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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2-书飞剑影录

www.gphztz.com | 作者:吴老师股票合作 | 发布时间: 2022-05-29 | 2572 次浏览 | 分享到:

第一回   古道绝壁遇险阻 山庄灭门惊江湖  一、探路

    此时正值宋朝末年,兵荒马乱,朝廷的统治日渐衰败。江湖上群雄并起,你争我夺,自是比往日更为惨烈。   
    黄坡古道间,空空荡荡的山野荒路,忽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两骑骏马飞驰而过,上面骑客一为书生打扮,二十来岁,白衫翩翩,头戴方巾,却腰悬长剑,一见便是江湖中人,另一个看起来像个砍柴的农夫,身着短衫,手持砍刀。二人均不住催马,路上的黄土被飞起的马蹄踏出两道白烟。只听那书生道:“师兄,我们即便如此赶路,三日之内怕是也到不了,等我们赶到,恐也晚了!”那农夫皱眉道:“管不了这许多了,暂且行一步算一步。前面的镇上换匹良马,咱们片刻不误便是。”   
    二人快马加鞭,想着日落之前定要赶到前面的镇上,忽闻对面马蹄声响,二人均是一愣,书生悄声道:“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日头正盛,竟还有人赶路,莫不是也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说话间,那骑马竟已奔到了眼前,马上的骑客身着青衣,一晃而过。书生大惊,心道:这马怎的竟如此之快!忙勒住缰绳,避在一旁,待得那马驰出数里,笑道:“师兄,那倒是匹好马,若不是着急赶路,我倒可借来玩玩!”农夫斥道:“事情紧急,你莫要生事。多说无益,还是快快赶路吧!”   
    行了一盏茶的工夫,对面竟又响起马蹄之声,书生与农夫互望一眼,心里均道:怪了!这次二人有所准备,凝目细看来人,见那人身穿白衣,三十来岁,长得眉清目秀,二人再待细看,那马竟也快如闪电,转眼不见。那书生双眉一扬,道:“师兄,这事有点奇怪!”农夫点头道:“一青一白,下面若再是位蓝衫骑客,就定是‘碧云天’三剑客了。”书生道:“师兄你错了,他们三人向来一起行事,决无分开之理。”农夫沉吟,斟酌词句道:“话虽如此,但也不能断言。五年前他三人曾分开一阵,竟一举把‘星月庄’灭了,江湖上也是震惊一时啊!”书生大吃一惊,道:“此事我听闻许久,原来竟是他们所为?”农夫道:“这是江湖上的传言,真假难辨,只因他三人出师以来,从未分开过,而那阵在‘星月庄’附近却分头行事,甚为古怪,是以所有人都认定是他们所为。唉,‘星月庄’的林老头在江湖上名声虽说不好,可用这种手段灭他满门,终究太过残忍,为人不齿。”书生啐道:“师兄,这等败类,你我既然遇上,岂能不除之而后快?”农夫尚未接话,对面又是一骑白马飞蹄而来,这次骑客着蓝衫,农夫与书生互望一眼,心道:果然是他们!   
    那蓝衫骑客似是听到了书生后面的话,侧过头来,“嘿嘿”地向他冷笑两声。书生忙手按剑柄,全神戒备,生怕他一时恼怒,动起手来。谁想那骑客冷笑过后,再不答话,竟自从他们身边驰了过去。书生吐了口气,松开剑柄,道:“师兄……”话未说完,忽听那骑客远处几声狂笑,继而是一枚暗器“嗤”地破空之声,未等书生有任何反应,就“啪”地一声打在他的剑柄之上,随之跌落地下。书生脸上变色,凝神半晌一言未发。农夫微微皱眉,道:“这回也算给你个教训,让你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再偏得半寸,定在你身上戳个透明窟窿!”说完俯身探身瞧去,发现那暗器乃是枚“飞水银镖”,上面竟还夹着张纸条,农夫拔出砍刀,顺势下点,内劲运处,那镖便如粘在刀尖上一般,他凑近细看,见那纸条上写有八个大字:誉来客栈,快马两匹。   
    农夫口上不说,心里却着实吃了一惊,半晌才道:“你我此行如此隐秘,除师父外决无他人知晓,他却怎知我们连夜赶路,需要快马?”书生踌躇未言,只听得农夫顿了片刻续道:“事到如今,只有先到前面的镇上看看再说了。”   
    一路无事,两人日落时已匆匆入了前面不甚繁华的河泉镇。稍作打听,探知了“誉来客栈”的所在。二人将马拴在客栈之外,四下一望,并未发现可疑之处,便入店找了个角落坐下,招呼小二要两斤牛肉一斤白酒。吃到一半,小二忽地陪着笑脸走了过来,把他二人看了又看,忽道:“您二位是不是一位姓廖,另一位姓楚?”二人均是一愣,书生直跳起来,掀住小二的前襟道:“你怎知道?你还知道些什么?是不是想戏耍于我?”他这一掀,少说也有百斤的力道,小二大惊失色,双脚沾不着地,不住在空中乱蹬,想喊“救命”却叫不出声,脸憋得通红。农夫喝道:“你放下他!他确是不懂武功,这你还看不出?定是有什么人嘱托于他。”   
    书生愤愤地松手,可怜那小二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慌忙后退三步,浑身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才哆哆嗦嗦地道:“是,是!大爷您明鉴!”农夫索性坦言道:“这位小哥,你说得不错,在下姓廖,名叫廖顾,这是我师弟楚育凡。小哥你既然知道我们的来历,请问有何指教?”小二道:“不敢不敢,两位大爷高抬我了,我岂有什么指……”楚育凡不耐烦道:“少跟我们说废话!”“啪”地一声手起掌落,桌子登时缺了一角。小二面如土色,硬着头皮道:“不、不废话。是……是有位爷,三十来岁,年纪轻轻的,给了银子,说……说了您二位的相貌特征,让、让我们招待……说有两匹快马要交给你……你们。”廖顾道:“是不是一身蓝衫?”小二连声道:“是是。”楚育凡道:“哼,师兄,他会有这么好心?定是给那马吃了巴豆,让咱们多耽误些行程!”小二瞧瞧二人的神色,道:“二位大爷恕……恕罪,您要是不要,小的实在难以交代,而且……还有句话,那位爷让小的一定带到,他说,您二位要是信他,就骑着这两匹快马日夜赶路,这马都是日行千里,或许还能赶上,借机行事,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迟了,恐怕那地方就要……就要被踏成平地啦!”楚育凡极是聪明,逼问道:“哪地方?”小二愁眉苦脸道:“小的不知……确实不知。那位爷说,这么讲,您二位就明白啦!”   
    楚育凡没了主意,转头道:“师兄?……”廖顾低头想了一下,向小二道:“这样吧,我们先看看是哪两匹马如何?倒让我们开开眼,是什么样的好马!”小二面露喜色,忙引着二人走向马厩,伸手指处,两匹白马仰头高嘶,竟是一根杂毛没有。廖顾点点头,道:“好,这马我们留下,你可以交差了。”又向楚育凡道:“先上马,路上再说。”   
    两人上了大道,楚育凡道:“师兄,你怎的如此轻信?若真像我所说吃了巴豆,这马不要说日行千里,说不准立刻就倒在路边。”廖顾道:“想那‘碧云天’三剑客的坐骑就可知道,他们都是爱马之人,这两匹马均是良种,他们决不肯喂巴豆给它们!我担心的倒是另一件事,当初他飞镖递了字条,我只道他看我二人赶路赶得紧,江湖上朋友不打不相识,送两匹马也不当什么大事,我们日后归还就是。但听那小二的话,他们似是对我们此行了解得甚是详细,而我们此行何等隐蔽你我共知,他们又是从何了解?莫非……”楚育凡心念一动,冲口而出道:“莫非声称此次要踏平牧老前辈的‘清裕山庄’的,就是他们!师兄,你还说五年前‘星月庄’传闻难断真假?分明是他们所为!今日他们分开行事,定是又在故技重施!”廖顾闭目凝思,良久才道:“如此说来,他们的话根本不可信,说不准‘清裕山庄’此时已然不在了,只是我们还没有得到消息而已。”楚育凡道:“师兄,那该如何?我们是不是该从原路折回去,看看有没他们的行迹?”廖顾道:“没有确切消息,‘清裕山庄’不可不看,这样,你快马加鞭,赶去那里,我折回去,不论结果如何,我们八日后在刚刚的河泉镇碰头!如何?”楚育凡想了片刻,道:“好!一言为定!”    


第一回   古道绝壁遇险阻 山庄灭门惊江湖  二、变故

    楚育凡策马一路急速东行,胯下坐骑亦是果然神骏,两日之后晌午,已踏入了钱塘县。他把白马托付给一家客栈,改行水道,一路未曾听有人议论“清裕山庄”发生何事,他心下稍宽,料想既是如此,山庄定是安然无恙。他信手划桨,扁舟独行,依临行前师父的描述寻着“清裕山庄”的所在,正环顾间,水面上悠悠地传来一阵少女的声音歌道:   
    昨日杨柳今日荷,几堪采撷几堪折,   
    轻舟孤影沿溪下,千层碧波任我歌。   
    楚育凡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长发垂肩,头上束着青色丝带,身穿淡青色丝衫,腰间插着一根竹笛,驾一叶轻舟从树叶中飘出,和他越行越近。待那少女看清他时,脸上不觉一红,但随即浅浅笑道:“唱得不好,先生莫要见笑。”楚育凡道:“姑娘这是说哪里话,声如天籁,在下听得都入神了。”那少女“嗤”地笑出声来,打量他一番,看到他腰间的长剑,问道:“先生莫非是江湖中人?”楚育凡施了一礼,道:“姑娘过奖,在下不过在江湖上胡混几日,谈不上是江湖中人。请问姑娘,是否知道‘清裕山庄’怎生走法?”那少女奇道:“先生找‘清裕山庄’所为何事?”楚育凡未知她的身份,不敢直言相告,只道:“在下一向久仰牧放之牧老前辈,此行特来拜访。姑娘若知‘清裕山庄’所在,还请赐告。”那少女眨眨眼睛,俏皮道:“原来你久仰我爷爷?他这两天身体有些不适,不过既然你千里迢迢地来到此地,那便就随我来吧!”楚育凡恍然道:“原来姑娘是牧老前辈的孙女,在下楚育凡,不敢请问姑娘如何称呼?”那少女笑道:“不敢当,我叫羽林。”   
    两人分驾轻舟逆流而上,转过几个弯路,眼前出现一座简朴宁静的山庄,只是置身在这轻水绿柳之间,却显出它格外的巧夺天工。楚育凡正自出神,牧羽林却早已将轻舟靠岸,跳上岸来,道:“到了,上来吧!”   
    此时天色已是渐暗,两人来到山庄门前,牧羽林伸出手来,在门上轻扣几下,等了半晌,庄内竟是没有动静,二人略觉奇怪。又敲几下,仍是同样。楚育凡心下紧张起来,运起轻功,飞身跃上围墙,放眼望去,庄内竟然漆黑一片,没有一丝亮光,他暗暗心惊,却不敢进内仔细查看,生怕将牧羽林一人留在门外过久,只得又翻身跃下急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山庄的?有多少时候?”牧羽林不明所以,道:“我离开最多不过一个时辰。怎么了?”楚育凡哪敢明言,踌躇道:“这个……没,没什么……”他心念飞转,想进去看看情况却不敢带着牧羽林,怕里面的情况真如自己所想,那岂不是糟糕?但若是不带,又怎能把她一人扔在荒郊野外?正自左右为难,忽觉旁边树丛中一个黑衣人影一闪,楚育凡惊道:“谁!”话音未落,寒光闪出,只闻利器破空之声,一柄长剑直刺向自己肩头。   
    楚育凡大吃一惊,未及拔剑,右足一点,斜踏三步,双手探出,一招“飞掌裂囊”,直抓向那人持剑的右手手臂,顺势一带,一拉一送。那人“哼”了一声,语气甚含轻蔑之意,左手伸指点向楚育凡肩头的中府穴,端的是挥洒自如。楚育凡身形急缩,侧身一让,避了这一指,手上那拉送的劲力却也弱了。换了这一招,双方看似势均力敌,楚育凡却知此人手下留情,刚刚并未乘胜追击,若是他借楚育凡手上一弱之际,剑锋回旋,少说也必在对方臂上留下一道口子。楚育凡拱手道:“在下多谢这位兄台手下留情,只是仁兄高姓大名,师出何门,恕在下孤陋寡闻,还请见告。”那人不答,黑巾蒙住他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冷森森地盯住楚育凡。楚育凡狠道:“兄台既是不肯见告,便请明言刚刚为何偷袭在下。否则在下不自量力,即便是血溅当场,也要和兄台力争到底!”他料定这人在此时此处出现,必和“清裕山庄”之事有所关联,这般看来,“清裕山庄”定是有所变故,自己奉师命前来,既见祸事就在眼前,岂可不入山庄?于是话中句句话锋毕露,不肯向让半句。   
    楚育凡见对方仍不开口,长剑出鞘,道:“那兄台莫怪在下无理了!”说着一招“穿影刺蝶”, 长剑左右分刺,化成一条弧线,罩住那人上身八处大穴,以抢得先机。他知对方身手了得,远在自己之上,是以一出手就剑剑不离对方要害,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那人对他这样拼命似乎也是粹不及防,一时处处受到牵制,五十招过后,才堪堪扯成平手,立门户紧守自己要害,却不着急反攻,以慢打快地和楚育凡游斗。楚育凡心下大急,看出他无意伤人,却是阻住去路,让自己进不得山庄。   
    楚育凡怒及,眼见对方出剑削向自己左手手臂,却依然中宫直进,拼着掉一只手,也要在对方身上留个透明窟窿。那人“咦”了一声,快速撤剑,剑尖倒转,两剑相交,“啪”地逼出火光。楚育凡借着这股力道,柔身上跃,飞上山庄围墙,转身高声道:“少陪了!”   
    楚育凡正待向庄内跃下,忽听牧羽林“啊”地一声惊呼。楚育凡如梦初醒,方想到将牧羽林独自留在了庄外,自己方才和那人交手,处处情急,却忘了还有牧羽林在旁。楚育凡惊出一身冷汗,转眼看时,那人的剑已指向了牧羽林。楚育凡失声惊叫:“慢着!”幸好牧羽林亦是出身武家,浅有功底,眼见剑到,侧头一避,但终究功夫不到,又没得兵刃在手,架不得几下,便被那人生生擒住。那黑衣人将手紧在牧羽林咽喉之处,仰头向楚育凡道:“怎么样?你下来,我放人,这笔生意你有没有诚意做做?”楚育凡张口结舌,他敢拼掉自己的命,却不敢去拼牧羽林的性命,慌张道:“你放下人,有话好说!”那人道:“话是很好说,你们马上离开,一切都好说!”说着手下又是一紧,眼见再加上半分力道,牧羽林便是不活了。   
    楚育凡急声道:“兄台功夫不凡,定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怎的如此和一个小女孩过不去?”那人并不受他激将之法,道:“非常手段,你怨不得我。你若速速离开,我决不为难,你只管带了她走!”楚育凡犹豫再三,只得跃了下来,到得那人身前,道:“好,我走!你放了她!”那人冷笑一声,道:“少废话!你再走远五十步,我放人!”楚育凡瞪他一眼,只得又慢慢向前而行,正无计可施间,忽听不远处一个声音高声笑道:“哈哈,这位仁兄打遍天下妇孺无敌手,小生这里着实是佩服,佩服!”   
    身随话落,一个人影从几丈外的树冠上栖身直下,掌风直劈向那黑衣人头顶的百会穴。楚育凡借着月光,凝目细看,却是和自己在路上狭路相逢的“碧云天”三剑客中的蓝衫剑客。   
    这一下变故极快,端的是黑衣人身手了得,也被逼得松手相格。蓝衫剑客探出左手,扣住牧羽林的手腕,出力一甩,直把她掷出数十步外,右掌却片刻不误,变掌为指,转点向对方肋下的期门穴。那黑衣人看准来路,左手亦是探出一指,借力打力地泄了他的劲道。两人你来我往,招招不留情面,远不似那黑衣人适才和楚育凡动手时那般客气,一百招拆过,依旧不分胜负。楚育凡虽对那蓝衫剑客无甚好感,但蒙他所赠良马,此时又是相助自己,于是柔身欺上,加入战团。   
    两人以二战一,立时便占了上风,但那黑衣人守紧门户,双方激斗数百招,仍是不露败迹。蓝衫剑客向楚育凡道:“不用你管!快进庄去看看!”楚育凡哪肯罢手,递招更紧。蓝衫剑客怒道:“快进去!这里不用你管!”楚育凡剑锋急缩,抽身而出,右足一点,身形一旋,跃墙直入庄内。   
    庄内仍是没得半分亮光,楚育凡撵亮火折,见庭院内房门洞开,心里顿生不祥之感,正待进去细看,忽闻一枚暗器破空而来,力道却似不大,楚育凡迅速转身,火折急晃,看准来势,右手一递,将来物“啪”地一声叩在手中。抬头再望,却见一个人影翻墙而出,便自不见。   
    楚育凡将那暗器挨近火折细看,却是枚再普通不过的金钱镖,上面也似未曾染毒。楚育凡心下诧异,不明这人此举是何用意,只得先将暗器收入怀中,继续小心前行。   
    房内桌翻凳倒,通向各个房间的房门亦是大开,那情形显然是经过一番激斗,但却空空荡荡未有一人,由大厅踏入内室,里面也是一片狼藉。楚育凡即便适才多遇险情,也不似此时心里发颤,连持着火折的手也不住抖着。他在偌大的山庄中四处查看,却半个人影都没有见到,静静地庭院中竟是只闻自己的呼吸之声。   
    楚育凡手心冒汗,低头思索却是毫无头绪。想起那蓝衫剑客仍在庄外迎敌,于是踏出内庭,决定先合力收拾了那黑衣人再作打算。谁知来到外院,却丝毫听不到适才自己入庄之时甚为惨烈的激斗之声,他拉开从内扣死的山庄大门,竟然亦是空空当当没得半个人影。楚育凡心下恐惧,提剑在山庄外四周急行,未有任何发现,禁不住高声喊道:“有人吗?牧羽林!”等待良久,却连回声都被不远处一片寂静的湖水无情地吃掉。楚育凡心里发慌,似乎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急速跑到湖边,只见自己和牧羽林来时的两只轻舟仍静静飘在湖边。适才那些人竟似是乘风而来踏浪而去,未留下半点痕迹!   
    楚育凡手下一软,长剑“当”地跌落在地,事已至此,他心下已是没了半分主意,只盼着速速离此是非之地,到河泉镇见到师兄再作打算。他水性略差,不敢深夜行舟,却也再未有所行动,只在湖边静待天色渐明。    


