她──”

    我道:“要是给你派,你派谁?”

    铁旦迟疑了一阵:“她们每一个人都那么优秀,要我派人去找浮莲的话,我会派两个,

只有以二对一,才能有必胜的把握。”我悚然而惊:“她们两个!”

    铁旦摇头:“不对啊,你是指朱槿和水荭?若是她们两个,她们应该到瑞士去,怎么会

在这里?而且,她们来这里,也是我召来的。”

    我在突然之间,脑中灵光一闪,又想起了一个主要的关键来,我疾声问:“你只召了她

们两个?你用什么方法召她们来?”

    铁旦一听得我这样问,陡然一震,整个人几乎从轮椅中跌了出来。

    我看到他面肉抽搐,刹那之间,神情甚是可怖,就伸手按住了他,这才发觉他的身子也

在发抖。

    铁旦望着我,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我这一问的意思。

    铁旦吸了一口气:“我召唤……所有还在岗位上的……来见我,因为我需要帮助,可

是……只有朱槿和水荭来了。我以为那是只有她们两人接到了我的如唤……”

    他越说,神情越是迟疑,我再问:“你召唤她们的方法是──”

    铁旦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一个以前的部下,如今也还颇有势力,通过他进行。”

    我闭上了眼睛一会,伸手按住自己的额上。

    铁旦颤声道:“你的意思是……他们都背叛了我?我以前的部下,朱槿、水荭,他们都

背叛了我?”

    我没有回答,心中中感到一股深切无比的悲哀,铁旦竟然还多此一问,根本问题是放在

那里的了。铁旦如今,根本已经完全没有了他人向他“效忠”的任何条件,也根本无所谓

“背叛”,只是他的话,再也不会有人听而已。

    可是,铁旦却还不止于此,他不但不了解这种情形,而且还沉在梦中,他又颤声问我:

“我那部下,我曾在战场上救了他三次……朱槿她们,我都是……她们的义父,他们……不

会背叛我的!”

    我想把我所归纳的说给他听,可是,看到他那种情形,我实在不忍说出口。

    这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如今看来是那么软弱,他实在再也经不起打击了。

    所以,当他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时,我忙道:“或许是我多心了,我太关切白素,多

心想到别的事,也很正常!”

    铁旦听得我这样说,才吁了一口气,我忙道:“我要设法和白素联络,我看你也疲倦

了,不如休息一会。”

    铁旦长叹一声,点了点头,红绫就推着铁旦,走了出去。

    我双手轻敲自己的额角。我确然是由于关心白素,而联想到了许多事的。

    我认为我的推测,接近事实,只是要铁旦接受这事实,他会受不了,硬要他接受,太残

忍,所以我才没有说出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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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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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推断是,首先背叛了铁旦的,就是他曾在战场上救了他三次的那个老部下。

    铁旦说得很说明,这部下,“现在还有点势力”。

    那也就是说,其人必然卷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不会置身事外。

    那么,他在铁旦的求助之下,他会怎么做?

    他会想到铁天音的安全,铁旦的利益,还是先顾及自己的利益?

    假设他人格高尚,品德仁义,或者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有着寻常的道德观,那么,他

就会对曾经救过他的恩人,作出报答。

    或惜他不是,他只是强权统治集团中的一分子,正处于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他如今的

地位“有点势力”,那正是他不断斗争的结果。这种人连起码的道德观都没有,非但如此,

而且,在残酷的斗争之中,早已明白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道理,他连人性都已经被磨炼

改造得荡然无存了!

    这一类人,正是形成强权统治集团的骨干,也是一种典型。

    可以说,只要是强权集团的一分子,就绝无例外。因为如果竟然还保留了一分半分人性

的话,那么早就在大大小小不断的斗争中被淘汰了,眼前的铁大将军,就是一个例子。早几

年,同情平民百姓,不肯以坦克去对付赤手空拳的一些人物,也是例子。

    铁旦竟以为他的这个如今仍具势力的部下,不会背叛他,岂不是太天真了?幸而她早已

退出了权力场,不然,以他的这种想法,在权力场之中,迟早被别人连骨头都嚼吃了,还不

知是怎么死的!

    这些,我自然不会对铁旦说,我只是迅速地想到,那个部下会采取什么行动?

    不论他属于哪一派来,他都知道铁天音的重要性,这时候,去救铁天音,等于去捧烧红

了的铁球。

    他自然也知道,在浮莲手中的那份资料的重要性,他会提议派人去找浮莲。

    假设他派出的人是朱槿和水荭,她们知道铁旦一定会落脚在我处。

    那么,他们会怎么做呢?

    我想到这里,已经觉得事情渐渐接得了准头了!

    即便派出了朱槿和水荭,他们也知道,并没有找到浮莲的把握。

    而由于我和铁旦的关系,他们知道,若是能把我和白素拖下水去,找到浮莲的机会,就

必然大大增加。

    这就是朱槿把浮莲的所作所为和她人在瑞士,透露给白素知道的原因,我当然也不会袖

手旁观,于是,他们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当我确定了这些这后,我又不自由主,打了一个冷战,因为我又想深了一层,我想到,

铁天音的那张求救字条,只怕也是朱槿故意接触了铁天音,叫他写了,以便令我参与其事

的。

    一切,早有预谋,什么想令老人家清醒等等,全是虚招。我的勒曼医院之行,根本白

费,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浮莲和那份资料!

    因为,如今白素已经去找浮莲了──这正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而我,也非去不可,这

也是他们计划之中的事。

    这计算之精确,颇令人佩服,至于陶启泉和大亨的生意,只不过是这出精心编排的戏中

的过场而已。

    明白了这一切,我也有了主意:你们不是要找浮莲去?我就将计就计,就在这一点上,

打出救铁天音的主意来!

    本来,我感到自己无法不依照他人安排下的计划行事,心中窝囊之至,但这时有了这样

主意,心中畅快,伸了一个懒腰,详细部署。

    首先,我要到瑞士去,和白素联络,白素临走时,没有向红绫交代什么,她必然另有留

言。我和她有约定,若有重要留言,会留在电脑资料库之中,必需一个密码,才能使用资料

库。

    我启动了电脑,输入密码,很快就看到了一行字:“瑞士伯尼尔──”在这个地名之

下,是一个电话号码。

    除此之外,别无他言──白素自然知道我一回来之后,必然可以知道经过,所以不必赘

言。

    我立刻拿起电话来,电话响了几下,就有了回音,可是却是录音,录音使用的语言,竟

然是道地的中国上海话──这电话,若是有人无意中打去,除非这人会讲上海话,不然,根

本不知道留言说些什么。

    而那声音,我自然一听,就知道是白素的声音,留言道:“侬快眼来,事体蛮难弄格,

讲好辰光,我来飞机场等侬。”

    连白素也说“事体难弄”(事情棘手),由此可知,颇不寻常。

    我出了书房,看到红绫,从睡房出来,我扬了扬眉,红绫道:“铁伯伯睡了。”

    我道:“我要和你妈会合,你好好照顾铁伯伯──”

    她不等我讲完,就接了下去:“──不要闯祸!”

    我瞪了她一眼,她吐一吐舌头,情状可爱(纯父亲观点)。

    一到了机场,确定了机位,再打那个电话,留言给白素,然后就上了机。

    我推断,我的推测如果符合事实,那我现在,正按照他们的计划在行动,他们在暗中,

必然洋洋得意,我也相信,一定有人在跟踪监视我。

    上了机之后,我略作观察,并未发现什么特别可疑的人物,我也不去深究,因为现阶

段,有人跟踪与否,我都不能改变我的行动,有人跟踪,也只好听之任之。

    我想到的是,到了目的地之后,我和白素的行动,不能再给人跟踪,是不是要一下机就

开始摆脱呢?我想,白素比我更细心,一定会想到这一点的。

    想起我和白素,已好久没有“并肩作战”了,心情自然兴奋。

    一路无话,飞机到达,我在步入机场大堂前,更曾仔细观察过,仍无发现有人跟踪。

    同时,我也留意白素,我自然不会东张西望,因为要是有人监视我,这就等于告诉人

家,我会和白素在机场会面。

    一直到我走出机场大厦,仍然没有人来和我联络,我向出租车的停泊处走去,忽然看

到,前面有一个体态龙钟的老妇人,手放在背后,先向我伸出了三只手指,然后,又向那一

行计程车指了一指,然后又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看来看去,那老妇的背影,无可能是白素的化装,但是我倒看懂了她手势的意思,是

叫我搭乘车列中的第三辆车了。

    我看到有人正在搭车,我认定了第三辆车,等前面两辆驶走了,便快步上前,上了那辆

车。

    方一上车,我就知道自己做对了,因为我还未开口,司机已经开了车,我看到司机是一

个胖子,也没有可能是白素的化装。

    那司机不出声,我也不出声,车子一直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行驶,先是在市区兜了两个圈

子,在兜到第二个圈子之际,我已肯定没有车子跟踪了──本来,有两三辆可疑的车子,但

那胖司机分明是摆脱跟踪的专家,十分巧妙地把它们抛下了。

    我在车子开始向郊区驶去时,赞了他一句:“好手段!”