第一回   古道绝壁遇险阻 山庄灭门惊江湖  三、险途

    天明时分,楚育凡离了这如死城一般的“清裕山庄”,由水路而行,到前面镇上取马,行了三日,已踏入河泉镇。进得“誉来客栈”,便见廖顾早已坐在角落中饮酒,楚育凡在对面落座,向小二要了只酒碗,把“清裕山庄”的情形细细说了,又道:“师兄,其间相助我的确是那蓝衫剑客没错,看来灭门之事与他们无干。”廖顾沉思片刻道:“是我们料错了?”楚育凡道:“师兄,你原本不是去追他们么?遇上没有?怎的那穿蓝衫的人反而在‘清裕山庄’现身?”廖顾道:“我在途中听到一个传闻,是以耽搁下来。”楚育凡道:“什么传闻?”廖顾道:“听说‘星月庄’当年灭门之前,‘墨河派’曾得到消息,前去相救,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只救出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后来这男孩就投在了‘墨河派’门下,现在算来,应有十六岁了。”楚育凡奇道:“当年各门各派都没有得到消息,‘墨河派’怎地知晓?况且,他们救出一个男孩,却怎么事后也一点风声没有?”廖顾道:“怪就怪在这里,不知何故,‘墨河派’把此事瞒得如铁桶一般,近来却走漏了消息。”楚育凡道:“师兄,此事暂且不谈,‘清裕山庄’之事,你作和打算?我走这一趟,山庄内已是空无一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廖顾摇头道:“我也无甚主意,不如你先回去禀告了师父再说。”楚育凡道:“那师兄你呢?”廖顾道:“‘墨河派’的传言真假难辨,我想去一趟,探探虚实,稍后我也回去,我们到派中相见吧!”   
    第二日清晨,楚育凡独自北上,胯下之马固然神骏,但急行数日,终究有所不支。是以楚育凡放慢了速度,一路游山踏水,好不自在。只是想起“清裕山庄”之事,终究有些郁郁寡欢,他有时似乎感觉真相就在眼前,自己只差一步而已,有时又顿觉陷入迷雾,好似掉入了无底的深渊。如此思量,行了四、五日,已是入了山东境内,山势已多有险峻。楚育凡想着再行两日就可到达,不觉加快了行马的速度。   
    前面的山路越发陡峭,处处均是急转。楚育凡正自小心前行,忽闻杂草灌木丛中微微轻响,他循声望去,未及看清,九枚暗器却已风驰电掣般而来,分打他上、中、下三路。楚育凡大惊失色,脚下在马鞍上一蹬,腾空而起,随即着地一滚,打他下路的三枚暗器“啪啪”连声,钉在白马身上。那马一声悲嘶,痛得前腿踢起,在山路上发疯般地狂奔而去。楚育凡不及反应,数十枚暗器竟又纷至沓来,显然是毫不留情,定要取下他的性命不可。楚育凡失了坐骑,山路狭窄又避无可避,危急之中只得横剑一挡,牢牢守住自己头胸上的要害。   
    楚育凡这一守,终究是下下之策,如此一来,其他部位等于门户洞开,十数枚暗器尽数钉在了他的腿、臂之上。楚育凡“哇”地喷去一口血来,持剑的手也慢慢地垂下,“当”地一声,长剑落地。他粗声喘气,却再也动弹不得,眼见一人从绝壁之上缓缓走下,向自己越行越近。   
    楚育凡冷冷地盯着来人,眼中似乎都要凝出冰来。那人在他身边俯下身来,用兵刃在他脸上拍了几拍,皮笑肉不笑道:“这滋味怎么样啊?”楚育凡头上青筋爆起,汗如雨下,重重地喘息,半晌才道:“你杀我……为什么?!”那人哈哈一笑,道:“怪就怪你知道得太多了,我原本是没想要你的命,留着你还有用,可是你呀,嘿嘿!”楚育凡别过头去,道:“我怎样?”那人轻描淡写地道:“不怎的,我没功夫跟你耗费!再多的事,你便去地狱问阎罗王吧!”楚育凡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破口骂道:“你……你……你千刀万剐!你……”那人不待他再说下去,仰天打个哈哈,截断他的话道:“骂够没有?哼哼,大爷我今日高兴,便就便宜你了,不让你受这凌迟之苦,给你个痛快的!”说着双掌一错,齐齐拍出,向楚育凡胸口击去。   
    山东的曲阜是为儒家学派的创立之所,曾在周代昌及一时。但在如今,却以此处的“曲凌派”而闻名,掌门人郑伯常更是在江湖上有着赫赫名望。   
    是日,曲凌派接到一封武林请帖,邀其参加十五日后的武林大会,拜帖者乃是墨河派,众弟子闻后均议论纷纷。大弟子吴仲诸道:“师父,墨河派此次发帖,所为何事?”郑伯常合帖思索,缓缓道:“五年前‘星月庄’的灭门案。”众人听了更是惊愕,吴仲诸道:“此事究竟何人所为,至今仍未解开。江湖上人人传言是‘碧云天’三剑客,却没有任何证据,墨河派既为此事,难道是发现了什么?”郑伯常道:“帖中写得不甚清晰。我倒是觉得此次‘清裕山庄’之事与五年前颇为相似,顾儿、育凡已走了二十几日,此次他们前去打探,不知能否带回什么消息?”   
    话音将落,就听外面一个高声道:“师父,我回来了!”一人飞跑入堂,叩道:“徒儿给师父请安!”却是廖顾。吴仲诸道:“三弟,你和六弟此去,可有什么发现?”廖顾奇道:“六弟还没有回来吗?他应先我一步才是。”于是将自己和楚育凡如何在河泉镇分开之事说了。吴仲诸闻罢,皱起眉来,担忧道:“六弟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廖顾“嗯”了一声,道:“说不准他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师父和大师兄莫要担心。”郑伯常轻轻点了点头,道:“你们此去,可有什么发现?”廖顾点头,继而将自己和楚育凡在路上如何遇上“碧云天”三剑客,如何蒙他们所赠良马,以及楚育凡在“清裕山庄”所见所闻细细道来。郑伯常道:“如此说来,‘清裕山庄’之事与这三剑客并无关联?”廖顾道:“徒儿们就是拿不定注意,是以将事情原原本本禀告师父,请师父定夺。”吴仲诸道:“三弟,那你去墨河派打探,又有什么消息没有?”廖顾道:“我在去时的路上就已听说墨河派要召开武林大会之事,到了那里,我四处打探,却只是些墨河派在如何张灯结彩,这次武林大会将如何如何隆重的消息,其他终是一无所获。”郑伯常道:“墨河派武林大会的请帖也已发到了这里,这次大会的用意说得也甚是明确,看来墨河派已知晓五年前‘星月庄’灭门的罪魁祸首。我们且听听他们如何说法,再作打算。”廖顾道:“师父说得是!”郑伯常挥了挥手,道:“好了,你跑这一趟也辛苦了,去歇歇吧!”    


第一回   古道绝壁遇险阻 山庄灭门惊江湖  四、习武

    廖顾躬身告退,入了内堂,迎面走来一个十六、七岁少年,见了他嘻嘻笑道:“三师兄,你回来了?钱塘好玩吗?”廖顾拍他的头道:“你是就知道玩。我离开这些时日,你的‘错裂掌’可有什么长进?”那少年一笑,撇嘴道:“爹爹教我远没有教你们那般认真,我不学也罢。”廖顾道:“这可是你胡说了,哪有这般道理?你的功夫已是不错了,只是还少些经验。”那少年拍手道:“三师兄说得极是,既是少些经验,十五日后的武林大会爹爹理应也带我同去,长长见识才对!”廖顾一愣,道:“小师弟倒是把我的话套住了!不过你若想去,还是自己去求师父好些。”   
    那少年乃是郑伯常的独子,名叫郑尹潇,人极聪明,练武却是不甚认真,颇有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劲头。跟父亲练了近十年的功夫,却只有一套“劈空掌”还算练出了门道,其余对他来说便犹如蜻蜓点水一般,高兴的时候练几下,烦恼的时候便扔在一边。前些日子,他见楚育凡练一套掌法,甚是好看,打听之下,又觉得“错裂掌”这名字挺是霸气,于是对父亲死缠烂打,非学不可。郑伯常本就对他极是宠爱,虽知他的功底远远不够,但学学也无甚坏处。于是把“踏掌裂柳”、“飞掌裂囊”、“劈掌裂山”、“拉掌裂骑”四招“错裂掌”中浅显些的功夫教与了他。这郑尹潇也是本性难改,依样画葫芦地学了个样子,便又丢在了一边。   
    今日,他听说墨河派发了召开武林大会的帖子,又是好奇心起,自是想去看看不可。但因自己学武以来,从未在江湖上有所走动,恐怕父亲难会同意。是以见了廖顾,话中埋下陷阱,先博了半个支持,又问:“三师兄,六师兄也回来了吗?他在哪里?”廖顾道:“他和我在半路上分开了,原是应他先到的,或许在路上因什么事情耽搁了。”郑尹潇“哦”了一声,笑道:“六师兄若是回来,还能多个人给我求情!”   
    郑尹潇别了廖顾,径自去见父亲,郑伯常却只是摇头不允。郑尹潇皱眉道:“爹,我都十六岁了,练了这十年的功夫,也该去江湖上历练历练!”郑伯常笑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在江湖上练不上几日,恐怕连命也丢了。”郑尹潇不悦道:“爹,您总说我功夫不行。我的功底是比不了众位师兄,但总不至一文不值吧?”郑伯常不留情面道:“半文也不值!不是我说你,你从小到大,有哪天在好好练功?我本也没想让你日后踏上江湖道,是以从未逼你练功。如今你想去武林大会,却不是闹着玩的,万万不可!”郑尹潇追着父亲急道:“爹,我自小练武,为何不上江湖道?功夫不行,我可加紧练习,但您总不至连个机会都不给?”郑伯常看他一眼,道:“那也好,我给你个机会。我也不求你和他人比,只需和自己比比。”郑尹潇道:“孩儿多谢爹爹,但却不知怎生比法?”郑伯常道:“好,你随我来!”   
    两人踏入练武厅,四周立着各式各样的刀枪剑戟,少说也有数百件。这练武厅十数丈见方,高屋吊顶,修建得甚有气势。郑伯常在兵刃上随意敲了几敲,道:“你挑件趁手的东西吧!”郑尹潇道:“怎的?爹爹是要试试我的功夫?”郑伯常道:“不错,我只站着不动,看你今日多少招可沾得我的衣角,七日后再试一回,若是你有所进步,我自会带你前去。”郑尹潇想得一想,道:“爹爹此言作数?”郑伯常道:“笑话!我骗你作甚!”郑尹潇沿着墙角转了一周,将各各兵刃细细瞧了一遍,道:“爹,我从小也没练出一件趁手的兵器,只有‘劈空掌’还算拿得出手,不如就空手吧!”说着向前踏上几步,拉开架势,先自立了个门户,道:“爹爹你可不许用内力,小心,我要出掌了!”   
    郑尹潇说着,双手向外一分,一招“云红贯日”,左掌一提,右掌一带,直进中宫。郑伯常手上一合,钩住他的右掌,“啪”地一甩,郑尹潇的身子腾空而起,滴溜溜打了个转,待他站定,眼前竟是金星乱冒。郑尹潇只一招就吃了大亏,心下登时清醒了几分,侧头一甩,抖起精神,双掌一错,一前一后,又攻了上去。郑伯常赞道:“好!这还像个样子!”脚下站定,上身左避右闪,见招拆招,郑尹潇却是连他半片衣角也沾不上。一百招拆过,郑尹潇已是大汗淋漓,多有不支,正自着恼,忽见父亲出手相护胸前的“膻中穴”,腹部“天枢穴”却露了破绽。郑尹潇略感诧异,却不及细想,右手便掌为指,直取天枢。   
    指到中路,郑尹潇忽地似有所想,指又变拳,击向父亲护向胸前的双掌。郑伯常虽未使内力,郑尹潇依然吃劲不起,身子向后仰倒,一个跟头坐在地上,甚是狼狈。   
    郑尹潇在地上坐了半晌,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见父亲脸色不善,汗颜道:“孩儿远不是爹爹的对手,让爹爹失望了,回去练过,七日后再试。”郑伯常道:“你能料定七日后必有精进?”郑尹潇道:“孩儿不才,精进不敢说,但总能比今日小有长进。”郑伯常“哼”了一声,道:“这个自然!”郑尹潇脸现诧异之色,只听郑伯常续道:“七日之后,刚刚那一下你又怎会变指为拳?”郑尹潇低下头去,眼珠四下乱转,却仍是强颜道:“孩儿不懂爹的意思。”郑伯常道:“你还要我言明?好,那我告诉你,刚刚那一下,是我故意卖的破绽,你那一指本是可以沾到我的衣角,你只是恐怕今日沾到了,七日后难有长进,是以宁愿自己摔一跤,却中途改了线路。你以为我看不出?”   
    郑尹潇大吃一惊,跪下道:“孩儿知错,请爹爹原谅!实在是孩儿此次太想和爹爹同去!”郑伯常瞪他一眼,憾道:“你功夫不济,我可以不怪你。但你若品性如此,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人无信不立,更何况是江湖中人?你太让我失望了!”说着长袖一甩,就待出门。郑尹潇起身拦道:“爹!”郑伯常怒道:“跪下!没有我的话,不准你起来!”   
    郑尹潇在练武厅跪了大半个时辰,仍不见父亲折回,不禁缓缓起身,探头相望,竟无半个人影。他闲极无聊,在厅中四处游逛,抄了柄剑,左右虚劈两下,发泄不满。他心中烦闷,却苦于不会一套剑法,是以照猫画虎,持剑将“错裂掌”的四招耍了一遍。然而自己功底不济,又极少使剑,动作终是异常缓慢。他试了两次,突然心里“咦”了一声,又练两下,心里疑惑更甚。   
    原来他小时曾听父亲说过,刀枪剑戟、棍棒刀叉、劈掌钝拳,相互之间,决无互换之理。如若以掌为例,那么所有掌法就定不比剑法舒展,若持剑之时却习掌法,就必未伤敌人,却先伤到自己。那时他众位师兄也还尚小,父亲如此告诫,只因怕众弟子如此胡闹,伤了自己。然而郑尹潇刚刚试来,这“错裂掌”四招过后,竟未碰到自己半片衣角,心里不禁疑惑洞开。   
    他持剑将那四招又练得数次,仍感觉如手到擒来一般,他心中惊奇,停下手来。歇息片刻,又以“劈空掌”相试,却果然如父亲所言,处处碰壁。郑尹潇收了长剑,心道:依着情形,这“错裂掌”岂不是倒似专为长剑所创一般?   
    时至日落,廖顾端了饭菜而来,问他道:“你又做了何事?惹得师父如此恼怒?”郑尹潇不答,反道:“师兄你可记得,我爹爹曾说,刀枪剑戟,各成一法,决无互通之理?”廖顾点头道:“不错!”郑尹潇道:“可是师兄你看。”说着又将那四招缓缓练上一遍给他看了,道:“三师兄,难道你不觉得这几招掌法变为剑法之后,仍是天衣无缝吗?甚至,比掌法还要易使?”廖顾微微皱眉,道:“这掌法乃是我曲凌派先人所创,我与你众位师兄都已习得,掌谱我也曾见过,并未提及其可与剑术互通。”郑尹潇道:“这口说无凭,师兄你既会整套掌法,何不将另六招也如此试试。”廖顾拣了柄剑,依言相试,惊叹道:“果然如此!”未等郑尹潇答话,却摇了摇头又道:“不过这掌法你只学了个样子,并未修习心法。我适才一试,却能感到,掌谱的心法并不适宜用剑,否则练习时固无大碍,真正迎敌时,却是中看不中用,定是处处受阻。”郑尹潇笑道:“心法也终是为人所创,别人创得,我也创得。”廖顾不置可否,只道:“你的功底太浅,恐怕非一朝一夕所能。但这也非是痴人说梦,若你有此心,并非无此可能,只是尚待时日。”   
    郑尹潇竟似乎是认真起来,当晚便求了父亲的原谅,应下不去武林大会,离开了练武厅,一心一意地和廖顾学起了“错裂掌”的招式。之所以只说是招式,是因郑尹潇仍是没有修习心法,好似真要自创,唯恐原载心法对自己有所影响一般。廖顾见在眼里,不觉觉得可笑,但看他的认真劲头,倒也不愿点破,任他自行发展。   
    六日过后的傍晚,曲凌派众弟子已在纷纷收拾行囊,准备第二日启程。郑尹潇独坐庭廊,眉头紧锁,郁郁寡欢。吴仲诸出到外庭,见他如此,道:“是不是想到明日不能同去?心里不爽快啊?”郑尹潇“啊”了一声,又道:“也是,也不是。”吴仲诸不解道:“还有什么?”郑尹潇道:“大师兄,六师兄这么些日还没有回来,音信全无,难道你们不担心吗?”吴仲诸叹道:“怎么不担心?师父刚刚还说起此事,大家都很着急,但也没有办法。你六师兄或许是真的出了事情,大家都这么想,只是没有明言。”郑尹潇急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找找看呢?”吴仲诸道:“钱塘到曲阜的路何止千里,我们却去哪里寻?”郑尹潇心里着慌,垂泪道:“六师兄要是出了事……六师兄要是出了事……可、可怎么办?”吴仲诸在他身边坐下,语气放缓,道:“很早以前,师父就曾对我们说过,他并未想让你走入江湖路,是以也从未逼你练功,只是教了你些防身的招式。此事我们都知,只是未对你说。这次既然你要去武林大会,就真的是要入江湖了,这是你自己选的。你要记住,江湖险恶,时时提防,你六师兄就是阅历尚浅,廖顾实是不该半路和他分开的。”郑尹潇道:“师兄你如此说,六师兄难道真的?……”吴仲诸道:“凶多吉少!”郑尹潇长叹一声,泪如雨下。吴仲诸只是不言,待他语吸稍定,缓声道:“等你在江湖上待久了,或许就不会如此轻易伤心了。你且去收拾一下,师父明日要带你同去。”郑尹潇神色没落,道:“江湖如此险恶,为何这么些人却偏要去闯?”吴仲诸摇头道:“十年前,我也曾如你这般想法。”正是:   
    少年行走江湖难,竟不曾知为哪般。   
        


第二回 当年事端谁之过 真假难辨群雄惑  一、遇挫

    第二日清晨,郑伯常率众弟子离了曲阜,南下前往宜昌。不几日已到了荆门,一行人在客栈打尖,吃过饭后,吴仲诸将掌柜的唤到桌边,给了几个赏钱,问道:“掌柜的,到宜昌还有多少路程?”掌柜陪笑道:“这也不远了,您要是马快的话,几个时辰就可到了。”说完之后,又向他们打量再三,续道:“几位可是要去参加武林大会的?”吴仲诸道:“不错,想不到掌柜并非江湖中人,却也知道此事?”掌柜端起茶壶,将几只茶杯续满,得意道:“此事这几日早已传开啦!什么江湖不江湖的,大家都知道啦!我们这客栈啊,这三俩日来,来过不少您这样的客人了。”   
    吴仲诸点点头,挥手遣走了掌柜,转头道:“师父,今日是就在这里投店还是继续赶路?”郑伯常想想道:“投店吧,大家想来也都累了。”众弟子应了一声,纷纷起身,正在此时,店外忽地传来马嘶声,伴着小二大喊一声:“喂,你这小子,想要偷马不成?”   
    郑尹潇坐在靠门处,闻得此言,道:“好像是个小孩,爹,你们不便出手,我出去看看便是!”说着转身出店。但见一个少年,端站于门外,一副甚不服气的样子。小二斥道:“你这毛头小子,小小年纪,怎不学好?”那少年哈哈一笑,又看一眼刚踏出门的郑尹潇,一语双关道:“小爷看上这匹马了,你待怎的?”郑尹潇见那少年不过和自己年纪相仿,穿着又甚为普通,哪里把他放在眼里,上前一步道:“我待怎的?我替你爹娘好好教训教训你!”那少年啐道:“呸!我爹娘早死干净啦!轮不着你这王八小子来压我!”   
    郑尹潇怒急,道:“好,让你看看我这王八小子压不压得你!要是压得,你就是王八孙子!”右掌一拉,当头劈下,眼见就要给这少年一个耳光。那少年也不示弱,左手圈了个弧线,一拳直向郑尹潇的手腕打去。这一招看似简单,其实却颇有章法,郑尹潇若不撤掌,那少年不过挨一耳光,红肿两日,郑尹潇的腕部却定是筋折骨断,一只手说不准就废了。   
    郑尹潇和那少年并无什么大的过节,适才也不过是口角几句,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下此狠手。好在他反应颇快,右掌一收,五指一扣,竟是将那少年一个拳头生生扣在掌中。那少年大声嚷嚷道:“不好啦!打人啦!打死人啦!”郑尹潇骂道:“贼喊捉贼!你偷马在先,突下狠手在后!还要如何!”那少年不应,却仍是不停地叫喊。郑尹潇怕他如此叫嚷下去,对自己不利,怒道:“你既如此,莫怪我下手不容情了!”说着左手拇指食指一分,就向那少年脸下扣去,分明是要先把他的下颚卸掉再说。那少年道:“呸!你这不也是狠手!好不要脸!”郑尹潇哪里理他,左手仍是直进,眼见就要扣到,忽觉右手手心一滑,对方的手竟从自己紧扣的手中滑出。郑尹潇本以为已制服那少年,是以左手这一下,是有目的而去,谁知那少年不但脱了束缚,而且身子急闪。郑尹潇一下扣空,正自发愣,那少年已是探出一指,钩住他伸开的手指,急速一旋,郑尹潇的身子竟然腾空飞起,继而仰面重重摔将下来。   
    那少年笑得肆无忌惮,掸掸手道:“就你这两下笨功夫,也想要打抱不平?也不掂掂自己有几两重!”抬头一望,见郑伯常等人也出了客栈,“哼”了一声,笑容似是收敛了几分,却仍对着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郑尹潇不依不饶道:“教训你一下,让你知道谁是谁孙子!”郑伯常皱眉,略拱手道:“犬子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少侠,还望少侠见告。”   
    郑尹潇被摔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从地上爬将起来,气道:“爹!你怎对他这般客气!他、他……”他一时语塞,不知再该说些什么。郑伯常斥道:“不成器的东西,第一次出来就惹是生非!闭嘴!”郑尹潇气得满脸通红,又不敢相驳,只得重重地喘气。那少年道:“不敢,我们只是小有误会,‘得罪’二字,从何说起?”他此言说得甚是客气,似乎万般地通情达理,嘴上虽未明言,但却实是把自己择了个一干二净。郑尹潇哪肯吃这个哑巴亏,禁不住怒道:“胡说!什么小有误会?明明是你偷马我才……”那少年脖子一梗,打断他道:“你说我偷马,人证何在?物证何在?”郑尹潇道:“那小二……”回头相望,却不见小二的影子,想是在郑尹潇与那少年争斗之时,吓得躲到后堂去了。   
    郑尹潇甚是不服,说话间就气愤之极地要进入客栈,把那小二揪将出来。郑伯常道:“够了!这事到此为止!你也闹得够了!”郑尹潇气得连连跺脚。郑伯常却不去理他,向那少年道:“请问少侠可是‘墨河派’谢赫秦谢老先生门下?”那少年诧异道:“不错,正是。前辈怎生知晓?”郑伯常道:“少侠适才令小儿脱手之招,所用乃是墨河派所创的‘玉滑功’,是以识出。请问贤侄姓甚名谁?”那少年略躬身道:“在下姓胡名允骏。”   
    郑伯常知墨河派向来以字排辈,如今年轻一代,正是“允”字,便道:“贤侄要往哪里去?我等乃是‘曲凌派’人,正要赶去贵派的武林大会,不知可否相烦带路?”胡允骏道:“呀,前辈原来是我派贵客,失敬失敬了!”他看一眼郑尹潇,又打个揖道:“这位兄台,小弟适才多有得罪,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请问尊姓大名?”郑尹潇怒气未消,碍于情面,又恐父亲责备,沉声道:“如此称呼,我可担当不起。在下郑尹潇。”胡允骏道:“郑兄的姓名真是潇洒异常,小弟甚是羡慕!”郑尹潇瞪他一眼,不予理睬。胡允骏见他不答,嘻嘻一笑,也不计较,向郑伯常道:“实不相瞒,小侄正是奉师命在此相迎曲凌派郑师伯以及众位师兄的。适才小侄眼拙,未曾识出贵客,不当之处,还请各位见谅。”郑伯常点点头,道:“不打紧。如此甚好,贤侄今晚且同我们一起歇歇,明日启程如何?”   
    当晚,胡允骏便同郑伯常等一起投在了此间客栈。是日一早,吃过早饭,便即出发,大家有了胡允骏相引,自是少折弯路,省了不少气力。只有郑尹潇一路上仍是怒气难平,每与他目光相对,总不免瞪上几眼。    


第二回 当年事端谁之过 真假难辨群雄惑  二、匿所

    行了半日,眼光所及之处,江湖装束之人已是渐多,一路行来,绣有“墨河”两字的旗帜分列两侧,好不威风,显然已是到了墨河派方圆之地。众人放慢脚步,缓缓前行,胡允骏沿路逗留,时走时停,左右环视,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后面。   
    旗帜绵延数里,墨河派已是遥遥在望。有派中弟子上前相迎,躬身向郑伯常道:“这位想必就是曲凌派的郑师伯,我派掌门已是久等了。郑师伯、众位师兄,请!”郑伯常道:“怎么?其它帮派都已到了?”派中弟子道:“到得七八分了,少林派的淳伏方丈,崆穹派的孤虚道长,虎凤派的鹿掌门,境承派的安掌门等,大家都已到了。”郑伯常笑道:“噢?倒是我到晚了?”派中弟子道:“郑师伯说笑了,距武林大会还有两日,怎是晚到?蒙众位师伯师叔看重了。”   
    说话间,众人已入得墨河派,掌门谢赫秦上前相迎,拱手道:“郑兄,多年不见,近来可好?”郑伯常哈哈笑道:“多蒙记挂,兄弟一切安好。谢兄在荆门即派胡师侄远道相迎,实是不胜感激。”他此言说得甚有诚意,谢赫秦却脸现诧异之色,道:“荆门?说来惭愧,小弟派中这几日忙碌万分,是以并未在荆门遣人相迎。”此话甚是出乎郑伯常意料之外,他回头相望,胡允骏的身影却不知在何时早已不见。郑伯常道:“尹儿,他去哪儿了?”郑尹潇道:“他进了派门就自行离开啦!我们既然都知这胡允骏是墨河派派中之人,到了这里,自是任他离开。”   
    此言一出,墨河派众皆哗然,纷纷道:“什么?胡允骏?墨河派哪有此人?”“这人混进来,有什么图谋?”“这岂不如同是混进了奸细一般?”谢赫秦也是眉头紧锁,问道:“此人多大年纪?是何模样?”此事对于曲凌派来说,实是一件甚没脸面的事,有人随着门派明目张胆地混入,竟是丝毫不察,是以郑伯常叹了一声,沉吟不答,吴仲诸接过话道:“这人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有些瘦弱,不过眉清目秀,生得倒是俊朗。谢掌门恕罪,实在是因为这混入之人出手的功夫与贵派极似,又自称确是派中之人,名叫胡允骏,是以我们疏忽了。”   
    谢赫秦道:“哪里话,无论何人,疏忽难免。何况这人出手功夫既是这般相似,又深知我派弟子以‘允’排辈,自是图谋已久,不易识破。”转头向派中众弟子道:“这两日小心戒备就是,料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儿,又能掀出什么风浪!”众弟子齐声道:“是!”   
    曲凌派入了后院,分被安顿在几间客房,半日无事。用过晚饭,郑尹潇叩开父亲的房间相问道:“爹,您说他混入武林大会,究竟是为了什么?”郑伯常摇头道:“不知,他一个未长成的孩子,纵有天大的本事,绝顶的武功。但面对武林大会上这么些高手,又能怎样?况且,依他和你动手时的功夫看,最多也不过是在同辈中算得出类拔萃,仅此而已。”郑尹潇不解道:“爹,天下功夫,您鲜有未见,怎的竟未辨出他用的不是墨河派的功夫?”郑伯常道:“此言不能一概而论,或许是你拿他拳头之时,力道没有使够,是以自然就被他轻易滑脱,或许是我离得过远,并未看清,再或许,他用的就是墨河派的‘玉滑功’,只是不知是从何处偷学得来而已。”郑尹潇想得一想,道:“看来这少年和我动手,并非是一时兴起。偷马为假,偷入武林大会才是真!”顿了一下,又嘻嘻笑道:“如此想来,我对他的恶意倒是减了几分,只是不知他此行因何而来,却是令人好奇了。”   
    日出东方,此时已是清晨时分。郑尹潇昨日和那少年恶斗一场,只觉全身处处酸软,好容易直起身来,便听得门外似乎脚步纷纷,吵嚷异常。郑尹潇骂了一声,心道:武林大会明日才是,这墨河派就不知让人清静半日!于是穿上衣服,束了腰带,推门相看。门外果有众多墨河派弟子,奔往来去,似是在搜些什么,见郑尹潇出来,其中一人招呼道:“郑兄弟睡得可好?”郑尹潇心中着恼道:有你们这许多人在吵吵,我又怎睡得好?真是多此一问!但话总不能如此,只得点点头道:“还好,还好。”墨河弟子又相问道:“郑兄弟在此安睡,可有听到什么动静?或是见到什么人?”郑尹潇道:“我自睡觉,又能见得什么人?你此言何意?”   
    墨河弟子似是犹豫了一下,道:“实不相瞒,派中昨夜丢了些东西……”郑尹潇心下正自气恼,闻言怒道:“怎的?难道你怀疑是我偷的不成?”墨河弟子忙赔罪道:“岂敢岂敢,小弟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丢的只是一些……一些……”郑尹潇道:“一些什么?”他见墨河弟子似乎甚为难以启齿,又道:“你既不愿说,那我也不便听。我只说明,在下与此事无干!”墨河弟子连声道:“是是,这是一定的。其实我派昨夜只是……只是厨房失窃……丢了一些……馒头、大饼之类……”   
    此言说得郑尹潇一愣,半晌才道:“贵派丢的就是这些东西?”见墨河弟子不答,大笑道:“说不准有人饿了,便拿去吃了。这有什么?”墨河弟子面有愧色,道:“若仅是如此,我们又怎会这般大张旗鼓?昨夜我派有两名弟子在厨房中值夜,今早我们却发现,他们均被人封了身上八处大穴,昏睡不醒。此人点穴手法甚是怪异,我们竟是难以解开。”   
    郑尹潇道:“哦?这倒是奇了,有人用如此手法封人穴道,就是为了偷些馒头大饼?”墨河弟子道:“我派也是奇怪之极,但左思右想,想来这人或许是昨日那混入之人。”郑尹潇道:“此人混入,不该只是为拿贵派这些东西吧?”墨河弟子道:“这个自然,想来他在这里少说要藏得一日半,岂能不吃不喝?”说到此处,那弟子顿了一顿,似乎觉得所言未免有几分牵强,又道:“他真正是何目的,我们也猜想不透,不过此事与其有关,想来是错不了的。”郑尹潇道:“并非我看不起贵派那两位师兄,只是话说回来,以那少年的身手,若他仅想偷些吃的,必能偷得。又何必劳师动众,封人身上八处大穴?”墨河弟子道:“这也是我派最为担心的,此次的武林大会,我派虽发请帖相邀主要门派,但只要是江湖中人,武林大会当日,自然是一样可以前来的。那少年既然早两日混入,我们已料到他会有所行动,他现有此举,必有用意,或许在明日的武林大会上,以此有所图谋,有所要挟也说不准。是以我派现在正在到处搜查,只盼能搜得他才好。”郑尹潇道:“没半点痕迹吗?”墨河弟子道:“说来惭愧,我等倾派而动,搜了大半个时辰,连个人影也没见到。”郑尹潇道:“贵派地方甚广,那少年若想藏身,想来确是容易得很。”   
    这一日,墨河派加紧搜查,终是一无所获。各门各派之人均对那两名弟子穴道被封之事议论纷纷,却既无人识得,更无人解得。只有少林派的淳伏方丈言道:“这种手法老衲三十年前似曾在中原见过一回,是门很奇特的点穴功夫。点穴的手法并无甚特异之处,只是出手封穴之时,下手有轻有重,相解之时,必要先轻后重,力道差不得半分,否则恐有性命之忧。而孰轻孰重,只有出手之人自己才知了。”听得此言,群雄更不敢妄动,又想武林大会前日便被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绞了个天翻地覆,多少有几分索然无味。    


第二回 当年事端谁之过 真假难辨群雄惑  三、辩说

    又过一宿,武林大会如期而至。是日一早,又接踵而来了不少江湖上闲云野鹤的人物,大家往起一聚,竟不下千人。群雄围在墨河派的楚望台下谈剑论武,人声鼎沸,甚是热闹。待得日上三竿,墨河派弟子抬出两面巨鼓,分列楚望台两侧,相互呼应间,敲得震人心魄,更显示出气势如虹。   
    群雄齐声欢呼,谢赫秦亦是缓步上台,拱手道:“蒙众位英雄抬爱,光临此次武林大会。只是墨河派厅小,不得不委屈各位在楚望台下。谢某今日先告个罪,日后定当请众位痛饮三杯谢罪!”群雄纷纷言道:“谢掌门说哪里话,此处甚好!”“说得没错,再大的厅也不如这里宽阔!”谢赫秦待众人声音稍缓,朗声说道:“各位的谅解,谢某一一谢过。此次既为武林大会,本该由江湖上的泰山北斗,少林派的淳伏大师主持。只是我适才相邀,淳伏大师只是不应,谢某不才,便在这里献丑了!各位请坐!”群雄当即就地而坐,各门派的弟子都随掌门人坐在了一起。   
    郑尹潇听得差异,低声问廖顾道:“三师兄,这次的大会既是由墨河派发起,少林派怎能主持?淳伏方丈又怎知墨河派召开武林大会要说些什么?”廖顾道:“说你江湖上诸事不懂,果是不假。这乃是自谦之辞,你不要这般计较。少林派确是泰山北斗,既然能来,墨河派自然要谦虚些。”郑尹潇皱了下眉,似懂非懂,又转头望向台上,只听得谢赫秦道:“谢某在请帖中已然明示,此次广发英雄帖,邀各位英雄前来,只因要揭开五年前震惊江湖的‘星月庄’灭门之事!”台下众人此次前来,虽大多早已知晓此次武林大会的成因,但此时听谢赫秦道来,仍不免欢声雷动,一人道:“灭门之事实是可恨,江湖上人人唾之。只是始终不知究竟是何人作为!”又一人道:“江湖上多有传闻,谢掌门可是已查实了真相?”谢赫秦高声道:“这位兄台说中了一半!谢某确是已知真相,但不是查实,而是早有确凿的人证在此!”台下群雄多是大吃一惊,但也有人此前已耳闻甚详,言道:“原来那次灭门之事果真尚有幸存之人?”谢赫秦道:“不错!正是‘星月庄’林庄主的小儿子,名叫林英然。”   
    群雄更是哗然,廖顾凑近郑伯常身边,悄声道:“师父,看来弟子的消息没错,这林庄主的小儿子,定然就是墨河派那次救出的男孩。只是不知墨河派为何到了近日,才放出这个消息。”郑伯常道:“先看看再说,接下来他们定是要请这林庄主的小儿子出来了。”   
    果然台上谢赫秦已道:“众位若想知道当年之事的真相,就应让当事者亲自来说!”话音一落,从背台的一面转出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面容清瘦,一身白衣,黑带束发,他略显生涩地向台下拱手,道:“各位师叔伯们,英然有礼了。”群雄纷纷道:“果然和当年的林庄主这般相似。”“是啊,真是生得像极了。”“没错,连说话的语气都几乎一般模样。”廖顾冷冷地干笑几声,郑尹潇诧异,出声相讯。廖顾道:“这人或许是‘星月庄’林庄主的小儿子不错,但这些人这般说法,岂不太也夸大?我也见过林庄主,我就觉得除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外,没什么相似的!是父子就一定差不多啊?胡说么不是!”郑尹潇“噗哧”一笑,道:“就像师兄你说的,他们又在自谦了。”廖顾“哼”了一声,道:“这次啊,该是在自夸了。各各都独具慧眼,似乎什么都知晓一般!”   
    郑尹潇笑笑,不再接话,又转目望向台上,只听林英然续道:“请各位原谅英然到此时方才道出事情原委。实不相瞒,英然本是一心想要待武功稍有所成,自己前去手仞仇人,是以恐怕真凶一旦走漏,江湖上群起而攻之,英然便绝无可能亲报此仇,那么父母在天,也难瞑目,实是憾事。但半月前师父相告,‘清裕山庄’遭遇了与五年前在下家中相同的祸事,是以家仇是否亲报是小,却不能让日后江湖上再有如此惨祸。英然一直以来只想得自己,却累得‘清裕山庄’有此横祸,实是对不起山庄牧老先生以及他们全家的在天之灵。”他此言说得甚是动容,群雄原本均是疑惑“墨河派”为何五年之后才言及当年事端,议论纷纷,颇有些怀疑之意,但此时一听,顿觉句句在理,字字在情,纷纷道:“这怪不得林兄弟,江湖之事,日日有变,又有谁能料得。”“说得没错!家仇人人都想亲报,这没有错!”“对!林兄弟,你只需说出仇人是谁,我们便把他擒来,让你千刀万剐,便是亲自报仇!”林英然行了一礼,道:“英然多谢各位相谅。五年前祸事发生之时,在下不过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当日的情形,我或许说不仔细。”他话语稍停,继而切齿道:“但我很清楚,那时害我全家之人,江湖上有个称号,名叫‘碧云天’!”   
    此言一毕,台下顿时议论开来。有人道:“果然是他们!江湖上传闻不假!”也有人较为慎重,道:“林兄弟,你可是确是看得真切?” 孤虚道长道:“谢掌门,可否让老道与在场的各位见识一下林兄弟的功夫?”他如此说,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此事关系重大,断不可贸然行事,林英然既是“星月庄”林庄主的骨血,那理应会得“星月庄”的独门功夫,即便他五年前尚小,火候不到,也应使得几招,以证明自己的身份。廖顾踏前一步道:“谢师伯请恕直言,小侄也有这般想法。”   
    谢赫秦道:“道长所言极是!廖师侄也言重了。用武功以验证身份,自是极为慎重之法!”转头向林英然道:“英然,你虽入我门下多年,但自家功夫总不能相忘,你给在场的众位试几下吧!”林英然抱拳行了一礼,道:“是!英然献丑了!”只见他双掌一错,左劈右拿,掌风连带,脚下急踢。台下但凡当年见过“星月庄”武功之人,纷纷点头,道:“不错!这确是庄上的‘打劈擒拿手’功夫!”   
    林英然收了招式,在台上静立。谢赫秦道:“众位都看到了,不需谢某再说什么。大家可还有什么疑惑?”群雄纷纷摇头,顿时安静下来。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平地而起,朗声道:“有!”却是廖顾。   
    谢赫秦道:“廖师侄不需顾虑,有话尽管说!”廖顾道:“是!谢师伯恕罪,并非在下见疑。只是,在下的同门师弟楚育凡,半月前在‘清裕山庄’灭门之事当日,到过庄外,曾和一名黑衣人交手,脱不得身,还是在‘碧云天’其中一人的相助之下,才分身入了庄内。”他将当日楚育凡之事细细说了,又道:“楚师弟既是见得其中一人,灭门之事,又怎能与他们相干?”   
    廖顾此言言之凿凿,群雄立时哑然,无可相驳,只有几人心有不干,声音略低道:“既是只是楚兄弟一人看见,就难逃为‘碧云天’开脱之嫌!”廖顾厉声道:“我楚师弟虽是初出江湖,但他为人光明磊落,不论何事,绝不欺瞒!只可惜……只可惜他见我之后,再没从‘河泉镇’折返回来,自是凶多吉少,我若说,‘清裕山庄’的真相,是我楚师弟用自己的命相换而来,也不为过!各位如此见疑,岂不太也武断!”他顿了片刻,指天誓道:“廖某若有半句虚言,天理不容!”群雄见他如此,心中更是犹豫不决,难下定论。谢赫秦拱手言道:“楚师侄的事情,我们万分遗憾,他的人品,我谢某也很是信赖和钦佩。只是‘碧云天’三人,聪明之极,狡猾之极,懂得为自己开脱。刚刚听了廖师侄细述,‘清裕山庄’灭门之时,他三人只有一人曾经现身,而令两人始终没有露面,师侄莫非不觉得奇怪?然而,加上那黑衣人,还有楚师侄刚入山庄时,暗器偷袭之人,岂不是正是三人不错?因此,若我说,当日‘碧云天’三人都在山庄,只是分担了不同的身份,后来在楚师侄入庄之后,又一同罢手,并且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带走了尚在庄外的牧羽林,这种假设并不为过!”   
    廖顾张口结舌,半晌不言。谢赫秦适才的话,他确是从未想到,现在想来,这种假设却是解释了一直以来,令自己和楚育凡困惑的事情:楚育凡入庄之时,那蓝衫剑客和黑衣人交手正酣,但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不到,怎会齐齐消失?并连牧羽林都未留在当地?   
    谢赫秦见廖顾已然不言,当下道:“这三人太也狡猾,怪不得廖师侄与楚师侄。此次召开武林大会,在下的意思,就是要商量个对策,如何手仞此等败类!他三人在江湖上虽是混迹十年,但却神出鬼没,不知是何门派,想要寻得他们,就已不易!”此言一落,本想听得群雄的意见,谁知台下众人还未开口,远处一个声音高声狂笑道:“不必寻了!你们要找的人,就在此处!”    