    那胖子仍不出声,只是望着倒后镜,向我笑了笑,一副莫测高深之状。

    我也就不再言语,过了大半小时,车子驶进了一条岔路,在一间路边的小食店门前,停

了下来。胖子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进去。

    我进去一看,那种售卖小食咖啡的路边店,也没有什么风格可言,只见一个女侍懒洋洋

地倚柱而立,店中一个顾客也没有。

    看那女侍的样子,也不像是白素化装的。我坐下之后,女侍向我走来,将一份餐单抛在

我的身前,我打开菜单一看,里面夹了一张小纸条,写着:“是我”两个字。

    我一看到这两个字,不禁呆了,再抬头看那女侍时,她向我眨了眨眼,我也用力眨了眨

眼,实在叫人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看来只有二十来岁的白种女人,竟然会是白素的化装,简

直太出神入化了!

    白素(那当然是白素)看到我发呆的神情,笑了一下,走过去关上了店门,又把门上的

一块牌子,翻了过来,表示店子休息了。

    然后,她来到我面前坐下,一直等她坐下,我还在目定口呆,这才迸出两个字来:“是

你!”

    白素笑道:“可不是我!”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你在这里干什么?”

    白素道:“我找到这里来的时候,浮莲才得了风声离开,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识破了我

的,她在这小店中扮成女侍躲避追踪,她留下了一封信给我──”

    说着,白素取出了一张纸来,上面用极其娟秀的字迹写着:

    “卫夫人,竟然劳动了你的大驾来找我,真是叫人惶恐。要躲过你的追寻,不是易事,

但是我必当尽力而为。因为若叫你找到了,我会死,而你找不到我,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挫

败,所以,你虽然能力远在我之上,我还是一定要不让你找到。还有,在你的背后,必须有

许多人在等收成,所以我的生死,可以说决定在你。最后,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其实,根

本没有那份‘资料’,我并无如此神通去搜集这样的资料,如今所有人,做过些什么事,侵

蚀了多少民脂民膏,都只有他们自己心中有数,外人只是估计而已。至于对那份‘资料’,

言之凿凿,都以为实有其事的原因,只是由于所有的人,都做贼心虚,怕被别人抓住了辫子

的缘故。我和已死了的人,关系也并非如外人所设想的那样,只是,如今再来分辩,也没有

意思了。”

    信末,并没有署名,只是书着一浮莲,很是传神。

    我看完之后,不禁呆了半晌。

    信写得很是诚恳,但是浮莲为了逃命,可以做出任何姿态来。

    不过,信中提到,白素的身后,必须还有许多人等着在坐享其成,这一点,倒是和我推

断一样的。

    白素问:“怎么样?”

    我先把我在勒曼医院的经过,以及回去之后,见到了铁旦等事情,说了一遍,以及我的

推测,也原原本本,告诉了白素。

    白素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中心:“你准备如何将计就计法?”

    我道:“本来,准备在找到浮莲,得到那份资料之后,倒过头来,引他们来对付我们,

而我们虽然会因之而面监强敌,身陷险境,但是也可以因之要胁他们放人!可是现在──”

    我想说“可是现在,若是根本没有这份资料”的,但是话未出口,心中陡然一动。

    白素也在这时,一扬眉:“现在,一样依计行事,在原来的计划上再加一个空城记!”

    我一字一顿:“半空城计!”

    白素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此计大妙,浮莲在这里藏匿,里面有完整的电脑设备,制

造些假资料,易如反掌!”

    白素明白我所谓“半空城计”的意思,是伪造假的电脑原件资料,使有关方面认为真的

有“资料”,而且已落入我们手中。

    做贼的人,必然心虚,有一部电影,说的是几个顽童,打电话给一些名人,恶作剧地

说:“我知道你做过什么事!”

    结果,接到电话的人,由于都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个个大起恐慌,追寻“恐吓电话”的

来源,那几个顽童,几乎惹下了杀身大祸。

    如今,我和白素计上加计,当然也一样有可能惹上杀身之祸,但只要此计有用,不入虎

穴,焉得虎子,也顾不了么多了。

    白素说着,将我领进了小食店的厨房,她在一个炉灶的旁边,伸手按了一下,一具不锈

钢的冰箱,竟然由中分开,向两旁各移了三十公分,现出了后面窄窄的一道门来。

    这暗门的设计,堪称巧妙,门上有数字按钮,白素走过去,迅速地按了七个号码,暗门

移开,我们走了进去,是一道通向楼下的楼梯。

    小食店的建筑物在路边,四周没有别的屋子,我刚在想,就算有暗室,也不可能太大,

一见那道楼梯,我就知道,所有暗室,都在地下,在地面上,是觉察不到的,这安排自然也

隐蔽之至。

    到了楼梯尽头,看来是一个地窖杂物室,并不特别,等到白素推开了几个木箱,再现了

暗门,走过去,才豁然开朗,是一间设备齐全的电脑室。

    我有一个问题,憋在心头好久了,直到这时,才问了出来:“这浮莲,躲得如此巧妙,

你是如何能找到这里来的?”