第二回 当年事端谁之过 真假难辨群雄惑  四、争夺

    群雄一齐回头,循声相望,但见一人腰悬长剑,冷目剑眉,缓步而来。他未走几步,离他相近几人已纷纷拔出身上兵刃,刀枪剑戟,各自戒备,似乎他若再踏前半步,即要一拥而上,将来人砍成肉酱。那人目光冷冷一扫,朗声道:“谢掌门!你要找的人已自来了,难道你竟不让进么?”却又是那“碧云天”三剑客中的蓝衫剑客。   
    谢赫秦“哼”了一声,不予作答。蓝衫剑客道:“远来即是客,谢掌门难道没有听过这句话么?何况,就算谢掌门不曾寻我,在下有些问题,却也是定要在这里会会谢掌门不可的!”他长剑出鞘,指住身前众人,道:“这路我是一定要过去的!究竟是大家让路,还是要我杀将进去,就要请谢掌门定夺了!”他此言说得掷地有声,群雄听得,都不觉不寒而栗,持兵刃的手也自不由得抖了几抖。谢赫秦道:“你既是来了,那就请到前面来说话吧!”蓝衫剑客冷笑一声,道:“好,如此多谢了!”他目光森然,剑尖指前,以此开路,群雄不觉都让出了一条去路。   
    蓝衫剑客到得楚望台下,道:“在下师兄弟不才,有劳谢掌门召集了这许多的江湖之人,只为寻得我们,实不敢当!”他此言似乎甚为客气,但众人听在耳中,却都知实是锋芒毕露。谢赫秦狠道:“你孤身来此,竟不怕难以轻易脱身么?”蓝衫剑客仰天大笑,道:“谢掌门过奖了!在下既是敢于前来,就早已想到未必能活着回去!”   
    此言一出,森森有声,似乎今日在此,必有一番肉搏战一般。淳伏方丈道:“罪过罪过,人之生命,何等珍贵。少侠岂能这般说法?”蓝衫剑客略略思索了一下,向淳伏方丈躬身行礼道:“在下一向敬重大师,如今竟在这种情形下参见大师,实是万分过意不去。”淳伏方丈道:“少侠言重了。既是有心相见,又何必在乎时日?”蓝衫剑客道:“大师所言极是!”转身相望台上,道:“谢掌门,在下来此,并无意冒犯,咱们先礼后兵。在下也不绕圈子,这次前来,只是要说一句话,‘星月庄’及‘清裕山庄’之事,与‘碧云天’无干!”谢赫秦冷笑道:“口说无凭,你有何证据?”蓝衫剑客道:“凭证未有,只有在下的项上人头及品行可以担保!”谢赫秦大笑,道:“你的项上人头,我暂且记下,至于品行,哼哼,你的江湖之上,品行如何,不需我多言!”   
    蓝衫剑客道:“‘碧云天’品行如何,天知地知我知,我与我二位师兄无愧于天地!只可惜江湖上有些人,硬要把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我们师兄弟的头上,让我们百口莫辨!这些人其心可诛!”他说完,目光冷冷地在群雄之间扫过,不论何人,和他眼光相对,心里都不免打了个突儿。谢赫秦道:“你三人在江湖上混迹数年,神出鬼没,连真实姓名都不曾让人知晓,况乎品行?此次又只有你一人前来,那二人可是又在近处潜伏,有所图谋?”蓝衫剑客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等的姓名,早已刻在‘碧云天’三字之中,即是碧剑、云剑、天剑!”   
    谢赫秦冷笑道:“这即是姓名?你当是骗三岁孩童?”天剑道:“人各有名,江湖之上也不例外。但姓名不过是个称呼,定要名姓兼有不成?我与二位师兄自幼便是孤儿,自然不知真实姓名,蒙师父收养,习得功夫,赐了姓名,这有何奇怪?”谢赫秦道:“那你等师出何门,总该说与众人知晓。”天剑道:“各位见谅,我师父他老人家安心于青山绿水,不愿卷入江湖的纷争,恕在下不能将师父的姓名相告。”他顿了片刻,道:“想来谢掌门要说,适才的话,我还没有回全。可是此次,确是只有我一人前来。实不相瞒,我的二位师兄,十多日之前,已是失了踪迹。”他抬眼望向谢赫秦,“哼”了一声续道:“我原怀疑是你抓了我二位师兄,但我不似你,寻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蛛丝马迹,便认定是何人所为,这件事我会查到底!若确是你,我决不放过!”   
    此言大出群雄意料,众人不觉齐惊,怀疑之声渐有。谢赫秦怒道:“你莫要含沙射影,难道你认定是我所为?”天剑道:“此地既是无银,有怎会有三百两?事情若是未作,就不怕人去查!”谢赫秦“哼”一声,道:“怕是不怕,但你今日道出此事,恐有借故脱身之嫌!何况你二位师兄是否真失了踪迹,又是件无法查证之事!你若难以相证‘星月庄’与‘清裕山庄’之事与你无关,今日必是难以脱身!”天剑骂道:“如此说话,怕是不公吧?你又有何证据相证,‘星月庄’与‘清裕山庄’之事与我相关?”谢赫秦道:“山庄两次祸事,你等均在附近现身,行动怪异,已是难逃嫌隙。如今人证在此,岂容你狡辩!”他相指林英然,续道:“适才小徒的话,已向众位英雄说了一遍,你若是没听见,再给你说一遍也是无妨!”天剑哈哈大笑,道:“他说的这些屁话,多听一遍,我恐怕污了自己的耳朵!”他瞠目瞪向林英然,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所为何事,竟想这般致我于死地?”谢赫秦大声道:“你多说无益!小徒的功夫,众位英雄已验证过,确是‘星月庄’的‘打劈擒拿手’不错!既是林家的子孙,有何理由要冤枉于你?你口口声声开脱自己无罪,却始终无可相证,岂不太也可笑!”   
    台下众人适才犹豫不定,此时听得这句话,却均觉甚是有理,刀剑出鞘之声响成一片,纷纷道:“不错!谢掌门说得有理!”“今日难放过你!”“此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天剑长剑相指,厉声道:“若说我是为自己开脱,太也小看天剑!死则死矣,天剑何惧之有!只怜你们这些人不明真相,便不停地喊些打打杀杀,太也可惜!”他仰天长笑,道:“证据?哈哈!天剑是江湖之人,自是与江湖之人肝胆相照,却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若你们不信,只管杀将上来吧,天剑奉陪到底!”他长剑自身前一横,只等对方众人上前拼命。正僵持间,一人忽地轻跃上台,拱手朗声道:“在下敢情众位暂且罢手,小弟有话要说!众位英雄要证据不是?在下便是个证据!”群雄抬头相望,郑尹潇惊道:“果然是他!”   
    上台之人正是两日前与“曲凌派”同行,自称“胡允骏”的那个少年,此时但见他在台上孤身而立,恳声道:“请众位听得在下一言!”他身小影单,声音虽高,却还是立时即被群雄的呼喝之声压将下去,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你是什么东西?”之声不绝于耳。那少年道:“在下是什么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下是哪里之人!”他待群雄谩骂之声稍减,大声道:“在下乃是‘星月庄’之人!”他把目光移向林英然,冷冷道:“这位兄台,对不住了,若说姓甚名谁,不巧得很,在下也叫林英然,这个名头,我是非要和你争一争不可的了!”   
    这少年的言下之意甚是明了,群雄闻得此言,吃惊不小,但随即喝道:“这小子分明是胡说,林兄弟的自家功夫,我们适才已是见过,半分不假!”谢赫秦瞧这少年的样子,闻他的话语,便已猜出了此人身份,道:“这位少侠,你用些上不得台面的办法偷入我墨河派,偷入武林大会,已是不该。如今又在这里捕获人心,居心何在?”除“曲凌派”弟子外,台下众人原是未见过这少年的,此时听得这话,却立时明白了这是何人,纷纷骂道:“原来你这小子就是那卑鄙偷儿!”“可恶之极!”那少年冷笑数声,不理众人之言,只对谢赫秦轻蔑之极道:“呦,谢掌门话说重了不是?区区在下,哪里能在贵派的风水宝地上捕获得住什么人心。至于‘偷入’二字,谢掌门更是高抬在下了,贵派高手众多,我若偷入,岂不是自寻死路?在下自是从大门光明正大而入的!”他此言句句讥讽,却句句难以驳倒,是以谢赫秦“哼”了一声,闭口不言。   
    群雄见谢赫秦不言,也均闭住了口,屏住呼吸静观事态。但见那少年走近林英然身前,打个揖道:“在下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林英然脸色青绿,沉声应道:“我叫林英然!”那少年斥道:“再大声点!让大家都听听!”林英然向他怒目而视。那少年道:“你若心中无鬼,为何不能大声说出?瞪我又作甚?”转头向谢赫秦道:“谢掌门,听说这位林兄也会得‘星月庄’的‘打劈擒拿手’,在下不才,想与他拆得几招,讨教一下!”说着不等回话,便拉个架势,也是左劈右拿,同是“打劈擒拿手”的起手招式,道:“来吧!但话说在前,我只领教兄台的‘打劈擒拿手’,不领他家功夫!”林英然道:“你莫逼人太甚!好,既是如此,我便讨教一二,只是拳脚无眼,若是伤得对方,又怎么说?”那少年道:“我既敢打,就不怕把命留在这里!但只要大家眼睛雪亮,自会明白真相!”林英然拱手道:“如此就不客气了!”说着手掌生风,便要劈将过来。那少年突地后退一步,道:“慢着!”林英然冷笑道:“怎的?你现在下台还来得及!”那少年自笑了笑,道:“兄台见笑了!小弟岂是这等退缩之人?”他侧转身,面对台下,高声道:“尹潇兄可在这里么?请出来相见!小弟有话要说!”   
    郑尹潇忽听他提及自己的姓名,不觉一愣,哑了片刻,大声道:“我在!你有话请说!”那少年循声相望,盯住郑尹潇片刻,忽地躬身道:“小弟不才,两日前与兄台过招,实是出于无奈,事出有因,为形势所迫。种种不当之处,请兄台相谅!小弟一直深感歉疚,今日向兄台道歉!此时不说,日后怕是再没这个机会了!” 群雄不知事由,自是听不明白,郑尹潇却字字明意,他本就对这少年已无甚恶意,听他说得感动,竟是连眼眶也不禁突地红了。那少年顿得一顿,狂声笑道:“小弟年幼,自是不会什么诗句,但听得江湖之人均说,‘人生苦短,得一知己足以!’说得确是不错!”笑了一声,再不说话,一劈一拿,向林英然道:“让你久等了。出招吧!”正是:   
    自古不打不相识,情意相连心相知。    


第三回   少年遥述万般由 点点滴滴在心头  一、恶斗

    那少年起了出手招式,立个门户,只是静待对方。林英然冷笑一声,掌风连带,向他手腕拿去。那少年眼见对方掌到,手腕一翻,五指伸开,扣他手指,拆他来路,招招兼是守势,未有半点相攻。拆了数十招,二人同是“打劈擒拿掌”的招式,却竟是一攻一守。台下众人看在眼里,纷纷道:“这招数虽是一样,但内功心法却绝不相同啊!”“是啊!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打劈擒拿掌’?”   
    二人又拆十余招,仍看不分半分胜负。谢赫秦道:“大家都看到了,江湖之人所创武功,哪有只守不攻,任人宰割的道理?谁真谁假,众位英雄都瞧得出!”那少年听得此言,心中气愤,双掌回拢,显然已是个收手招式,正待开口说话,林英然突然手起掌落,径向他胸前抓去,这一招去势极狠,那少年本已亮了收招,按江湖的规矩,自是罢斗的意思,未曾想对方仍如此不依不饶,他粹不及防,未及细想,双手前挡,拼着臂上被插五个窟窿,也自是不能让胸前如此,只闻“咔喳”一声,林英然的五指直插入那少年左臂,竟连骨头也自被插断了。林英然正待再补一招,台下忽地飞上一条人影,伸腿急踢向林英然手腕,力道虽弱,却迫得了对方收掌。群雄齐声惊呼,待得细看,那人却竟是郑尹潇。   
    郑尹潇向林英然怒目而视,骂道:“你太也狠毒!他既已做了收手招式,你竟还补上两掌,是何用意!”林英然哪里把他放在眼里,笑道:“是么?那是收手招式?恕小弟孤陋寡闻,不识得!”郑尹潇怒极,口不择言道:“放屁!”谢赫秦道:“郑师侄上台若有话说,只管开口,不用在这里恶言相向吧?”郑尹潇道:“我自是没有话说,可是……”他手指那少年,道:“这位兄弟定是有话要说!”谢赫秦道:“好,既然如此,便请他说!”   
    那少年左臂被伤,臂上的鲜血“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让人看了心惊肉跳。他嘴唇发紫,只刚道:“当年……我在……”就竟自痛得接不下去。群雄等了良久,他仍是只有十几个字出口。谢赫秦“哼”了一声,道:“莫要装蒜,有话快说!”郑尹潇大声道:“郑师伯!”话虽未明言,但言下之意显然是:他伤成这样,怎能竟说他是假装?谢赫秦看他一眼,不再相逼,只道:“如此就对不住了,我们就只好委屈这位少侠在‘墨河派’将就住上数日,待伤好得几分,再说不迟。”郑尹潇没得半分心机,应道:“好!”那少年却接连摇头,道:“不……不能……应他。”郑尹潇恍然,心道:没错!虽然不能认定他们谁是谁非,但终究是死对头,在武林大会上,成百上千双眼睛看着,自是不能怎样,若是住得数日,难保不出什么事情!是以道:“谢师伯,小侄求个人情,能否让他今日先离开这里?”谢赫秦冷笑道:“师侄,你与此人相识几日?见过几面?”郑尹潇愣了一愣,照实言道:“三日不到,一面之缘而已。”谢赫秦又道:“那么,你对他的人品知之甚深了?”郑尹潇理屈道:“这个……也不是……”谢赫秦道:“那就好,并非是我不愿应师侄,只是你连此人人品也不知晓。那他若是今日走了,再不现身,要寻可就难了!”郑尹潇踌躇半晌,难下决断。那少年道:“别……为难他,我早料到……今日之事,会有所变故……早有……脱身……之计,贵派……两个弟子呢?想让他们活命,就……就放我走!”   
    话音落下,声音虽低,却是众皆哑然,适才比比皆是的呼喝之声登时减了几分。僵持片刻,淳伏方丈道:“人命关天,依老衲之见,还是放这位小兄弟走吧!”谢赫秦闻得此言,眉头微皱,伸手一扬,“墨河派”众弟子抬上两个昏迷不醒之人。谢赫秦道:“把他们穴道解开,放你走!”那少年冷汗渗出,喘息半晌,抬起右手,遥指台下天剑道:“先……先放他走……”谢赫秦咬牙切齿,却是无奈,只得向台下道:“相烦众位英雄让路。”   
    天剑适才正自被群雄团团围住,脱不得身,已是剑拔弩张,境况燃眉,转眼就必是一番恶战。此时众人听得此言,却缓缓收了兵刃,一条去路也“嚯”地让了出来。天剑拱手楚望台,道:“天剑多谢这位小兄弟!只是在下此次前来,自要把这件事情分说清楚,否则来此何用?”那少年脸色煞白,双唇无色,说出的话已是只言片语,道:“今……今日……定说不清。不……不怕……没柴烧……”想来他说话费力,得减则减,竟是连“留得青山在”那半句也略了去。天剑想得一想,道:“此言甚是有理,今日之事,天剑在此谢过这位小兄弟!后会有期!”他听那少年适才说得有法脱身,自己多留在此,只是碍事,是以双手一拱,长剑还鞘,转身径自去了。   
    那少年待天剑不见,方道:“把……把那两人……扶……起来,我好……解穴……”墨河派弟子依言而行。郑尹潇道:“你劲力少说已失了几分,解穴可还行么?”那少年笑道:“放心,这解穴……靠的不是……劲力,是巧劲……和手法……”说着伸手入怀,竟自掏出两个馒头和两张大饼。群雄看在眼里,诧异万分,墨河派一弟子禁不住叫道:“师父!这不是厨房丢的东西么!”谢赫秦道:“闭嘴!叫嚷个什么!”那少年冷笑一声,道:“你们以为……我拿这些东西……是为了吃么?哈哈……你们小看小爷我了!几日……不吃,饿得死谁?贵派的……东西……奉还!”说着右掌五指一搓,手里的东西竟立时碎为了大小相异的一十六块,那少年兜手一扬,碎块分自直飞那二人身上八处穴道。   
    在场众人从未见过如此解穴手法,均是目瞪口呆,那少年道:“没什么奇怪!在下练了几年功夫,就这……还拿得出手。哼……就连用……自家功夫,也要被人……暗算……”林英然闻言怒道:“你说什么?”那少年冷汗叠冒,再说不出话,站在台上已是摇摇晃晃,多有不支。谢赫秦道:“我看这位小兄弟的情况,已是没什么气力走路了,不如还是安顿在我派吧?”郑尹潇不等那少年答话,便躬身道:“谢师伯说笑了,他没气力走路,却还有在下呢!”   
    此言一出,台下满是惊怒之声,郑尹潇自知若是不如此说,那少年今日多半确是没什么气力出得派门,定要留在此地了,虽无人言明,但这却正是群雄所望之事。如今郑尹潇说出这番话来,江湖之人言必有信,却是不得不放人。郑尹潇暗自明白,自己如此一来,多少要被群雄所不谅了,他心下一横,恳声道:“今日若有什么不当之处,师侄告罪,请谢师伯与各位见谅!”说着扶了那少年,飞身跃下楚望台,从群雄间急穿而过。他从未想过初出江湖便遇得这种境地,到得父亲面前,不禁停下,垂眉哽咽道:“爹,你们先回去吧,过几日,我自己会回去的。”郑尹潇心下委屈,不觉间眼角渗泪,他伸衣袖抹得两下,却再不答话,拉了那少年急步去了。    