    我看到白素皱了皱眉:“事情很怪,所以我要你来,一起研究一下。”

    我轻轻拥了她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坐了下来:“反正不急,可以慢慢说。”

    白素笑道:“说起来,也很简单,只是怪异而已,很快就可以说完。知道浮莲的事,是

朱槿告诉我的,我一知道,就立刻动程了。”

    这一点,和我的推断符合,我点头道:“朱槿,还有水荭,都不是东西,她们是在利用

我们!”

    白素叹了一声:“她们自有苦衷──”

    我感叹:“你真会原谅她们。”

    白素又道:“我来到瑞士,正不知如何着手,第二天,就接到了一个无头电话──”

    她说着,按下了一个掣钮,立时有声音传出来:“卫夫人?白素女士?”

    那电话录间,是一个很动听,软锦锦的女人声音,接着,就是白素的声音,她对于突然

有人打电话来找她,在声音上听不出任何惊讶来。

    她道:“是,有何指教?”

    那女声道:“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知道你来找一个叫浮莲的人,我可以告诉你到哪里

去找她!”

    接着,那女声就说出了食店的地址。

    也不等白素再问,电话就中断了。

    白素道:“我来到这里,没见到有人,只见到浮莲留下的信──暗门和暗室,是我自己

发现的。”

    我笑道:“事情并不难分析,你是怎么想的?”

    白素笑:“那电话,是浮莲打给我的。”

    我道:“正是,她要利用你,要你把‘根本没有资料’的讯息传出去,她知道由她自己

来传播这个消息,无人相信,而只有人人相信了这个讯息,她才安全!”

    白素道:“由我传出去,人家就相信了?”

    我道:“至少,没有不相信的理由!不过现在,我们反其道而行之,索性大张旗鼓,说

资料已在我们手中!”

    白素微笑:“这叫什么?互相利用?”

    我一扬眉:“想利用我们,他们找错算盘了──对了,机场指点我的那个老妇人和胖子

司机是什么人?”

    白素道:“是爸的旧相识,不过,也未必一定靠得住!”

    我吓了一大跳:“明知靠不住,你还──”

    白素道:“你知道他们为了要找这份资料,出了多少赏格?一亿瑞士法郎,而且还有暗

盘!”

    她略顿了一顿:“在这样的赏格之下我真不知道有什么人是‘靠得住’的,不过也不要

紧,反正我们唯恐消息传播不快,就算被人出卖,也是求之不得!”

    我不禁苦笑:“这真是一个反常的世界!”

    白素道:“也不算什么反常,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而已。嗳,这假资料怎么造?”

    我道:“容易之至,一分真,九分假。真的那部分,是那此官商公开的资料,什么集团

哩,什么公司啦,负责人,都是大官或他们的子女,这是他们公开活动的一面,他们打着为

国经商的旗子,就利用这一些公开的资料。那假的,捕风捉影也好,想当然也好,凭空捏造

也好,都可以。”

    我说了之后,见白素颇有不以为然之色,我就道:“你放心,我保证,以你我二人的想

像力来说,所作的假资料,一定不如真情形的十分之一,你我根本无法想像这些人的胃口有

多大,贪婪之心有多盛,那是自有人类历史以来,一个权力最庞大,贪欲最狠毒的集团,历

代的一切贪官污吏和帝皇,瞠乎其后!”

    白素吁了一口气:“资料要含糊其词──”

    我道:“还有,把甲的资料给乙,把乙的给丙,把丙的给丁,再把丁的给甲,总之叫他

们不能掌握自己的资料,而有他人的,也要他们知道,自己的资料,也同样地落在他人之

手。”

    白素点头:“制造混乱和恐慌,叫他们相信,若是资料进一步曝光,他们就会成为被斗

争的目标。”

    我也点头:“到了这一地步,我们就可以提出条件了!”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我,想笑又笑不出来。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一生稀奇古怪

的经历再多,可是也没有比这次更怪的了。

    那是说不出画不出的怪,怪得令人腻烦,令人不快,令人感到在一个污水潭中打滚。而

且,也明知无论如何,都无法制止这君蝥贼继续穷凶极恶地以权谋利。

    我感叹:“看来,我过去的那种冒险生活,应该收山了!”

    白素并没有什么表示,我道:“冒险生活之所以令人乐此不疲,是因为可以带来刺激,

带来乐趣,现在我们在进行的事──”

    白素笑道:“能逗得一群恶狼心生慌乱,互相猜忌,甚至互相吞噬,不也是一场好戏

吗!”

    我不知道是该摇头好,还是点头好。

    我一搓手:“事不宜迟,这就动手吧!”

    有了完善的电脑设备,要制造一些假资料,并非困难,白素打发了胖司机,小食店继续

营业,反正生意清淡,而我只化了大半天时间,便已制成了十件软件,每件上都有资料若

干。

    这些资料,若是甲的落在甲的手里,当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落在乙的手里,就大有作

用,因为乙必然向甲表示,有了他的资料,但又不会把内容告诉甲。

    他们在进行的事,本来就见不得光,不能公开讨论。这一来,自然人人以为机密已泄,

大起恐慌了。

    而我,自然也留有后着,在每份资料上,我都加上了“三之一”、“五之二”等注脚,

表示这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的资料在!

    这样,才能达到混乱的目的。

    我一面做,一面心中暗暗好笑,一生怪事不少,怪到如这次那样,尚属初遭。

    白素在店堂中无人之时,和我通直线电话。我问:“有没有人来‘探盘’,应该有鱼来

上钩了!”

    白素道:“刚才有一男一女来过,我看那男的是由女的所扮。”

    我禁不住笑了起来:“来了?”

    白素道:“你做好了没有,不能叫人家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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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部:尸居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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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道:“保证有货。”

    过了不到一小时,白素又和我联络:“快上来扮食客,有人来了!把‘货’带上来,一

点点就行。”

    我把制造好的软件,放在身边,出了地室,来到店堂之中,把软件交给白素,白素顺手

放在一叠碟子下面,我坐了下来,才喝了两口咖啡,就看到门外,一辆车子停下,赫然就是

载我前来的那辆,驾车的,自然也就是那个肥司机!

    而从车中下来的,是一男一女,白素立时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知道这就是她刚才说过

的那“一男一女”了。而那个胖司机,果然出卖了我们──本来,被人出卖,不是值得高兴

的事,但此际,我却愉快之至,若没有胖子的出卖,我的假货,如何能有出路。

    那一男一女走了进来,我偷觑了几眼,不禁佩服白素的眼力,若不是她的提醒,我真还

看不出,那男的是女人所扮,我几乎可以立即肯定,那两个来人,应该是朱槿她们的一伙。

    两人显然都经过精心化装,男的看来是中年人,女的看来面目普通,可是两人的目光,

都很是闪亮精灵,在门口向店内一扫,那女的就冷笑:“卫夫人,竟然效胡姬当炉,这不是

太委曲你了么?”

    白素也不掩扮,笑道:“行迳可入唐诗,也不算什么委曲了!”

    那“男”的更是开门见山:“卫夫人在此日久,必有所获了?”

    白素一笑:“当然,凤凰不落无宝之地,我们两人出马,还能空手而回吗?”

    那“男”的又踏前一步,向我望来,沉声道:“拿来!”

    他的言行竟然如此直接,令我好气又好笑,我先喝了一口咖啡,才问:“凭什么?”

    那“男”的一直向我走过来,来到了我的座前,我抬头看看,冷笑道:“扮得真像!”

    这人答了我一句话,却是我再也想不到的,他道:“我是双性人,俗称雌半雄,男装女

装都可以,不能算是扮。在两位面前,也不必扮!”

    这话,连白素也感到意外,她道:“化了装,也是扮了,像我现在那样,能不是扮

么?”

    那人闷哼一声:“空话少说,拿来!”

    我还是那三个字:“凭什么?”

    那人道:“你开条件。”

    我笑:“爽快,你们先拿一点‘样品’去看看,觉得还值得,我们再来谈条件。”

    那人道:“好!”

    我和白素,并没有行动,只是一起向那叠碟子望去,那女的身法快绝──绝不在良辰美

景之下,一闪就到,一伸手,已把我的制成品,取在手中。

    这妇子反应之灵敏,判断之准确,动作之迅捷,当真是令人目定口呆。一流高手,我见

过不知多少,然而一见就令人予“此人本领在我之上”之叹者,这女子无疑是少数人中的一

个。

    她动作快如似魅,但白素也不慢,白素离得她近,她一取了软件在手,白素突然一反

手,拍开了一个水龙头,那是滚水桶的一个出水口,白素手略沉,令出水口平向,一股滚烫

的热水,挟着嗤嗤的蒸汽,没头没脑,就向那女人射了过去。

    而那女人的动作也真快,白素的攻击,可说是突兀之至,但那女子还是身子急速后退,

只是她也不免退得狼狈,以致撞翻了一副屋头,身子略慢了一慢。(此段中“一副屋头”,

原文可能有误。)

    若是没有这一慢,她一定一下子就倒射出门口去,我再也阻不住她了!