第三回   少年遥述万般由 点点滴滴在心头  二、家仇

    出得派门,郑尹潇心下一片茫然,颇有些走投无路之感。正自犹豫去向哪里,却听得那少年一声长哨,转眼功夫,一匹骏马奔将过来。那少年低声道:“快……上马……”郑尹潇点头,飞身一跃,又拉了那少年上来,问道:“去哪里?”那少年道:“往西去!”   
    一路策马西行,越走越是荒僻,那少年从怀里掏了金创药,涂在伤口之上。郑尹潇诧异道:“你有金创药?”那少年道:“这个自然,练武之人,金创药……怎能不随身携带?”郑尹潇见他敷了药后,流血渐止,道:“你的伤不是很重啊!早知如此,适才在‘墨河派’时,你若敷了药,将血止了,气力当可省得几分,当年之事,谁真谁假,你定可分说清楚了。”那少年沉吟片刻,道:“哪有你说的这般容易?实不相瞒,当年之事,并非是我痛得说不下去,而是适才的状况,我若不说,于我更为有利。”   
    郑尹潇听得此话,不解道:“这是为何?”那少年止了血,气色已是恢复了几分,微微笑道:“尹潇兄,并非是我小看于你。你我年纪虽是相仿,但说到江湖上的阅历,你的确是比我浅多了。”他顿得一顿续道:“‘打劈擒拿手’我与那人都会得,虽是一攻一守,但这功夫是‘星月庄’的基本入门功夫,从不在江湖上做迎敌之用,是以大家都只认得招式,而何种内功心法是真,群雄分辨不得,若那谢赫秦一味相逼,我讨不得半点便宜。至于五年前那场祸事,我虽可算得亲见,但究竟是何人所为,如何所为,我始终均不知晓,我只知道自己的家人,一夜之间,竟是齐齐消失了。我今日若照此原原本本说出,是没得半点说服力的,反倒难逃为‘碧云天’开脱之嫌。然今日若是不说,却给江湖之人留了个疑惑。我不知那谢赫秦有何目的,但如此一来,我只要不将自己所见和盘托出,他便不敢伤我性命,无论明枪暗箭,均是不敢。因为我若不明不白死了,那么所有人的怀疑都会对谢赫秦不利!这便让我争取些时间,仔细查查当年之事!”   
    郑尹潇听得这一大番道理,目瞪口呆,知他说得有理,心下却是生出几分不悦,道:“照你这么说,今日之事,都早已在你的计划和意料之中了?”那少年察言观色,微微笑道:“也非是如此吧,有一件事我便没料到。我没料到,走这一趟,能交到你这样一个肝胆相照的兄弟!” 他此言说得甚是豪气,郑尹潇听了,却仍只是郁郁寡欢,那少年心下明白,低声道:“累得你被江湖之人不谅,我确是歉意得很,现下只能赔罪于你。等得安顿下来,我当将五年前的事端细细说与你听。望你能相谅我的难处,不见怪于我。”   
    郑尹潇并不接他的话,只道:“想不到你的心机竟是如此之重。你确是叫‘林英然’,‘星月庄’之人么?你原就骗得我是‘墨河派’弟子‘胡允骏’,叫人好生见疑。”那少年道:“你既救了我,又何必疑我?江湖上人,心机有时不得不重,但我从不欺瞒肝胆相照的朋友,这一点,你该信我。”郑尹潇心中困惑,低声道:“我救你,不表示我不疑你。我只当你是兄弟,兄弟有难,不能不救。”那少年道:“好,你也有你的道理。我只是要说,那谢赫秦竟知五年前有我这样一个幸存之人,又找人假冒于我,定是处心积虑,没安得什么好心!这事我一样要查!林英然自是在下,‘星月庄’之仇是我家仇,无论寻到天涯海角,我也必要报得!”   
    又行数里,眼前之路已多为黄土,两旁房屋也尽是破败。两人寻了间屋顶也几乎塌了半边的破房,料得里面无人,踢门而入,扑面一阵陈年旧土之味,呛得郑尹潇伸袖掩鼻,咳嗽连连。林英然在方桌尘土上轻轻一拂,道:“这土积了这么厚,少说已是一年半载没人住了。现在的日子兵荒马乱,这家人多半是携儿带女地逃难去了。”郑尹潇道:“这里已是江南之地,竟也是如此人心惶惶?”林英然道:“江南之地又如何?若论地理,宜昌仍算江北之地,蒙古兵过不得江,自是把些不满之气全都泄在了这里!”郑尹潇叹了一声,无以言对。林英然道:“这些烦人之事,不说也罢,说也是无用。我适才已说,要将五年前的事情说与你听。”郑尹潇席地而坐,点头道:“你尽管说,我在听着。”   
    林英然随之坐下,思虑片刻,缓缓道:“这事我之前从没和任何人说起过,但我每次想及此事,均觉其中藏得好大的阴谋。”此话说完,他又是沉默良久,才道:“我总觉得,庄里的人,当年只是失了踪迹,却并没有死!”郑尹潇大吃一惊,道:“怕是你异想天开吧?若真是如此,这五年来,他们为什么不曾寻你?”林英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未曾有真凭实据,但也绝不是信口开河。”郑尹潇道:“此话怎讲?”   
    林英然道:“你听我细说。那天日落的时候,我出家门去郊外和几个少时的伙伴玩耍,临走之时,我说与父母,要一两个时辰才回去。但后来我们去得郊外,山寒风冷,冻得实在没办法,大家都想加件衣服。而这些人中,只有我家离得最近,是以我打算回去去取几件衣服给大家御寒。我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回了山庄,但庄上的大门竟是紧锁,从内扣死,我敲门敲了半晌,才有得动静,看门的家丁打开门,见是我回来,诧异道:‘咦?少庄主是你?你怎的这时就回来了?’我当时也未细想,边匆匆往进闯边道:‘啊,我回来拿几件衣服,外面实在冷得紧。’那家丁追着拦我道:‘少庄主,你要哪几件?小的去拿如何?’我那时急于回去玩耍,颇不耐烦推开他道:‘你又不知在哪儿!别添乱了,我自己去找!’那家丁自是不敢得罪于我,并未强拦,只得让了去路。我瞪他一下,正待前行,眼前却突地一个人影急晃,出手便封我胸前大穴,我连来人是谁都没有看清,竟然就被他点晕了过去!”话言至此,他停了片刻,显然当年之事,至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良久方才又道:“我醒来的时候,大约已是半夜了。我硬撑着站起,在庄内庄外却没见到半个人影,似乎庄上这么些人,包括我的父母……这几个时辰之间……竟是齐齐消失了!”郑尹潇听得心下恐惧,颤声道:“半月之前,我三师兄从钱塘回来,向我父亲说及‘清裕山庄’之事,我虽只听了只言片语,但大体的意思,似乎也是如此!”林英然道:“是,人都是不见了,生死却是无人得知,你竟不觉奇怪吗?”   
    郑尹潇道:“听我师兄之意,‘清裕山庄’或许也有个幸存之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林英然问道:“怎叫‘或许’?”郑尹潇道:“只因我六师兄入庄一趟,出来之时,那女孩也已不见了!”说着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林英然点头道:“这就更像了,当年祸事之后,江湖上也同样不知有我这样一人幸存,事后更没人曾见到我。以至那谢赫秦如此轻易就弄了个假替之人,竟骗倒了那许多江湖之人!”郑尹潇闻言恍然,道:“是了,我还没有问你,这五年来,你究竟在什么地方?”林英然道:“我一直在随师父习武。”郑尹潇诧异道:“师父?”   
    林英然道:“是啊。那日我在庄内外都寻不见人,自己对着这空空荡荡的山庄,吓得哭也不敢哭,只站在门外全身发抖,没得半分主意,后来可能实在累得紧,竟坐在地下睡着了。待我醒来的时候,已临近日出,我才发现身旁站着个人,四十来岁。我想来自己自是被那人推醒的,便惊疑不定地起身,却不知说些什么。那人倒是和颜问我道:‘小兄弟,你怎的睡在这里?你是这星月庄的人?怎不进去?’我惊恐半宿,此时听得这句话,眼泪方才流下,大哭道:‘我……我爹娘不知哪里去了!这庄子里的人……都……都不见了,我……我寻不见……寻不见他们了!’那人不解道:‘怎么回事?’我断断续续地哭诉,将事情说了。那人略显不信,入庄转了一下,自也是没寻到人,出来道:‘照你如此说,这庄里恐怕是发生变故了。这里太也危险,你还是不要留在此处了。你可还有什么别的亲人?你先去投他们吧!’我心里发慌,道:‘晚辈……晚辈没有……没有别的亲人啦!’   
    “那人听得此话,盯着我瞧了半晌,突然道:‘你既是星月庄的人,功夫如何?’我不知他为何如此问,哆哆嗦嗦道:‘会得……会得一点。’那人又道:‘那你试几下给我看。’我那时自是没有这个心情,便道:‘晚辈还要去寻家里的人,先和前辈告辞了。’那人道:‘慢着!你这点年纪,去哪里寻?何况你家里之人既是如此不见,是死是活你自己也应能瞧得出来吧?’他说得没错,我那时已是自觉家人凶多吉少,眼泪不禁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那人道:‘你莫哭了,你若功夫有些根底,又没得半个亲人,我可收你为徒。待你稍长几岁,功夫稍成,自己去寻仇人报仇,如何?’”   
    郑尹潇道:“那人就是你师父吧?”林英然道:“不错,我那日便拜了师父,随师父回了居逸山。在路上时我便已听说,庄上之事已是传遍了江湖,却无人说得出是何人所为,我知江湖众人自会追查此事,远比我一人查来有力和详尽。是以我更知自己最重要之事,便是苦练功夫,只待来日手仞仇人!”    


第三回   少年遥述万般由 点点滴滴在心头  三、分手

    郑尹潇相问道:“你师父是何人?”林英然道:“师父只对我说,他在江湖上的名号叫做‘闲居逸士’,是以这山也就自命为‘居逸山’。师父不但教我习武,也说与了我许多武林上的经验阅历,说是日后在江湖上走动,定用得到。是以话说回来,我也同是初出江湖,真正的经历,又能有几分?不过仗着师父的教诲,懂得江湖险恶,时时提防罢了。师父还告诉了我各门各派间的是是非非,他说江湖之争,不外乎争名争利争是非,‘星月庄’之事,也定是如此。又道他年轻之时,也做过许多争权夺利的糊涂事,现在想想,难免后悔。我再追问,他却是不肯说了。”郑尹潇道:“说得远了,你这次下山来,所为何事?”林英然道:“我五年未曾离山半步,此次下山,自是因为听说‘墨河派’已是知晓了当年之事何人所为。我辞了师父,到江湖上打听,却未想探得个假‘林英然’。我心下愤怒,又想知道此事究竟是何用意,是以借你之手,偷入了武林大会,后面的事,你自是已知道的了。”   
    郑尹潇“嗯”了一声,道:“我谢师伯……呃,谢……掌门怎会知道当年有你这样一人?而且前因后果,知晓得如此详细。此事蹊跷得很,你该查查。”林英然笑道:“这不妨事,你平日既是就唤他作师伯,岂能因我而改口?”他想了一下,回话道:“对,我是要查的,况且当年山庄之事,我虽说不清何故,但不知什么地方,我也已是越想越是不对,这许多事,我要一件一件地查。五年来,当年之事无人查清楚半分,谢赫秦拿出个假人,那些乌合之众倒竟就信了,真是饭桶!求人不如求己,我暂且不要回山去了,我要自己去寻当年之事的真相!”   
    郑尹潇点头,道:“那你打算从何查起?”林英然沉默片刻,道:“我要先回趟当年的‘星月庄’,或许之后再去‘清裕山庄’看看吧!后面的事,便要借机而行了。”郑尹潇想得一想,道:“用不用我与你同去?”林英然道:“不用了,我这一趟,不知要寻到何年何月了,或许一两个月,或许会是三五年。你该回派中了,不必和我一同冒险。”   
    第二天一早,郑尹潇到前面的镇上买了几日的酒食,与林英然一同吃了,之后言道:“送君千里,终需一别。伴君千日,也终需一散。我要回去了,今日有什么事情,尽管到曲阜来寻我。”林英然点头,道:“君子之交淡入水,也就不需多言了。日后不论世事如何,我们都是好兄弟!”两人当即互叙年龄,拜了八拜。林英然道:“我伤还未大好,你又买了这许多东西,够我吃上几日。我想在这里多待些时日,要马无用,你自骑去吧!”郑尹潇摇头不应。林英然嘻嘻笑道:“你是我兄长,又何必如此?我只是借于你,日后有得机会,还是要向你讨还的。”   
    送到屋外,两人洒泪而别。林英然悄立而望,良久仰天长叹,喃喃道:“相聚离别,世事竟是如此难料。当年之事,又会是何人所为呢?”   
    林英然在破屋中住得数日,伤势稍稍好得几分。他在周围寻得两块木板,撕了衣衫下摆,缠将上去,把断骨之臂绑定,为避人耳目,不往东南,反向西北而行。走了大半个时辰,到得个小镇,他向镇上之人打听,方知这镇叫得“莲渡镇”。   
    林英然寻了个清静的茶馆,在角落坐下,要了壶清茶慢慢喝着。约莫一柱香的功夫,突听外面脚步声响,门口又进得一人,却是个比自己还小上三两岁的少年,身着白缎长衫,宽带束腰。但见他用目光在茶馆中扫得一扫,径向林英然的桌边走来,也不说话,便在他对面坐下。林英然看他一眼,道:“这位小哥,你有何事?”那少年不言,只是细细打量他。林英然微微一笑,道:“也罢,既已相见,便是有缘。这里没酒,我就请小哥喝杯淡茶吧!”说着招呼小二,给对面上了只茶杯,道:“这位小哥,请吧!”   
    那少年也不客气,自斟自饮,喝下一杯茶去,似乎不经意道:“兄台你是从宜昌来吧?”林英然点头,道:“不错,小哥好眼力!”那少年笑笑,道:“那你自是去参加武林大会了,那里可热闹得很?”林英然闻得此言,心下警惕了几分,道:“小哥打听武林大会?莫非你如此小小年纪,竟也是江湖中人?”   
    那少年也不直言,却又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这次的武林大会,被个不过也就如你这般年纪的少年搅得天翻地覆,此事可真?”林英然冷笑一声,道:“小哥若不是江湖人,就听得在下一言,江湖之事险恶得紧,少闻一分,少见一眼均是福气,多余的事,自是不必打听了。”那少年讥讽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既已入了江湖,没理由说这般话吧?”林英然皱眉道:“我是好言相劝,你若不听,我也没必要掰开揉碎与你细讲。在下身陷江湖,自是有百般的苦衷,万般的无奈,又怎与你相同!”那少年眼中似是闪过了一道说不清的泪光,鼻中却“哼”了一声,道:“你又怎能肯定,我与你不同?”林英然道:“你此言是何所指?”那少年转头一边,不予理睬。林英然起身道:“你既不愿说,我也不愿听!在下还有好多事情要办,恕不奉陪了!”那少年也不拦他,却伸手入怀,掏出柄折扇,“哗”地一声打开来道:“我适才不过是不能肯定你的身份,试得一试。这把扇子,你该是识得了吧?”   
    林英然见扇上画得座山峰,层峦叠嶂,甚是宏伟,不禁惊疑道:“这……这是我师父的折扇!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那少年笑道:“非偷非抢。”林英然回道:“这个自然,你想偷抢,也得有偷抢的本事才成!”那少年也缓缓起身,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师父有事找你,跟我走!”林英然诧异道:“师父?我师父?在哪里?你……你又是何人?”    
    那少年不言,收了折扇,径自走出茶馆。林英然心下好生奇怪,忙在桌上拍上两个铜板付了茶钱,追将出去,跟着那少年转过几个街角,到得一间客栈,又直上楼入了天字房,果见师父正在房中端坐。   
    林英然躬身行礼,喜道:“师父,原来真是您找徒儿!”闲居逸士道:“怎么?适才你不信真是我找你么?”林英然道:“徒儿不敢!”又望一眼那少年,道:“只因徒儿此前从未见过这位小哥,是以……是以……有所怀疑。”闲居逸士皱眉道:“你怎么还唤他作‘小哥’?”林英然不解道:“那唤作什么?”闲居逸士向那少年道:“你没说与他么?”那少年笑笑,道:“还没有呢师父。”   
    闲居逸士道:“她是我新收的徒弟,也就是你师妹,叫牧羽林。”林英然“啊”了一声,道:“你……你竟是女的啊?”牧羽林道:“是啊,你竟瞧不出么?”林英然笑了一下,忽地若有所思,道:“你的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你是……你是?啊!你是‘清裕山庄’……”牧羽林的笑容僵在脸上,打断他的话抢声道:“别说了!”说着把头别向一边,眼中忽地泪光莹然,低声道:“你明白就是了,不说了好么?”林英然心下一颤,默然道:“适才在茶馆中,你说‘你怎知我与你不同?’,原来竟是这般所指。”牧雨林听得此言,已是泪珠渗出,湿了双眸,全没了初与林英然相见时那般调皮的样子。林英然叹得一声,心下生出百般疑惑,不明为何牧羽林这般巧合,竟也投入了师父门下,但却是不忍再问,只转头向闲居逸士道:“不知师父唤徒儿来,有什么事情?”闲居逸士道:“你这次下山,一时是不想回去了吧?”林英然吃了一惊,忙跪下道:“师父恕罪,徒儿不敢!”闲居逸士道:“不敢?恐怕不是吧?你起来吧。我若怪你,就直说了,也不会这般绕圈子。”   
    林英然站起身来,道:“师父见谅,徒儿确是暂时不想回去。只因这趟下山,徒儿更是深感当年之事,离奇万分,且是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去查。求人不如求己,这话说得没错!”闲居逸士道:“也好,你是该自己去查查,只是报仇之事,你务须谨慎。”林英然点头道:“师父放心,徒儿明白!”   
    闲居逸士道:“你的伤虽已无大碍,但还是要注意些。等得完全好了,‘灵舞剑法’你要加紧练习,早午晚一日三次,莫要耽误。”林英然不解,道:“师父此言何意?”闲居逸士道:“就如你所说一样,灭门之事并不简单,你们的仇家该是个极强的对手,凭你们之力,难以报仇。但这‘灵舞剑法’为两人合练,一攻一守,威力陡增。我教与你的是攻势,日后我自会把守势教与牧羽林。你们双剑合璧,当可报仇!”林英然点头道:“师父所言极是!”闲居逸士又道:“此事五年也没查清,是以你也莫要心急。无论多久,真相定能查得!”林英然道:“是,徒儿记下了。徒儿就此辞别师父,请师父保重!”   
    林英然辞了师父,出得客栈,见牧羽林一路送了下来,心下不忍,恳声道:“适才我若有什么话说得不当,望你多多担待。”牧雨林默然摇头,低声道:“没什么,我只盼你这次出去能查得真相,那就好了。”林英然应着,又道:“那‘灵舞剑法’你要认真学得,不论我能否寻得仇家,三年之后,我必回‘居逸山’。盼得那时,我们的双剑合璧,当小有成就。”   
    牧羽林轻轻点头,道:“我记下了。万事都托与师兄,望你一路保重。”林英然想得牧羽林小小年纪,竟就也如当年的自己,担起了报仇的千斤重担,不禁恨透了那不知躲在何处的仇家。他心下伤感,不知怎的,泪水就湿了双眼,又恐对方察觉,忙道声“告辞”,便再不答话,义无反顾般地转身径自去了。    


第三回   少年遥述万般由 点点滴滴在心头  四、奔走

    林英然穿过几个街口,寻了个马贩,买匹良马,便奔东北出了“莲渡镇”,又转东南,直向当年嘉兴的“星月庄”而去。行了十几日,到了距嘉兴不远的“江泾”。   
    林英然下了马,入间酒馆打尖,小二迎将上来,道:“这位客官,您要点什么?”林英然道:“给我壶酒,一碗牛肉,一盘小菜就好。”小二应了,不一会儿便将酒菜端了上来,道:“客官,您慢用!”林英然笑笑,似乎甚为无意地道:“小二哥,店里的生意不错嘛!”小二高兴地合不拢嘴,甚为得意地连连点头道:“还好还好,我们这里啊,离得嘉兴近,凡是往那里赶路的,免不了要在我们这里歇歇脚,喝壶酒暖暖身子。”林英然听得此言,正中下怀,忙紧问道:“怎么?嘉兴出什么事情了吗?为何去的人这般多?”小二道:“这倒也不是,嘉兴南湖风景秀丽,人人皆知,自是得空便都要去看看。”林英然道:“我听说嘉兴也不很太平,好像数年前……”小二没等他说完,便道:“客官说的是叫什么……什么‘星月庄’的那件事吧?咳,那事究竟怎么回事,谁都说不清,莫名其妙。那庄子这些年来一直留在那里,感觉还真是吓人,幸好听说几日前来了那么几个人,把那房拆了,说是……”林英然闻言大惊,高声斥问道:“什么?拆了?谁拆的?”小二吓了一跳,牙齿得得打架,说话也哆嗦起来,道:“这个小的怎么知道,你……你要问……去问别人好了。”林英然气得头上青筋爆起,饭自是也不吃了,恨恨地付了饭钱,忙出店走了。那小二看得不明所以,边收拾桌子边骂道:“呸!什么东西!问了半天,赏钱也不给,还又叫又跳,什么毛病!妈的,算老子他妈今儿倒霉,见鬼了!”   
    林英然是万没想到,自己竟在“江泾”探得这么个消息,他怒急攻心,不住催马,直奔嘉兴而去。到了当年“星月庄”之地,却果然只见得一片废墟,他张口结舌,在废墟间仔细查看,但只是些砖头瓦砾,并无其它。林英然气得连连跺脚,头脑发热,直推门进了临近卖兵器的小店,把剑在台上“啪”地一横,嚷道:“老板我问你,旁边这‘星月庄’究竟是谁拆的?啊?是谁拆的?”   
    那店主甚是惶恐,颤声道:“什……什么?星月……月……月庄?”林英然吼道:“对!你要我说几遍?星月庄!”店主道:“那个那个……就就就是……前两天来了……几、几个人,拆了……”林英然怒道:“废话!这我还用问你!我只问你是谁拆的!”店主道:“我、我不知道,好像听听听说,是镇上的周大、大善人买了这块地、地皮,盖、盖房……”林英然收了剑,语气稍缓,问道:“这姓周的家里怎么走?”那店主松了口气,指路道:“你出门向西走,过两条街,再向北一拐,就看到了。”林英然从怀中掏出块碎银子,掷在桌上,沉声道:“多谢了。”店主万没想到有这意外之喜,高兴得连声道:“呦呦,你慢走、慢走!”   
    林英然依言探路,果然寻见一座修建得甚是奢华的宅子,上面吊有一块牌匾,刻着“周宅”二字,门口站着两人家丁,显是把守得严密之极。林英然暗自冷笑一声,心道:再密不透风的墙,又怎拦得住我?现下不与你们一般计较,等到晚上,要你们好看!   
    他到得临近的“福春客栈”,开间客房,睡了半日。等将入二更天,换了夜行衣,从窗口而出,又回了“周宅”门前。那两个家丁已是不在,想来是自觉深夜太平,进去睡了。林英然暗想:算你们机灵,知道回去睡了,免得我多费道手!他翻墙入宅,落地没得半点声响,站定后凝目细看,只东北角有些许微弱的亮光。林英然低身潜近,俯耳静听,只闻里面有两人正自低声交谈。一人声音略哑,道:“这拆庄子时拿到的那些东西我在镇上找人估了,根本值不了几个钱。”另一人声音稍高,骂道:“妈的!那么大个庄子,居然只有这些破东西。那他妈些值钱的东西都自个儿飞啦?”前一人低声斥道:“小声点!你甭骂了。其实我也早想到了,那庄子搁了这么些年,值钱的还能剩下什么?咱倒是没看见有什么人进出庄子,但说不准有人功夫了得,来时无影,卷了东西,去时又无踪,你抓得住谁啊?”   
    林英然听得这几句,自是已知他们所说何事,不禁轻轻叹了一声,遥想起当年庄子的秀丽,暗自伤感,心道:其实他们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即便这庄子这几日不拆,这么些年,想来东西也让人搬得空了。不过既然来了,他们都拿了些什么东西,还必是要看看的。   
    林英然伸手悄悄一试,窗子竟是没有关牢,他手上加劲,突地一推,破窗而入,双脚着地便立时长剑相向,指住一人咽喉,低声喝道:“不许出声!否则要你的命!”另一人见势不妙,转身便想夺路而逃,林英然飞脚踹起一只椅子,拦腰打在那人后背。那人“啊”地一声,一个跟头摔倒,坐在地上不住哼哼,林英然狠道:“少来这套!闭上你的臭嘴!”那人被打得要命,却不敢不听,住了声音,直疼得上下牙不住打颤。   
    从林英然现身到制服二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两人自是吓得魂飞魄散。林英然向那被制服之人道:“我问你,那庄子是谁让你们拆的?照实说,不然别怪我割了你们的舌头!”那人声音发颤,道:“是我家老爷让我们去拆的,别的小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林英然看他身上冷汗叠冒,不似说谎,只得转而道:“我去‘星月庄’看过,那里拆得除了砖头瓦片,什么都没有。你们到底都拿了些什么东西,给我一件一件地说清楚!”正是:   
    家仇旧恨惹心伤,昨日风景已过往。    


第四回   孤胆单骑数百日 海角天涯苦自知  一、胁持

    林英然剑尖丝毫不松,只是静待回话,那人忙道:“是是,小的们确是……确是拿了些东西,都都都……都在这里了……”林英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但见桌上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胡乱放作一堆,还端放着一对玉麒麟,怒道:“你说这不值钱?这还不值钱?”那人似乎甚难开口,措辞半晌才道:“小的们……在镇上,找人估估……估过价……,确实确实不值钱……。那那些珠宝,都是假……假的,那麒麟也不是玉的……”林英然心下诧异,伸手拿起麒麟一掂,也掂不出什么异样,又放下道:“就这么点东西?不是吧?”那人苦着脸道:“我二人这里,就这么点,没别的了……其它……其它都在别人手里……”林英然斥道:“别人是谁?”那人道:“自然是……我老爷家里别的家丁……我们……七八个人……一一一……一起去拆的……”   
    林英然闻言不禁皱眉,心道:七八个人一个个的查,却是难免要惊动旁人了。想得一想问道:“你们家老爷早起第一件事,是去哪里?做什么?”那人道:“我们家老爷……我们家老爷……啊!我们家老爷一早起来都是先去大厅里烧柱香,其后才忙别的事。要说老爷啊,还真是挺信……”林英然打断他,不耐烦道:“行了,废话就别说了!”他说着笑了一下,手腕一转,收了剑,续道:“明天你家老爷要是问你们,之前有没有见到过我,你们怎么说啊?”那人忙道:“当当当然是没见过了……”林英然点点头,道:“不错,挺会说的。否则,我是肯定跑得了,你们却难逃招引外贼之嫌,对不对?你们老爷估计不会饶了你们,就算他饶了,我也绝饶不过你们。”他斜眼瞧那二人一眼,似是漫不经心道:“你们说是不是啊?”那人连声道:“是是,对对,您说得都对。”   
    第二日一早,那周大善人睡眼蓬松地从内室步入大厅,刚把香引燃,借着亮光一晃,突见香桌旁的椅子上竟自坐着一人,不禁吓得魂也丢了一半,壮了半晌胆子,方才颤声道:“你……你谁啊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坐坐坐在这儿的?”   
    那人自是林英然,但见他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笑了一笑,慢慢悠悠开口,似是商量口吻道:“我是谁?这好像不太重要吧?”周大善人听他语气并不甚厉害,登时会错了意,以为有求于己,立时便傲慢了几分,鼻中“哼”了几声道:“怎不重要?你到这儿又是干吗来了?”林英然两手在扶手上一摁,起身围着他转了一周,道:“这话才算问道点儿上,我来呢,是有几句话问你,还有点儿东西想看看。”周大善人怒道:“呦嗬,你什么东西啊你?你这是什么态度跟我说话?”林英然“哈哈”干笑几声,用剑柄在桌上敲得数下,道:“我什么态度?我就这种态度。”   
    周大善人一愣,见了长剑,立时清醒了几分,高声嚷道:“来人……”林英然手疾眼快,长剑“啪”地一挑,香桌飞起,正压在门上,阻了去路。周大善人目瞪口呆,颤声道:“你来这里……到底是来做做做什么?”林英然道:“简单得很……”他话说到一半,适才被阻住的门口已传来了嘈杂的用力推门之声,林英然使个眼色道:“你让你这宅里所有的家丁在门外等着,暂时不准进来,也不准走。”周大善人稍作犹豫,林英然已是低声斥道:“听到没有?”周大善人忙道:“是、是!”声音略高,将话转了。外面声音果然低了几分,推门之声渐止,取之一片议论,自是不明屋中发生何事。   
    林英然点点头,道:“不错!我呢,只是想问问你,这临近的‘星月庄’是何人准你拆的。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我把你也拆了!”周大善人哆哆嗦嗦道:“那庄子放了那么多年了,又没人住,太不……太不吉利,镇长前两日找我,就说便宜卖与我了,让我这几日快快拆了。”林英然皱眉细想,走到门口,将拦在此处的桌子踢了开来,道:“叫他们都进来!”   
    周大善人忙连声应了,高声道:“都……都进来!”房门开处,十数人拥进房来,七嘴八舌道:“老爷……”话未说完,林英然已是双手齐探,左穿右闪,“啪啪”连戳,将这些人“中府穴”尽数封了,笑道:“你们都好好睡一觉吧,两个时辰,穴道自就解了。”说着随手掀了周大善人的前襟,道:“你就没他们这般走运,没觉睡了。给我作个引向,到各屋去看看。”   
    周大善人哪敢违抗,一路引着林英然,到得下人的一排房间。林英然问道:“一共有几间是家丁的房?”周大善人现数道:“六……啊,七……不对,八……八……八间房吧?”林英然冷笑一声,道:“你问我啊?”周大善人忙道:“不不,问我自己。对,是八间。”林英然冷眼瞧他片刻,揪着他将家丁的房间挨个儿搜了,果见到不少自“星月庄”里捡来的事物。林英然接连看了,出来道:“就这些,没了?”周大善人恨恨道:“这些没用的废物,我让他们去拆房,他们居然敢自己作主拿了这么些东西。”林英然“呸”了一声,道:“少装蒜了!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下人是废物,主子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周大善人那话本是想把自己择出来,表明拿这些东西绝不是自己的主意,没想马屁没拍准,讨了一顿好骂,再不敢造次,老老实实道:“是是,不是好东西!应该就这些了,他们也没别处放了……”林英然怒道:“放屁!若是如此,内堂灵位哪里去了?”林英然这次潜近“周宅”,除了要问得是谁卖了山庄,多半的理由就是要寻这些原是供奉在“星月庄”内堂的祖先灵位,子孙再不孝,祖先的灵位总不该丢,他想,这些东西对自己来说意义颇大,却自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没人有理由偷这些,多半是被“周宅”的下人不加分辨地随许多东西一齐拿了过来。   
    周大善人闻言道:“什……什么?灵位?你怎不寻别的,反是寻这些东西?你你你……你是‘星月庄’什么人?不……不可能啊……那里的人……都都都……死了啊……”林英然怒骂道:“闭上你的狗嘴!若是没死光,你很遗憾是不是?你少管!我只问你,确没别的东西了?”周大善人道:“真的没了,我怎敢骗少侠?我……我就直说了,这四五年过去,庄子里的东西七丢八丢,并不是什么怪事……”   
    林英然听得此言,也觉有几分道理。他不远千里回来嘉兴,本想在旧庄中细细查一番,后听闻庄子被拆,又觉太过凑巧,自是想要追查下去。谁想如此一查,倒似钻了个死巷,抓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好似真的没有任何图谋,“星月庄”不过就是随随便便被拆了一般。他心下着恼,起急冒火,不知接下来该当如何。周大善人察言观色,试探道:“少侠究竟要查何事?没有别的线索了?”这话倒提醒了林英然,他心里忽地一惊,暗道:“清裕山庄”该不会如“星月庄”一般,也是这几日被拆毁了吧?   
    他想到此处,立时道:“我警告你,这几日不准你对庄子再有所动作,否则我要你好看!”周大善人道:“啊、啊……那什么……什么时候才能……才能……”林英然道:“我几日后必定回来!到时再说!”他话音落下,身子一旋,翻过墙头,径自去了。   
    林英然回得客栈,收拾行囊,付了房钱,马不停蹄地又奔钱塘去了。他心中惦念,深恐“清裕山庄”有着与“星月庄”同样的遭遇,是以此次远比来嘉兴时赶得紧急。幸好两地之距甚近,不到两个时辰,钱塘已是在望。    


第四回   孤胆单骑数百日 海角天涯苦自知  二、虚实

    林英然既是早有心来“清裕山庄”一走,路途自已是打听了数遍,烂熟于胸,他将坐骑托与客栈,弃马行舟。江南多水路,林英然生于嘉兴,驾舟自是不错,三转两转,眼前已然一片开阔,隐隐望到了“清裕山庄”。林英然松得口气,心道:想来是我多心了,并无什么人作对于我,这“清裕山庄”不就好端端地立在这里么。   
    他上得岸来,行至庄前,见大门紧闭,伸手推得一推,里面没得半分声响,心想:这庄果然仍是座空庄!趁着天色未暗,该当进去看看!他略略犹豫,拔了长剑在手,飞脚一踹,两扇大门“哐啷”一声左右大开,回音良久。林英然待得声音止了,方才小心进庄,到大厅内堂转得几转,只见得满目的桌翻凳倒,七零八落。“清裕山庄”灭庄当晚何等狼藉,自楚育凡之口传于廖顾,后传于郑尹潇,等得传入林英然耳中,详细情形早已不清。不过见得房内这番样子,林英然自是料定今日情形一如当晚。   
    林英然愣得片刻,想起郑尹潇曾道,当晚天色已暗,事情又来得突然,楚育凡在庄中并未多留,更不曾细查。是以他凝目四处细看,果然在各各房间的角落中寻见几枚暗器,拾起一看,却均是普通的金钱镖,还有些零零碎碎、各式各样的布片散落在墙角,用手一摸,边角甚齐,似是被利器从衣服上削割而下。林英然额冒冷汗,心道:想来当日,这里真的曾是一场恶战!   
    在布片一旁,有几只如铁片般的东西莹莹闪光,形状各异,林英然拾将起来,掂得一掂,想不透究是何物,只得先放入怀中,再作打算。他心下暗想,这庄子或许要不了多久,也将是不复存在,不由心生一念,想带件东西给牧羽林留作念想,不料在房中转得几转,竟一件适合的东西也没寻到。他略略诧异,心道:嘿,倒似是她家里的人把些有意义的东西都一同带去黄泉路了一般。想到此处,几年来一直在他心头的疑惑不禁又压将上来:莫非,这两个庄子上的人,真的都没有死?这些东西,是他们带走了?带到别处去了?   
    他呆坐在房中苦思冥想,始终理不出头绪,只得站起身来,出了庄子,驾舟离了此处。到了镇上,进了间不甚起眼的兵器铺子,里面只两个伙计,正自光着上身,忙得不可开交。林英然把那几只铁片拿了出来,向一人道:“请问一下,你能不能认得,这是不是自兵刃上削下来的?”那伙计看他一眼,放了手中的活,接过来掂掂,似乎若有所思,却摇摇头道:“不知道,你问别人去吧。”林英然掏出一锭银子敲在桌上,道:“你若知道,就请告诉我吧!”那人喜上眉梢,忙道:“这几件东西,定是兵器上的没错,至于是何种兵器,兄弟要是信得过我,我拿去细瞧几日,定能回答于你!”   
    林英然听得此言,正自犹豫,另一人却闻言凑了过来,道:“你别听他胡说,他今天若不识得,拿回去看个三五年也还是不识得,还不是要去请教别人。这东西,多经几人之手,就多几分丢掉的可能,小兄弟,你这东西定是要紧得很,不能丢吧?”林英然点头道:“这个自然,我不放心之处,就在这里!”那人听了这话,甚为得意,忙从前一人手中将铁片抢了过来,边看边煞有介事地道:“这就是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谁能放心?咂、咂,这东西又何用多看几日,我现下就能回答小兄弟!”林英然“哼”了一声,心道:这话还真是离谱,他若不知这东西的来历,又怎知道几块破铁片能有如何重要?马屁还真是会拍,还不是想要银两!心下对他甚瞧不起,越知他想要自己许诺银两,越不提此事,只道:“你若看得出来,说说看啊!”   
    那伙计巴巴地瞧着林英然,半晌见他未有后话,不提银两,只得道:“唔……你瞧这件,形状下宽上尖,有棱有角,多半是剑;再看这个,底平尖削,略有弧线,应是刀不错;还有还有,这个……”他正待滔滔不绝说将下去,另一人忽地冷笑几声,道:“你莫听他胡说了,他才学打兵器不久,跟师父学徒的时间还没我长,能懂这些?不过信口胡说罢了!”那伙计立时反唇相讥,道:“你怎知道我胡说?你有何证据?你若不怕,咱找师父评理去!”另一人怒道:“好啊,去就去,我不怕你!”   
    林英然心下厌烦,骂了一声,心道:财迷心窍!哪个都不是好东西!右手上探,劈手将那几只铁片夺了,左袖一卷,桌上银两便即不见。那两人正自舌战,这时却同时罢口,一齐高声道:“哎哎……怎的?……”林英然道:“什么怎的?你们的话,哪句我也辨不出真假,我没功夫一一分辨,银两就算了,看你们说得口干舌燥,我赏你们碗水吧!”右手一抄,卸了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一泼,登时溅了那两人一脸,笑道:“这酒贵得很,五两银子一斤打的,你们慢慢享用吧!”说着收了葫芦,翻身上马,径自走了。   
    他一路在小镇上骑行,不知该到何处辨别这些东西,“居逸山”远在漠北,何况他也不愿就此一无所获,便面见师父。想得一想,忆起郑尹潇临别时曾说:“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到曲阜来寻我。”他叹了口气,心道:或许只有他能帮我,只得去麻烦了。于是调转马头,径向北而行。   
    出了钱塘,不几日便入了山东,道路多险,人迹罕至,却是钱塘至曲阜之必经之路。林英然转过个山脚,刚自踏上险峰,忽地眼角瞥处,远处一团白色的东西夺目映来。他凝目细瞧,待看得清楚,竟发现是匹骏马,通体纯白,没得一根杂毛,日光一照,甚为耀眼,一见便是良种。林英然心下称奇,暗想:这马怎的竟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出现?既是如此,定无主人,我若能降得它,去曲阜的日程少说能减上一半。他勒了缰绳,下得马来,悄声靠近。那白马似是有所惊觉,昂起头来,却并不跑远。林英然更是惊奇,待得那白马半转身来,他却看清有三个如暗器般的东西钉在那马的身上。   
    林英然眉头皱起,心道:何人伤了它?莫非这马通得人性,想要我将暗器拔了,给它疗伤?想到此处,他伸手招得一招,那马竟真踏前几步。林英然心下大喜,上前拍拍马头,将伤势细细查了,幸好只是伤及皮肉,连血也几乎未流。他伸手将暗器一一拔除,敷了金创药,笑道:“治好啦,你若没主人,跟着我好了!”说道此处,心念忽地一动,将自己适才弃在地上的暗器拾起,瞧得一眼,竟也是金钱镖。原本这金钱镖算是江湖上最为普通的暗器,但林英然几日前刚刚踏出“清裕山庄”,对金钱镖的印象也就尤为深刻,不禁自语道:“莫非这马的伤,也与山庄之事有关联?”林英然既如此想,便随手将三枚金钱镖收了,翻身上得白马,左手一掀,牵了先前的坐骑,玩笑道:“你也跟了我许多日,辛苦了,把你放到前面的小镇上吧!”   
    有了这神骏的白马,林英然的脚程果是快了一倍有余,投了一夜客栈,第二日清晨便入了曲阜。到得“曲凌派”山脚之下,便有四名派中弟子上前拦截,问道:“请问少侠是何人?到曲凌派有何贵干?”林英然忙下了马,拱手道:“几位兄台,贵派的郑尹潇郑公子是我义兄,小弟来此,有事找他请教!”那四人脸现几分诧异之色,其中一人道:“你找我家少主人?”林英然点头道:“不错,有什么不方便吗?”那人道:“没有,没有,不敢请问少侠姓名?”林英然略略犹豫,道:“在下胡允骏,和贵派掌门及去过武林大会的众位师兄都曾有一面之缘。”那人道:“既是如此,请少侠稍候,我去禀报!”林英然忙道:“有劳!”   
    想得立时便能见到义兄,林英然自是甚为欣喜,等得一盏茶功夫,山上有了动静,似有人下得山来。林英然仰头相望,竟瞧得呆了,但见数十人手持长剑,鱼贯下山,未等自己有何反应,刹那便将他团团围在核心。   
    林英然目瞪口呆,愣得片刻,将围上之人一一瞧了,近前几人均是曾去得武林大会的面熟之人,只单单没有郑尹潇,不禁厉声道:“怎么?你们……你们这是何意?我……我何处得罪于你们?”顿了一下,似有所悟,声音也不由得颤了:“难道……难道就因武林大会路上假冒之事?若是如此,你……你们太也小题大做!尹潇兄都已原谅了我,你们……你们做什么?”人群中一人上前,道:“小兄弟如此说,很是聪明,你是知道我们无可对证吧?”说话之人正是吴仲诸。   
    林英然闻言不解,瞠目道:“什么?”吴仲诸道:“小兄弟,不是我们为难于你,只是我小师弟自从武林大会随你走后,再没回得派中来!你想脱了干系,恐怕难吧?”   
    林英然听了此话,一时竟自愣在当地,半晌才自语般低声道:“他没回来?怎么会?”反复几遍,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几乎是嚷着般道:“他没回来?怎么会?他早和我分开了!怎么会没回来?是不是你们不让他见我?是不是!”吴仲诸见他忧急之色溢于言表,不似假装,道:“他救你之后,再没回来。即便非你所害,也与你脱不得干系,少侠若不能将此事细细分说清楚,恐怕就要在曲凌派呆上数日了!”林英然斥道:“你胡说八道!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害我义兄半分!”他硬撑眼眶,两行泪水却仍是眼睁睁地一齐流下。他用衣袖抹得一抹,指天誓道:“若你们今日放我下山,林英然就算踏遍中原,也定要寻我义兄回来!”   
    吴仲诸见此情景,似是犹豫了几分,向身边一人道:“你去问问师父怎么办。”那人点头,径上山去。吴仲诸又转头道:“我小师弟是你义兄?”林英然道:“对,我没必要骗你们。”他料得即便自己不说,对方也必是要问,于是又将自己与郑尹潇出得武林大会,又直至分手的情形说了。吴仲诸道:“好吧,你的话不似临时编造,我暂且信你。若是你确实做了,今日恐怕也不会自投罗网地上山来。若我师父放你,你今日就下山吧,但你需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林英然拱手道:“多谢!英然说过的话,自己一定记下,尹潇兄,我是定要寻他回来的!”    