    我和白素的攻击,同时发动,身形一闪,阻向门口,恰好那女子由于慢了一慢,被我占

了半步的先机,所以她变成了背向我疾撞了过来。

    我准备“哈哈”一笑,将她牢牢抓住,可是一开口,还未曾发出笑声来,那雌半雄已经

打侧,向我撞了过来,“砰”地一声,撞中正着。

    那家伙竟然力大无比,这一撞,撞得我左肩奇痛无比,身子也不由自主,向侧踢出了半

步,那妇子就在这一刹间,在我身边擦过,人已到了门外。

    我一见情形不妙,虽然我乐见我制造的软件,落入他们的手中,可是给他们到手太容易

了,就会起疑。

    所以,我就看那一跌之势,着地便滚,伸手一捞,及时抓住了那女子的足踝。

    这一下变招,虽然是中国武术吕这,地趟拳的精华,再加上极其巧妙的擒拿手功夫,但

是在地上连滚带跌,姿态却是难看之至。

    而且,伸手去抓人脚踝,也有点迹近无赖的打法。

    不过在这种紧急关头,打架讲的是制敌取胜,又不是在演出,耍花拳绣拳也好看。

    这一下,那女子被我抓住了足踝,我手腕一扭,她再也站立不稳,也翻身跌倒。她吃亏

在一只手抓住了软件,不舍得就放,所以才一跌倒,我右肘起处,已经压住了她的咽喉。

    不过同时,我背上一沉,那雌半雄一脚已经踏到了我的背上。

    同时,我听得白素一声清叱,我略一抬头,在玻璃门上的倒影之中,看到白素手中,一

支冰插,正抵住了雌半雄颈际的大动脉。

    我抓住了那女子,雌半雄制住了我,白素又制住雌半雄,前后绝不超过四十秒的时间,

变化之下,四个人都凝止了不动。

    那雌半雄很镇定:“不是说了先看样品,再提条件的么?为什么要动手?”

    白素冷冷地道:“谁先动手的?”

    那女人想说什么,可是咽喉被制,发不出声,我手肘略松,她才叫:“样品总是要给我

的,我先下手取了,有何不可?”

    我冷笑道:“若由得你予取予携,岂非显得我们太无能?”

    雌半雄道:“岂敢,卫氏夫妇,能力高超,举世钦佩!”

    白素和我齐声道:“彼此彼此,两位也大是强者,世所罕见!”

    我更道:“自我出道以来,被人用脚踩在地上,这也可以说是破题儿第一遭,能否请阁

下这就高抬贵脚?”

    雌半雄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情非得已。”

    他说着,缩脚后退,白素也身形向旁一闪,我一挥手,自那女子手中,抢过软件来,这

才一弹而起,那女子几乎和我同时起身,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望定了我。

    我这才把软件递向她:“好了,这是样品,我在家恭假两位来谈条件!”

    那女子一扬眉:“好!”

    她接过了软件,想是怕再生枝节,身子立时像箭一样,倒射出去,我和白素都忍不住喝

采。

    那雌半雄向我们拱了拱手,也大踏前走了出去。

    等两人走了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回想刚才,只不过是两三分钟的事,可是,惊涛骇

浪,此起彼伏,却着实令人心惊!

    白素已有同感:“这才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我叹了一声:“这两人身手如此之高……我看另有来路,不属于朱槿水荭那一类!”

    白素道:“朱槿那一类人,你曾见过的,也不过一半,怎知不另有能人侧身其中?”

    我无话可说,连吸了几口气,才道:“我们该回去等他们的消息了。”

    白素道:“有一点──我们的计划,是不是要向铁旦说明?”

    我点头:“要,虽然这会令他增加担忧,但有他一起参详,要好得多,毕竟他是从那个

肮脏的环境中出来的,对那里的情形,要比我们了解。”

    白素道:“好,我们走──”

    我道:“这小食店──”

    白素道:“我发现浮莲设计了一个爆炸装置,可以将之彻底毁灭。”

    白素说着,把墙上一个手掣,扳了来,就拉着我离开了小店,

    当我们走出了大约半公里,正在路边时,就看到小食店冒起了一蓬浓烟,几下闷响。

    那爆炸声并不是很响,可是爆炸的破坏力却极强,转眼之间,不但小食店消失无迹,地

下还出现了一个很深的大坑,老远看去,深不可测。

    我失声道:“那是什么炸药?”