第四回   孤胆单骑数百日 海角天涯苦自知  三、对峙

    正说话间,适才上山的弟子已回得消息,吴仲诸手上一挥,围住林英然的圈子立时让出了一条去路。林英然也再不答话,略略躬身,行了一礼,牵了白马便待离开,却听一人高声道:“等等!慢着!”林英然停了脚步,回头相望,道:“怎么?”   
    说话之人出得列来,在吴仲诸身边耳语几句,旁人自是听不详尽。吴仲诸却眉头锁紧,问道:“当真?你认清楚了?”那人道:“没错的大师兄,我不会认错。”吴仲诸点了点头,向林英然道:“小兄弟,对不住,还有件事要请教了。”林英然见他神情,心下生出几分不安,道:“请教不敢当,英然洗耳恭听。”吴仲诸道:“请问你这马是从何而来啊?”   
    那耳语之人,自是廖顾没错了。那马别人不甚识得,他却记忆深刻,一月之前,曾是楚育凡的坐骑,与他的坐骑是同一马种,在“誉来客栈”同日所得,廖顾的那匹白马直到今日,依然仍在派中,楚育凡的白马却随着主人的生死未卜一齐消失,直到现下,方被廖顾识了出来。   
    林英然听了这突如其来的发问,却一时反应不过,道:“马?”他侧头看眼白马,愣愣道:“这马是我昨日路上得的。”吴仲诸追问道:“得的?如何得的?”林英然道:“捡……山路上捡的……”曲凌派弟子听得此言,均是哈哈大笑。吴仲诸道:“并非我看不起小兄弟,如此骏马,降服尚是不易,怎会是捡的?”林英然道:“我的话句句不假,这马身上负伤,想是盼人给它治伤,才靠近……”吴仲诸打断他道:“你先不必说了!无论如何,这许多事加在一起太也凑巧,我小师弟见你之后,便失了踪迹,我六师弟生死不知,坐骑却又在你这里出现,你百口莫辩。我们不想为难于你,但也要留你问个清楚!”林英然大吃一惊,道:“什么?谁的坐骑?你适才已让我走了,怎的反悔?”吴仲诸道:“事情有变,只好食言了!”林英然不甘示弱道:“堂堂一大门派,如此出尔反尔!若我今日不依呢?”吴仲诸厉声道:“那么曲凌派得罪了!”把手一扬,高声道:“擒下他!”   
    此令一下,数十柄长剑出鞘之声响成一片。林英然心下发慌,冷汗叠冒,口上却冷笑道:“擒我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如此劳师动众,恐怕会让人见笑吧?”吴仲诸道:“话说的不错,若江湖上传将出去,说曲凌派以众欺寡,未免不妥。但你如此骏马,若被你冲个缝隙逃脱了,我们再追,想来就不易了。我们只是防你,并无合欺之意。”林英然踏前一步,瞠目狠道:“那贵派想要如何?”吴仲诸道:“你虽与我小师弟称为兄弟,算是与我同辈。但我们在场的众师兄弟少说也要比你大上十余岁,说我们以大欺小,曲凌派也丢不起人。若小兄弟不介意,不如与我们师兄弟的弟子比划几招如何?”   
    若是往日,如此自降身价,林英然定是不依,他人虽小,志气却从来不愿低得半分。而今前思后想,考虑再三,却通晓江湖,懂得脱身更为要紧。现下如是下不得山,若郑尹潇与楚育凡当真有甚意外,自己便定然更是百口莫辩,全身是嘴恐怕也只能惹得狡辩之嫌了,于是手按剑柄,道:“好,怎样比划?是他们一起上,还是如何?”吴仲诸道:“不,一打一。”林英然不等迟疑片刻,跟道:“我胜了便如何?”   
    他如此说,自是要拿个条件,料得对方定会道:“你若胜了,便放你下山。”不想吴仲诸咳了一声,道:“那便换个弟子再与你比划!”林英然大出意外,“呸”了一声,骂道:“若是如此,岂不是车轮战!那要打到何时算完!”吴仲诸道:“这里有曲凌派一十六个三代弟子,年纪都不大,不成器得很。你若个个胜了,今日放你下山!”林英然急红了眼,拔剑便道:“好!我奉陪到底!你们哪个先上?”   
    吴仲诸向身边一弟子道:“祁莫,你先试试!”那弟子躬身道:“是,师父!”说着踏前三步。林英然道:“你出招吧,我接着!”祁莫行了一礼,持剑之手一提,直刺中宫便是一剑。林英然侧身一闪,剑尖前戳,“啪”地一声,内力运处,两柄长剑竟粘自在了一起。祁莫一愣,手上使劲回拉。林英然嘿嘿一笑,右手一抖,挽个剑花,祁莫的长剑立时脱手,在半空中滴溜溜旋了个圈,“咔”地直插在地上。   
    祁莫脸色甚是难看,林英然口不饶人道:“怎的?这便不敢打了?那我打一十六个岂不是太也容易?有骨气便接着打!”祁莫哪受得住这气,伸手拔了地上的剑,拼命般地上招便是数剑。林英然陷入今日之事,本是史料不及,心下气恼,见他杀将上来,反倒笑了,道:“不错,这还跟我有一拼!”   
    两人双剑混战,拆了十招有余。林英然持剑左劈右挡,只是招架,似乎竟是一味相让。吴仲诸道:“小兄弟,你若如此缠斗,曲凌派弟子虽不成器,你却也讨不得半点好处,到得最后,气力便就不支了。你若是以为手下留情,便能博得曲凌派口上松动,那更是想也休想。”林英然“哼”了一声,口上还击道:“你一句话也没说对。我虽才出江湖,却早知求人不如求己,我从亮剑开始,便没想让你们改变半分主意!”   
    他既如此说,众人无不惊奇,纷纷猜测如此缠斗,所为何由。又拆几招,廖顾轻轻“啊”了一声,在吴仲诸身边低声道:“大师兄,你看他没持剑的那只手。”吴仲诸依言望去,诧异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但见林英然右手持剑相抗,左手竟自放在衣衫领口,好似在领口间四下摸索。廖顾道:“师兄,他领口上会不会藏有暗器?”吴仲诸道:“从未听说过有人将暗器藏于领口。即便确是如此,他又怎会这么久也没拿出暗器?”林英然听了此言,上手数剑,跟着剑尖一挑,竟将祁莫迫出数十步之遥后又狠狠地摔了个筋斗,笑道:“你说对了,我的暗器,确没藏在领口!”说着左手在领口间一拽,竟生生地将领口参差不齐地卸了下来。此事正值初冬,天气渐冷,为得御寒,这件衣衫的领口乃是貂皮所制,而且甚宽甚厚,众人正瞧得明白,暗器确是没有,林英然却出其不意地将手中领口一抖,一块貂皮登时碎成数十块,在空中纷飞而下。林英然双手齐上,左探右拿,接下便即出手,指东打西,貂皮碎块四下纷飞,直向围上众人而去。   
    这一下大出曲凌派众人意外,如此打穴手法,几乎是闻所未闻。吴仲诸等在武林大会之上,虽曾得见林英然用些馒头大饼便即把“墨河派”弟子之穴解了,但打穴远比解穴困难,准头更是不易掌握,是以没得任何防备。常人打穴,均用暗器,动作即便再快,举手投足,也总有些前兆,林英然却手上一抖,转眼间便相当数十枚暗器齐发,铺天卷来。   
    林英然认穴虽准,手法虽怪,但心里自知功力终是不够,这些碎貂皮飞出去,若打吴仲诸等,是没得任何成效的,他们或拆或格,自可化解。是以虽是数十枚齐出,却均是奔着 “曲凌派”第三代弟子的“天突”和“中府”两穴而去,果然“啊啊”连声,倒下一片,穴道都已是被封。   
    事出突然,一时之间,无人出声,诺大的“曲凌派”山脚之下,竟是一片寂静。这下出手,并未有貂皮奔祁莫而去,是以他只是被摔个筋斗,这半晌从地上爬起,手指林英然斥道:“你……你使诈,你……你……”林英然瞪眼道:“我使了何诈?”吴仲诸斥道:“祁莫,少说两句!”转头向林英然道:“我们早已说好是一打一,小兄弟,你如此数十暗器齐发,打我‘曲凌派’这许多弟子,怕是有违以一打一吧?”   
    林英然听了此言,“哼”了一声,不怒反笑,道:“从来只听闻以众欺寡,未曾听闻以寡欺众,若真欺得,那只能怪自己不争气了,这是其一。至于暗器,更不知从何说起,我这里不过是一块貂皮,何来暗器?若硬说这是暗器,那么这是何种暗器,英然倒要请教了,这是其二。”他说得此处,口气加重,掷地有声道:“即便你们‘曲凌派’不认我上面的话,但是,‘曲凌派’即曾食言,英然为何不能使诈?这是两不相欠!适才你们说,我要打一十六人,现下还有哪个要上?还有谁上得?若是无人,英然今日就应能走了吧?如果你们还敢拦我,还要食言,那我英然还敢使诈,并且就不只是封封穴道这般容易了!”   
    林英然此言步步相逼,环环紧扣,心下虽远没如此坚定,但事情既到如此地步,自是没有退路,话下容不得半分留情。曲凌派众人脸上均现尴尬之色,吴仲诸更是脸色铁青,半晌咬牙道:“好!今日放你下山,但你一日与我六师弟和小师弟之事脱不得干系,我曲凌派便日日准备捉你回来!你最好记住!”林英然放声大笑,道:“好!英然记住了,如此便在这里多谢了!”他伸手牵了白马,又道:“他们的穴道,再有一柱香就便自行解了。你们若不为难于我,我这就便走了,否则再晚几步,等着他们能动弹了,又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帐!”   
    吴仲诸道:“曲凌派不拦你,你这就走吧!”廖顾道:“师兄,他可以放走,但那马必要留下。六师弟出得意外,杳无音信,说不准这是唯一的线索。”吴仲诸踌躇道:“这……”林英然冷笑道:“怎么?师兄弟两个,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搭得倒也默契,却是想让我今日再留下不成?”   
    曲凌派今日面对一个小小少年,确是食言再三。不需林英然多言,吴仲诸脸上亦是有得几分不自然,这时听得这话,只得道:“你走吧,既是已说放人,岂有留骑之理?”林英然“哼”了一声,翻身上马,挥手扬鞭。廖顾急道:“师兄,这马不能放走啊!”吴仲诸斥道:“住口!”廖顾竟是拔出剑来,道:“师兄,不论你今日如何说,这马绝不能放走,六师弟的事,这是唯一的线索!”说着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持剑便刺,直削马腿而去。林英然吃了一惊,慌忙腿下一夹,那马飞蹄而去,险是只差得半寸,剑尖便即到了。   
    林英然突了包围,转眼便出数十丈之遥,他勒缰回头,远远相望。曲凌派这一走,他心下的疑惑似又添了几分,又竟不知疑惑在何处,凝目细想,似有千头万绪,却无一朝明晰。    


第四回   孤胆单骑数百日 海角天涯苦自知  四、往事

    林英然策马缓缓南行,一路犹豫不定,竟自不知该去向何处。他原想回趟嘉兴再去“星月庄”看看,毕竟家仇事大,没有理由耽搁半刻,何况义兄那里,曲凌派既是见到了自己,自然已能料定郑尹潇出了事情,那便必会倾派而动,多自己一人去寻不多,少自己一人也自不少。如此般想,行了两日,却越来越是不安,不禁停住不前。闭目而想,两件事情均甚是挂念,却也均似是遥遥无期,若是做得一事,也必耽误一事。   
    他出师三月有余,从未有如今这般犯难,好像事事紧逼。眼前四下无人,他却竟似觉得千军万马逼迫而来,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只想转身逃跑。他心下这般想,手上便也如此而动,马头掉转,策马扬鞭,径向漠北去了。   
    林英然一路北上,自是远赴“居逸山”而去。急行了一月有余,大雪纷飞,日渐寒冷,距漠北已是不远。近日蒙古攻宋野心日显,局势也甚是紧张,林英然只捡些小路而行,七弯八绕,方才到得山脚之下。   
    林英然正待上山,忽听不远处一个少女的声音“咦”了一声,他循声相望,那人果是牧羽林。牧羽林见他转过头来,迎上前笑道:“师兄真是你啊?我以为我看错了呢,你怎么回来了?难道你查清楚了?”林英然此次回山,虽是一时兴起的念头,但在路上这许多日,他已是想好了成千上万个理由,没想牧羽林这一问,他竟是张口结舌,措词半晌才道:“我……我……还没查清楚,我是……找师父问些事情……”   
    林英然这次回来,只因自己心下难决,家仇乃是世恨,朋友却又下落不明,实不知该当如何决定。他知师父半生行走江湖,阅历甚丰,遇此事情,定能给自己个万全之策,是以回山是要请教师父。这时说了出来,牧羽林察言观色,却会错了意,道:“你要问师父何事?有线索了?”林英然愣了半晌,道:“啊……啊……啊、是啊……”心下一动,伸手入怀,掏出那几只铁片,道:“你看看这个,这是我在你庄上捡的。”牧羽林接了过来,道:“这是什么?我从没在庄上见过。”林英然道:“这个自然,这不知是从什么兵刃上削下来的,我就是要问问师父这个。”   
    两人说着,上得山去,林英然见了师父,自是兴奋万分。牧羽林将那铁片给了闲居逸士,道:“师父,这是师兄从我庄子上捡的,想问问这是什么兵刃上削下来的?”闲居逸士道:“英然,你回来就是问这个?”林英然犹豫一下,道:“是啊。”闲居逸士点点头,看了片刻道:“你肯定,这是兵刃上削下来的?你怎么知道?”林英然诧异道:“弟子也不敢肯定,只是……觉得很像,我问过兵器铺的伙计,他们也是如此说。难道不是?”闲居逸士掂了一掂,道:“论质地、重量、形状,都很像,但你若说是那日恶斗所留下来的,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林英然与牧羽林齐声问道:“哪里不对?”闲居逸士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感觉。”   
    林英然叹了一声,心下郁郁。闲居逸士想了一下,道:“羽林,你今日剑练得如何了?”牧羽林咧嘴道:“哦,我练了一半,师兄正巧来了。我……这就去练……”说得挟剑出了房间。闲居逸士待她出去,才道:“英然,你回来,没有别的事情了?”林英然脸上一红,道:“师父明鉴!英然确还有事犹豫不决,特来问师父。”闲居逸士笑道:“我算是了解你,你若没有别的事情,只为这几只铁片,今日你不会回来。”林英然道:“是的,师父。英然确有为难之事,不知该当如何。”    
    林英然将事情慢慢说了,又道:“师父,英然想知道,是一个兄弟重要,还是手仞一个仇人更为重要?”闲居逸士看他片刻,缓缓道:“你问我之前,自己就没有一点主意和答案吗?”林英然愣愣地摇头,道:“我不知道……”闲居逸士道:“多等一日,仇人也还是跑不掉,可你有没有想过,每过一日,你的义兄却多了一分危险。或许你现下还察觉不出,但若在江湖上跑得久了,你会觉得,有一个肝胆相照的兄弟,是一个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林英然沉吟不答,师父此时说的话,他在路上也曾想过,然而道理谁都会说,也均懂得,但家仇世恨,何等之深,只有自己能够体会。闲居逸士见了他的神色,已是猜到几分,站起身来,踱得几步,道:“若是失去一个兄弟,定会是一件让你悔恨终生的事情。”   
    他顿得一顿,双目透过打开的窗口向外望去,这才又慢慢开口,语气甚缓,道:“很久以前,江湖上曾有一个年轻人,有着与你相似的家仇,他拜师学艺,苦练功夫,出师之后寻了十年有余,仇人终于被他找到。那年轻人知道自己并不是仇人对手,于是出其不意,未露身份,蒙面深夜偷袭,下手不留情,以牙还牙,灭了人家满门,却只有那仇人武功高强,杀出一条生路,逃了出去。两日过后,这件事情在江湖上便已传扬开来,各门各派寻着蛛丝马迹,打斗留痕,推测出了偷袭之人的武功门派。但只因那年轻人十余年来,始终隐姓埋名,一心寻仇,江湖上均不知有此一号人物,是以怀疑的矛头竟是对准了这年轻人同一门派的师兄。那师兄听闻此事,自是惊异万分,但师父只受有两个徒弟,师父五年前仙逝,师弟又始终未有音信,想是早已隐居或身亡,面对江湖之人的质问,他百口莫辩。   
    “各门各派的怀疑,年轻人自然也是知道,他想起自己学艺之时师兄的照顾和情谊,深觉对师兄不起,本想挺身而出,说明此事,但转念一想,师兄的功夫远比自己高强,自己只需在师兄所住之处临近,找间客栈呆下,待那仇人去找师兄寻灭门之仇,那时师兄弟二人合力,定可手仞仇人。如此一来,比自己单力抗敌有把握许多。自己只要等事情过后,再向江湖上说明缘由,并向师兄负荆请罪,求取原谅便是。同门师兄弟,虽是十年未见,但情谊仍在,没有什么不可原谅之事。   
    “年轻人并非是无情无义,他打算得很好,也可以说是很周全,他甚至想着当师兄弟相见的那一刻,将是多么地欢喜。但他却只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林英然心下已是猜到了几分,却还是不由得随着师父的话语颤声问道:“没有想到什么?”闲居逸士将许久望向窗外的目光收回,沉声道:“他没有想到,江湖上怀疑四起之势,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大的压力,口舌谣言均可杀人,且远比刀剑锋利。他的师兄无可相驳,几日之后,便引剑自尽,没有留给他任何的,哪怕是解释一句话的机会啊!”   
    林英然听着,不禁呆了,沉默良久,问道:“师父,那个年轻人,是谁?是……是你吗?”闲居逸士看他一眼,未有应答,只是续道:“那年轻人听闻之后震惊万分,一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他心灰意冷,从此引退江湖,销声匿迹,到田间靠耕地为生。几年过后,却竟有一人不知怎的打听到他的消息,以及当年的真相,寻到了他的面前,问他道:‘你可还识得我么?’却是那年轻人曾要寻得的仇人。   
    年轻人瞧他一眼,低头继续耕作,过了这许多年,他复仇之心早已渐去,只道:‘我早已不恋江湖,也不愿再找你寻仇,你这便走吧!’那仇人冷笑道:‘怎么?你竟是不愿寻仇了?’年轻人道:‘对,不愿了,你这就请便吧!’那仇人抢了他的锄头,掷在地上,高声道:‘你不愿了?你不愿寻仇了,我却还要找你来寻!’年轻人捡了锄头,接着一锄一锄地刨着,漫不经心道:‘为了我杀你全家吗?一报还一报,这是你欠我的。你当年害我全家,你为人不齿!’那仇人狂笑道:‘笑话!我为人不齿?我害你全家,但我的家人也被你杀得一个不剩!你师兄也是因你而死,你比我还要恶毒!’年轻人听了这话,一时愣在当时,手中的锄头终于停下。对方的话,他确是从未想过,一直以来,他始终觉得仇人欠债于己,是自己原谅于人,却未曾想自己所欠更多,他闭目良久,长声叹道:‘你说的对。师兄的事,我当承担,若是报仇需以兄弟为代价,这仇是不该报的。失了师兄,我复仇之心早已退去,哀莫大于心死,我在世上已无可留恋,你若要我的性命,这便拿去吧。’   
    他将手中的锄头丢下,直视对方。那仇人抬起手来,却只是做势狠劈一掌,并未动真,然后用手指住他道:‘我今日若杀你,太便宜于你。日后,无论十年二十年,我定让你死得很惨很痛苦,你若不怕,便就等着!’年轻人惨笑一声,道:‘在世每日都有痛苦,又何止只有死才是痛苦?我等着你便是,我的命,你随时可以来取。’那仇人仰天大笑,转身而去,走出几步,又忽地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还有件事不论你愿不愿听,我要好意提醒于你。你派只剩你一人,你若再不受有几个徒儿,将所学武功传将下去,便更是派中的千古罪人!’说完这话,不等年轻人有何反应,便迈步而去。”   
    闲居逸士说完这些,不再言语。良久过后,林英然终于开口打破了寂静,问道:“师父,那年轻人……后来……怎样了?”闲居逸士笑着摇摇头,道:“这许多年过去,当年的年轻人,早已不再年轻啦!”林英然更是疑惑,却不知再该问些什么。闲居逸士道:“这些事情,你也不必问了。我说这些话,只是要告诉于你,仇人易杀,兄弟难寻。你义兄生死未明,只因当初相救于你,即便你手仞了仇人,但若因此失了兄弟,你永远是悔之莫及。你懂了吗?”   
    林英然眼中的泪水顺着眼角而下,默默点头道:“师父的话,徒儿明白了。徒儿之前险些做错,太也糊涂!”闲居逸士手上一挥,道:“你若知道该当如何了,这便去做吧!”林英然双膝跪下,连连磕头,垂泪道:“徒儿多谢师父教诲。就此告辞,拜别师父,请您多保重!”   
    忽忽数月,一年转眼便过,冬去春来,夏秋又至,林英然踏便寒暑,将宜昌至曲阜之路几乎踩平,又寻遍了中原,却竟是未得到郑尹潇一丝一毫的消息。正是:   
    时时珍惜身边人,莫要失去方悔恨。    