    白素摇了摇头。

    我的这个问题:那是什么炸药,后来,我问过许多人,包括顶尖的爆炸专家在内,都没

有答案。我后来更有机会接触到瑞士政府调查这次神秘爆炸的档案资料,也未能肯定那是什

么类型的炸药。

    我想,那一定是浮莲的独爱发明,看来只有问她,才能有答案。

    但是,自此之后,浮莲这个人,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至少,在相当时日之后,还

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却说我和白素回家之后,看到红绫和铁旦,相处极好,铁旦向红绫说了不少他打仗的故

事。

    后来红绫对我们说:“铁伯伯说的故事如果只有前一半就好了!”

    我们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红绫道:“前一半多么感人,一群人,为理想而战,相互之间,有鲜血凝成的友谊,在

战场上,生死与共。可是到了下半部,自己人却斗起自己人来,血肉横飞,什么丑陋残忍的

场面都出现,真叫人恶心!”

    我和白素互望,却也不知如何回应红绫的感叹才好,只好轻描淡写的道:“这种事,在

历史上,重复又重复,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或许是,不论是什么英雄好汉,人都摆脱不

了历史的规律!”

    红绫只是默然,饶是她知识丰富,对于人性的卑劣,只怕也难以料得透彻!

    当时,我把在瑞士发生的事,向铁旦说了,铁旦果然大是担心。

    他一个人默然地想了很久,才道:“这……半空城计,要是靠不住呢?”

    我道:“我谅他们也识不穿,倒是那两个人,是不是也曾是你的手下?”

    我问的是那女子和“雌半雄”,铁旦的答案令人骇然,他道:“不是,我从来也不知道

有这样的人!”

    我皱了皱眉,他又道:“所以,你千万别小觑了他们,能人异士,还有的是!”

    我知道他为了关心儿子,难免神经过敏,患得患失,所以也不去怪他,我只是道:“放

心,我估计三天之内,必有人来谈条件!”

    铁旦虽然焦急,但也别无他法。

    我们等了三天,不但铁旦越等越心焦,连我也沉不住气,只有白素,还很镇定。她道:

“对方精明,这是做买卖的方式之一,你急他不急,他就占优势了!”

    铁旦真是发了急:“我不能不急啊,天音在他们手里,拖一天,则增一分险!”

    我道:“要不要联络一下朱槿?”

    也真是的,我多年来,处事也未曾如此被动过。

    白素道:“我去试一下,但是,我认为我们不应有任何心急的表示,要稳坐钩鱼船!”

    铁旦对白素有信心:“好,听阿嫂的!”

    这一等,又等了两天,我看铁旦自早上起,已不断在抹汗,我也觉得等不下去了。

    那一天,等到上午十时许没有等到人,却来了一个电话,而且电话,也不是我们要等的

人打来的,打的是我的一个极少人知的号码,来电的是亮声先生。

    勒曼医院的亮声先生!

    在电话里寒暄了几句,这个亮声先生就道:“我们根据老人家的资料,详细覆核了一下

──替他算了一下总帐,算起来,他还有机会,可以说三句话。”

    我呆了一呆,大是一明:“什么意思?”

    他道:“意思是,他生命中设定的说话次数,尚有少量的结余,所以,他还有机会,在

头脑清醒的情形下,说到三句话!”

    我,一旁在听着的白素和铁旦,都不禁呆了!

    他们,竟然已把一个人一生的帐,算到了如此精确的地步!

    他又道:“一般来说,由于他曾作年轻十年的调整,他只有呼吸心跳的情形,比他正常

生命延长十年,这说话的结余,可以在任何时候发生,也可以使用特殊的方法,使之在特定

的时间发生!”

    铁旦大是紧张:“不必三句,一句就够了,只要他说一句‘放人’,这就行了。”

    我忙问:“是不是用了特殊的方法之后,要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亮声道:“当然不是,要说的话,还是由他思想控制的。”

    我望向铁旦,意思很明白,你有什么方法,使老人家说出你想他说的话来?铁旦涨红了

脸。

    情形很容易设想,即使克服了所有困难,但怎样才使得老人家可以使用帐上三句话的话

来呢?(此段原文可能有误)

    话由思想控制,也就是说,他思想只有说三句话的时间是清醒的,时间一过,三句话说

完,他的帐目已经平衡,再也没有机会了。

    在那么短暂的时间中,就算铁旦亲自向他说明一切经过,也来不及,老人家口齿一清,

一连串“这个这个这个……”下来,三句话就过去了!

    可是我看到铁旦的情形,心知了对我的“半空城计”,一直不是很有信心,尤其是等了

那么多天,依然音讯全无之后,亮声所说的情形,无疑是给了他另一个希望。

    所以,他虽然也同时想到了困难的程度,但是他也绝不肯放弃。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镇定一些,然后我问:“你所谓‘特殊的方法’,是什么

意思?”

    亮声道:“本来,无法确定他这三句话会在什么情形下说出来,也不知道是三句一起

说,还是分两次或三次说。特殊方法,就是令他在一定的时间内,把这三句话,一下子说出

来。”

    我又问:“那特殊的方法,很复杂?”

    亮声道:“解释起来很复杂,但是实行起来,却比较简单。”

    我“嗯”了一声──世上任何事情,几乎都是如此,我又问:“简单到什么程度?”

    亮声道:“注射一种激素,刺激他的生命密码的运作速度,也就是要他的生命密码起作

用,立刻算总帐,别再拖延。”

    我愕然:“这和人临死之前,注射强心针的情形差不多!”

    亮声道:“对,类似。”

    这时,铁旦双手掩住了脸,垂下头去,因为他也听出,在这方面的希望,等于零。

    我忙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一点,是不是可以随时和你联络?”

    亮声道:“当然可以!”

    通话至此结束,我转过头来,对铁旦道:“老大哥,我们要正视现实,第一,我们无法

接近老人家,替他注射激素。第二,就算有办法接近他,进行了注射,他极有可能随便说了

三句话,就此结了帐。”

    铁旦长叹一声,抬头向天。

    我刚想告诉他,其实不必太悲观,我们的等待,不会白等,他是事关切肤之痛,所以特

别紧张而已。可是我也觉得这样说,太过空泛,难以使他安心。

    正在这时,白素向窗外一看,沉声道:“来了!”

    我立时向穿外望去,心头一阵狂跳,只见有一行人,正在斜路上走上来,当前一人,正

是那雌半雄。

    我大是兴奋,也失声道:“来了!”

    铁旦也看见了,他身子一震,竟冲动得想跳起来,不过他无法做到这一点,只是剧烈地

震动了一下。

    我忙推着他,和白素一起下楼,我一下楼,就打开了大门,在门口,张开双臂,忍不住

心中的高兴,大声道:“欢迎!欢迎!”

    这一行人,这时也走到了近前,我一看到雌半雄身边的那个人,就呆住了!

    那赫然就是铁天音!

    我们正想尽了方法要去救他,他竟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而他却十分自然地叫了我一声:“卫叔,我老爸呢?他可好?”

    我侧身一让──好在让得快,不然,铁旦的轮椅,非掸在我身上不可。

    铁旦的轮椅直冲向前,铁天音也奔向前来,父子相会,铁天音双腿一曲,跪倒在地,两

人立时相拥在一起,此情此景,极其感人,所有人,都不出声。

    是那雌半雄最先打破沉默,他道:“看来我们这见面礼,是送对了!”

    我和白素都是一呆,齐声道:“见面礼?”

    雌半雄道:“是啊,我们知道铁老在府上,心想把他的孩子带来,令他们父子相会,卫

先生作为铁老的好朋友,必然大是高兴,这可说是我们表示诚意的见面礼!”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要十分努力,才能不使自己哈哈大笑──释放TT就是我的条

件,可是对方却由于不知道我会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来,却把释放铁天音当了“见面礼”,

天下的赏心乐事,可说莫此为甚了!

    我忍住了笑,连连点头,向这一行人看去,只见除了雌半雄和那女子之外,其余全是生

面孔,我把他们请进屋中,雌半雄一个个介绍,我一听来者的衔头,就知道代表了各派的势

力。

    雌半雄开门见山:“你要什么条件?”

    我连想也不想,就道:“陶启泉和大亨,各有大项目要进行,希望你们能协调一下,以

便尽快进行!”

    那些人都是一呆,接着,人人大喜过望,连雌半雄也不禁大笑:“容易,一言为定,太

容易了!”

    我转身上楼,取下一叠资料,交给了雌半雄,道:“看过之后,最好立即销毁,这种东

西,留在世上,总会生出祸事来!”

    我其实是在为自己──假资料长存,总会有被拆穿的一天,但那一行人如奉伦音,连声

称是,立即离去了。

    铁旦来到了我面前,伸出大拇指:“你妙计大功告成,天音,向卫叔叩头!”

    我忙扶住了铁天音,大家心中都很高兴,一阵闲谈之后,说起了老人家的情形──到算

总帐了,还有三句话可说,但是,“生命”却还在。

    我也想到了,和他一起说了出来!

    “尸居余气”!

    铁旦又叹气又是笑:“这帐,怎么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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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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