第五回   一语道破少年心 红颜知己言不尽  一、无心

    数百日来,郑尹潇的音信始终未有分毫,林英然渐寻渐觉心冷,这日一早,又转回到自己与义兄曾去过的那临近宜昌西边的破败村落。一年来,这里林英然少说已是去寻过四、五个来回,每次均是比前次还要萧条几分。这次前来,已是村不成村,所住之人早已逃得七七八八,不剩几个。林英然沿着土路而行,马蹄缓缓踏出一道印记,四下寂静一片,破房的门户均是紧闭。   
    林英然抱着一丝希望,依着记忆寻找曾住过数日的那塌了半边屋顶的房间。正沿路相寻,忽听一阵马蹄之声从后奔来,在这安静的地方显得甚是刺耳。林英然忙循声回头相望,待得这些人近前停下,方看出竟是“曲凌派”派中之人。   
    在此处不期而遇,林英然颇有些意外,他略略思索,还是下得马来,拱手道:“英然见过各位。”吴仲诸侧目瞧他一眼,见他头脸之上满是灰土,风尘仆仆,问道:“你到这里,做什么?”林英然沉声道:“想来与各位来此的目的是相同的。”廖顾道:“怎么?也有人通知于你?”林英然诧异道:“什么?通知什么?”廖顾正待说话,吴仲诸伸手一拦,道:“没什么,有人通知我派,小师弟几日前曾在这里现身,是以我们从派中赶了来。”林英然张口结舌,难以置信道:“当真?是谁人说与贵派的?”吴仲诸摇头道:“来人并未留名。”   
    林英然皱眉道:“这人连姓名也不曾留,怕是有诈吧?”廖顾“哼”了一声,道:“那也不打紧,我们在此处碰上了你,便是天意。今日我们若在此仍寻不到小师弟,便拿你在这里祭他,也是不虚此行!”吴仲诸斥道:“三弟!你胡说什么!”林英然冷笑一声,翻身上马,仰天道:“拿我祭我义兄,也不打紧。我先带众位去我们住过的破房瞧瞧,若我尹潇兄还寻不到,你们要是有雅兴杀我,那便来吧。”   
    林英然相引众人,顺着土路七拐八拐,果寻到了当年的地方。那破房半边的屋顶已是完全塌了,两扇破门悬在半空,风一吹过,便“吱呀呀”地响上半天。林英然用力一推,破门左右分开,发出“哐”地一声,塌下的半边房顶遮住了日光,屋中竟是甚暗,一时看不出有无人在。廖顾推开愣愣躇在门口的林英然,进屋叫道:“有人吗?小师弟?在吗?”   
    回声在破房中来回撞击,久久方才散去,却无人应答,多少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廖顾“呸”了一声,拔剑架在林英然颈上道:“你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寻我小师弟回来。现下一年有余,却还无音信,此次你休想再走掉!今日不论何人拦我,我是非砍了你不可!”林英然目光移向廖顾持剑之手,缓缓摇头道:“你说的话,我一句也驳不倒。但不论你们相信与否,尹潇是我义兄,他生死未卜,我比你们还要着急!家仇是何等大事?但是我还没有去报!我一直在寻我义兄!一年了,我一直在找!我一刻也没停!好吧,若你们不信,那我也无话可说了,你请动手吧。”廖顾怒骂道:“分明是狡辩!”长剑一挥,便要斩下。   
    众人均未想到他竟是真要动手,纷纷惊叫道:“住手!”“做什么!”廖顾手上不停,剑尖向前,眼见便要取下林英然的性命,忽觉手腕一麻,长剑便指得偏了,“叱”地一声,在林英然颈部留下道口子。吴仲诸趁势飞起一脚踢掉了他手中的长剑,掀住他前襟骂道:“你想什么呢!疯了你?真要取他性命,也要让师父说话才是!”   
    廖顾捂着被击中的手腕,喘声道:“师兄,你……你发的暗器?”吴仲诸道:“什么?谁用暗器?”廖顾道:“刚刚明明……”他心下一动,顿觉适才的暗器是从屋中的方向击中自己,猛地回头细看,果见角落中站起一人,却是个少女。众人齐声惊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身淡紫色纱衫,双眸透亮,玉容消面,在角落中孤身而立,与这破砖烂瓦一映,甚不相称,众人都不由得愣了片刻。廖顾原本火气颇大,若是找到那暗器偷袭之人,说不准冲上去便是一顿好打,此时见了这少女,怒火却也不禁压下了几分,沉声道:“请问姑娘是谁?为什么暗伤于我?”那少女正眼也不瞧他,只是道:“我若不发这暗器,他就没命在啦!”那口气竟甚是爱搭不理。   
    她这话说得不疼不痒,廖顾有心回嘴,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哑了半晌才道:“我要的就是他的命!你做什么拦着?你是他什么人!”那少女耸了耸肩,似乎竟是不屑理睬和分辨对方的这些话语,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到林英然身侧,淡淡道:“你还要留在这里吗?还有什么事要做?若没事这便跟我走吧,你不走,我也要自己走了。”   
    林英然自从廖顾手起剑落,便只字未曾出口,只像个木雕般呆站在原地,似乎眼前一切竟与自己无关,此时听得这少女如此一问,方才有所反应,侧目瞧对方片刻,冷冷道:“你是谁?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为什么要跟你走?”曲凌派众人原以为这少女是林英然所识之人,一听这话,却似是那少女自作多情救了个不相干之人,而所救之人却又毫不领情,话语之间,竟如同给了她个响亮的耳光,如此一想,其中几人禁不住偷笑起来。   
    那少女双唇微张,脸色涨红,也一时被这几句话噎住,良久嗔道:“你不愿走,那便在这里等死吧!便算我是无心救你!但我告诉你,你死上十次,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你义兄该活还是能活,该死还是要死!你不是想死么?那便在这里撞墙吧!或者出门向东去,有个悬崖,跳下去,更干脆!”说着脚下不停,迈步便向门外。林英然听了这话,心中一怔,追步拦道:“你说什么?你说我义兄?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那少女似乎气了,不言语半句,伸手一推,将林英然挡在身前的手臂推到一边,径向前走。林英然被推得愣了,眼睛干眨两下,忙又向外追去。   
    他二人一搭一和,竟将旁人晾在一边,眼见便要出了房门。曲凌派众人不拦那少女,却自是万万不能放走林英然,待那少女一出得门,两个弟子身子上前一关,登时将林英然挡在屋中。林英然心中焦急,甚是恼怒,骂道:“滚开!”说着双手搭上对方肩膀一分,自是想要拆开二人。谁知手上还未用力,吴仲诸斜旁插来,五指奇准,扣向林英然腕上的“神门穴”。林英然吓了一跳,急忙撤掌,退后三步,站定怒视对方。   
    吴仲诸道:“小兄弟,我不赞成我三师弟杀你。但也并不是说,你今日便可平平安安地走了。你需得随我等回去,少说见过我师父才是!”林英然“呸”了一声,口不择言道:“混蛋!”他从门口向外看去,但见那少女上得匹马,腿下一夹,那马便撒开四蹄去了。    


第五回   一语道破少年心 红颜知己言不尽  二、火拼

    众人之马,均是拴也未拴便径自放在了门外,那少女随便捡了匹马,便如此飞也似的去了。曲凌派之人目光全自盯在林英然身上,竟无人分神去顾及骑来的马,待得听到马蹄声去,也已晚了。林英然怒气直冲入脑,火冒三丈道:“你们拦我做什么!听不到她说什么吗?她说不准知道我义兄的下落!你们让开!”吴仲诸不紧不慢道:“小兄弟,你们是否相识我等还搞不清楚,岂能放你走?若是你们二人本就相识,今日不过是唱一出双簧,便异想天开从曲凌派眼下走脱,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们师兄弟了吧?”林英然闻言连连顿足,道:“你让我说几遍!我不认识她,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吴仲诸紧跟道:“既是不相识,那便更不能跟去,说不准有诈。我们不让你去,也是为了你好。”   
    林英然被这弯过来绕过去的一番道理搅得头晕脑涨,心道那少女说话之间,便就能奔出甚远,不禁又急了几分,哪有功夫扯这一套车轴话?不由得“唰”地拔出长剑,劈面就是两下,嚷道:“便是龙潭虎穴,我也当去看看!若再不让路,莫怪我不留情了!”吴仲诸道:“好,我倒要会会你是如何不留情!”林英然明知不是对手,但事到如今,已是没了退路,也只得持剑便上去拼命。吴仲诸一双肉掌在剑锋之间穿梭往来,竟是游刃有余,不需反攻,便令林英然讨不得半分便宜。   
    林英然额角渗汗,侧目环看四周,曲凌派众人将门口挡得竟是里三层外三层,且双手均是略提,显然对林英然上次那套打穴的把戏已是早有防备,绝不会重蹈覆辙,再次上当,何况这次前来的七八个人,功夫均是不弱,如上次那般的情形是想也休想。林英然心中烦躁,气力消耗也便较往日更快,只拆了十余招,竟就多有不支,只留有招架之力。吴仲诸道:“我们并没想为难你,你只需随我们回派中一趟,见过我师父便是。”林英然并不答话,展开轻功,持剑且战且退,在房间四下游走。吴仲诸道:“你便是把这地方踩烂了,也没个缝儿让你钻出去!”   
    林英然在这小小的房间中七弯八绕,忽地站在一墙角停住,待得吴仲诸抢将上来,左手上探,在对方臂上一搭,借力一撑,身子腾空而起,竟从吴仲诸头顶上翻了过去,直扑对面墙壁。众人正不明他此举是何用意,但见林英然在半空中便剑尖前向,在墙上横竖各划两下,继而倒转剑柄一敲,一块砌得牢牢的墙砖登时直飞了出去,一道光线直射而入。吴仲诸吃了一惊,高声道:“拦下他!”众人听得此话,立时扑将上来,林英然倒吸口气,牙根一咬,左拳直击入墙。那墙壁去了块砖,便易损得多,只闻“嘭”地一声,惊天动地,林英然左手鲜血四下崩流,一面墙壁也已是塌了半边。林英然顾不得钻心疼痛,伸手在断墙上一按,直跳而出,径自落在白马背上,挥长剑在马臀上狠抽一记,喊道:“驾!”那马飞速起步,向着那少女不见的方向直追而去。   
    白马神骏,转眼便到村口,林英然遥遥相望,见那少女停马路边,竟似在等着自己,瞧他追来,淡淡笑道:“功夫不错,看来真要想逃,也逃得出来。”正说话间,不远处已是扬沙一片,不需细想,也知是曲凌派众人追了上来。林英然忙急道:“我马快!你快上来!”说着便要勒住缰绳,让那少女上马。谁想那少女高声道:“别停马,往前跑!”林英然稍一犹豫,依言并未减速,但见那少女腰间一抽,竟抽出条九节鞭,挥鞭一绕,缠住马颈,用力上拉,脚下一蹬,身子上跃,稳稳落在林英然身后马背之上。   
    急奔了大半个时辰,曲凌派众人终于被远远甩在身后,再也不见。林英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义兄的下落?”那少女道:“一直走,咱们去曲阜。”林英然停马道:“为什么去曲阜?是我义兄在那里吗?你是不是知道我义兄的下落?”那少女怒道:“让你去曲阜,你听不到啊!”九节鞭在马臀上抽了一记,那马吃痛,又狂奔起来。   
    那少女目光四望,忽见白马前颈至腿部溅着斑斑血迹,寻其源头,发现林英然一只左手已满是血色,皱眉道:“怎么?受伤了?”林英然闷闷“嗯”了一声。那少女道:“骨头没折吧?”林英然摇摇头道:“没有。”那少女道:“敷金创药没?”林英然道:“敷了!别问了,烦不烦?”那少女嗔道:“我爱管你啊?痛死活该!”两人各自负气,再不言语。   
    行了半日,天色渐黑,已将日落。二人路过间酒馆,林英然略略一想,勒住了马,下来道:“我累了,肚子也饿了,进去吃点东西吧。”那少女仍骑在马上,俯视他道:“我说去曲阜,这里又不是!干吗不继续赶路?”林英然似乎被这话说得一头雾水,讽刺道:“大小姐,你到底是不是出来跑江湖的?你跑了几天还是几个时辰?你知不知道宜昌到曲阜有多远,要走多长时间?如果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我的马再快,也要跑三、四日,难道你要一直跑去?”那少女道:“后面的人追来怎么办?我反正打不过,你打得过?”林英然侧头望望,道:“不会的,我们少说已奔了五百里地,他们的马没那么快。”他见那少女还没有下马的意思,不耐烦道:“那你若怕他们追来,便在这里望风吧!我是要进去了!”他转身刚要进店,忽又想起什么,伸手点得一点,道:“警告你噢,不许把我的马骑走。”   
    那少女听了这话,反倒下得马来,道:“一匹破马,谁稀罕?”头也不回,竟抢在林英然身前进去。林英然见她的样子不禁偷笑,自己拴马喂草,又找个地方将伤口洗了,这才进了酒馆,但见那少女早已落座,便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招手道:“小二!”店中小二忙跑过来,陪笑道:“客官,您还要添点儿什么?”林英然闻言一愣,道:“什么?添点儿什么?什么意思?”小二干眨着眼,望向那少女,不知该说什么。林英然看这情形,明白了几分,道:“噢,知道了,你下去吧。”待那小二退将下去,问那少女道:“你点了什么?”那少女瞥他一眼,冷不丁道:“狼心狗肺。”林英然瞠目道:“你把话说清楚,骂谁呢?”那少女漫不经心道:“你嚷什么?你不是问我点的什么嘛,我点的便是狼心狗肺,怎么了?”林英然从小便是能说会道,极少在口舌上吃亏,这时却闷闷吃下个哑巴亏,气得在桌子上狠拍一记,却竟不知何以辩驳。    


第五回   一语道破少年心 红颜知己言不尽  三、何因

    两人对桌而坐,不大功夫,小二将东西端将上来,道:“客官,这是两斤牛肉,一斤烙饼,您先慢用,剩下的还在做着。”林英然闻言诧异,皱眉道:“怎么还有东西在做?你要了多少?这还不够吃?”那少女道:“这自然不够三、四日吃的,我要了二十斤牛肉,十斤烙饼,这才够吃。”林英然懵了半晌,起身怒道:“冰冻三尺,尚非一日之寒。你再饿得慌,总不能将几日的饭都吃下去!你这是成心,成心与我作对不是!”那少女手指下点,不温不火道:“你急什么啊?坐下再说。”林英然一番话发泄出去,却撞上团软棉花,无处卸力,只得又愤愤地一屁股坐下,道:“你干什么啊?吃饭也不是这么吃的!”那少女嘻嘻一笑,道:“我没有让你都吃下去啊。我跟店里说了,剩下的我们带走。我们这几日都要赶路啊,必须要赶在曲凌派那些人前面到曲阜的,哪里有功夫一次次如此坐下来吃饭?”   
    林英然抻着头看她,半认真道:“小姐,你知不知道三十斤东西有多重?”那少女不以为然般反问道:“有多重?”林英然手指自己,道:“总之我,是搬不动。”他顿了一下,忽觉未免把自己说得太也没用,反悔道:“搬是搬得动啦,但若是拿了这些东西赶路,我们脚程少说要慢一倍,还不如坐下来吃饭容易得多!你若是不乐意,直说不就是了,要这么些东西做什么!”那少女似乎当真不知三十斤的份量,被林英然这些话说得理亏了,却仍是嘴犟道:“我、我怎么知道你这么没用,三十斤东西都拿不走……”林英然“哼”了一声,不再与她辩解,只道:“你自己多要那许多东西,自己解决!”那少女只得挥了挥手,没好气道:“小二小二!”店中生意兴隆,那小二一时没空理会,那少女便险些将桌子也捶得穿了,高声嚷道:“人都死光了是不是!小二!”   
    林英然见这情形,不禁头“嗡”地大了,他初见这少女之时,这少女似乎连话也不屑多说半句,眉眼之间,端的是清纯脱俗,没想才短短一日功夫,变化竟如此之大。他伸手托腮,见那小二风风火火地忙跑过来,陪笑道:“您……您有什么吩咐?”那少女道:“你跟后面说一声,剩下的那些我们不要了。”小二张口结舌道:“姑娘,您这不是开玩笑吧?”那少女不耐烦道:“谁有功夫和你开玩笑?”小二见她是说真的,也气了起来,道:“姑娘,你不能这样,你要东西的时候,我问了好几遍,你是绝对肯定的。我们店小,没这么多东西,七大村八大店的跑遍了。现在腿也跑了,做也做了,你一句话,就不要啦?你……你是不是成心找茬啊?”那少女眉头一皱,道:“我找茬做什么?我只是要了东西,又没吃下去。我现下不要了,你可以去卖给别人!”小二不甘示弱道:“姑娘您说的轻巧,您倒是找几个人来买啊!”   
    那少女脖子一梗,手上随便一指道:“你这店里不是这么些人呢么,让他们一人吃一斤,不就卖出去了!”小二也当真急了,怒道:“又不是每个人来这里吃饭,都要吃烙饼牛肉!你这是强词夺理!”那少女嘟着嘴道:“你愣塞给人家,不就是了!”小二气懵了头,晕头转向道:“我愣塞给人家……我愣塞给人家……你这是什么话?我……我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少女反应倒快,立时伸手一扬,拦住他话道:“哎,你这话错了,你还真不是秀才。”小二一时语塞,瞪着眼干站在那里。   
    林英然一直咧着嘴在旁边听着,见他们终于将话停下,忙插口道:“小二哥,这一共是多少银子啊?”小二忿忿瞪了那少女数眼,道:“客官您明鉴,少说这也得四两银子。”林英然叹了口气,向那少女好言相劝道:“你有没有银子?你要是有,就给了他吧!毕竟是咱们理亏。”那少女似乎犹豫了一下,却继而斩钉截铁道:“没有!一两也没有!”这话说得不留半分余地,林英然只得伸手入怀,摸出个银锭,敲在桌上道:“小二哥,这是五两银子,不要找了,剩下的,算是我们向你赔不是的。”话既如此说,意思自然是剩下的便是赏钱,那小二立刻变了副脸色,喜上眉梢,将银子拿在手里,掂了又掂,连连道:“好说好说,误会误会!”   
    林英然使劲拍拍已是发胀的头脑,道:“好啦,快吃吧,吃完赶路了!”那少女盯了他片刻,眼中忽地泪光一闪,抄手拿起九节鞭,起身便向店外去了。林英然一愣,忙追了出去,拦道:“你又怎么了?你闹什么?”那少女反手一推,林英然出其不意,竟被她推了个跟头,他狼狈不堪地爬将起来,扯着脖子嚷道:“你有病!你狗咬吕洞宾!你……你……你母老虎你!”那少女根本不理,说话功夫,竟是去得远了。林英然心下气恼,却深知这少女多半知道郑尹潇的下落,何况她曾言要去曲阜,那便更加深了一分怀疑,只得急跑回店骑马追去,果然行不多远,便见到了那少女。   
    林英然抢到她身前,缰绳一勒,马蹄上扬,挡了她的去路,低声道:“我不跟你闹了,你上马来吧!”那少女冷眼瞧他,半晌道:“你这么好言跟我说话,还追着跟我同行,只是因为你义兄吧?”林英然哑了片刻,心下认同几分,却不愿出口回答。那少女冷笑道:“你不出声,便是默认了。”林英然道:“我没有这么说,你也不要这么想。还是快上马来吧!”说着向她伸出手来,那少女纤纤五指,骨细肤雪,在他手上轻轻一搭,顺势跃上马鞍。林英然心下一动,暗道:其实我原是没仔细注意过,这少女当真貌美,若不是脾气如此,我或许要爱上她了。那少女见他发愣不走,闷声道:“快走吧,去曲阜。你放心,等你见了你义兄,你便是求我,我也不会跟你同行了。”她这话轻声轻语,还藏着几分默然,令人难以琢磨。林英然始终琢磨不透这少女诸事处于何因,不禁有些诧异她此时是何心境,只是苦于那少女坐在他身前,看不到她的神情。    


第五回   一语道破少年心 红颜知己言不尽  四、笑颦

    两人摸着灰蒙蒙的天色行了两个多时辰,已是午夜,越发得伸手不见五指。双人共乘一骑,便更是危险,只得下马找间客栈,开两间房,暂且投宿。第二日起个清早,在镇中边行边寻,购得匹良马,那少女仍称没有银两,林英然没有法子,只得又泱泱地付了四十两银子,才把这马买下。那少女上得马去,两人扬鞭并肩骑行。   
    林英然一路侧目看她,那少女却把头转向一边,并不瞧他,后来许是实在被看得心慌,道:“你总看我做什么?”林英然无奈道:“小姐,你不要说我视财如命,五两银子我不跟你计较,但这四十两银子从我钱袋里拿出来,你不该一点反应也没有吧?”那少女逞强道:“那……那是你乐意,我……又没让你拿。”林英然重重地“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却仍是瞪着眼瞧她。那少女被瞧得甚不自在,只得道:“好了好了,那你说怎么办?”林英然道:“这话说得好!也不需怎么办,我问你什么,你总得实话告诉我,不要向之前一样,我问什么,你只知道说旁的。”那少女亮亮的眼睛一眨,并不上当,道:“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我考虑着答就是了。”   
    林英然道:“首先,我总该知道你姓甚名谁。等到讨债之时,不至于不知该向谁讨。这问得不过分吧?”那少女笑了一下,道:“还算不过分吧,我叫芦月。”林英然道:“芦苇上的月亮?”芦月低头行路,并不接此话。林英然对这名字的解释也是心血来潮,也就并不再追问,只道:“你要带我去曲阜,是因为我义兄在那里吗?”芦月似乎不太愿回答,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是的。”林英然追问道:“具体些呢?到底在哪里?”芦月道:“到了你自然知道,别问了。你若不信我,何必跟着我去?”林英然道:“也不是不信,不过我和你也是昨日才相识,自然也谈不上相信。何况,曲凌派的人曾说,有人告知他们,我义兄几日前,曾在刚刚的村子出现啊!”   
    芦月看他一眼,抿着嘴偷偷笑起来,林英然看在眼里,莫名道:“你笑什么?”芦月道:“他们没有告诉你,究竟是他告知他们的吗?”林英然道:“他们说来人并未留名。”芦月道:“这样啊,其实或许不只是不留名,是他们连来人的样子也没看到。”林英然愣了良久,问道:“你怎么知道?”芦月不答,反道:“你不是自认在江湖上跑得久了吗?这点事情,就还没有想通?”林英然恍然道:“莫非……是你告知的吗?”芦月嘻嘻一笑,道:“怎么?不像吗?”林英然诧异道:“当真吗?这是为什么?”芦月想得一想,道:“调虎离山,三十六计之一也!虎豹,兽之猛者也;人主,天下之有势者也。一只老虎我尚且应付不了,这么多老虎,不把他们调出来,我们怎么去找人?你自认如何如何聪明,这也想不通?”   
    林英然被说得面红耳赤,口上却不愿承认,只道:“曲凌派的人一向看我不顺眼,我们之间是有误会,但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一样在找我义兄,人多的话,寻人便易,你没道理把他们调出来吧?”芦月若有所思,良久摇摇头,道:“这我就也说不清楚了。”林英然眼睛一翻,道:“这有什么说不清?无论做什么事情,总该有个理由。”芦月道:“这是我师父告诉我的法子,我只是遵师命而已。”林英然一时愣住,道:“师父?”他顿了一下续道:“那你又怎知我义兄在曲阜?”芦月道:“师父告诉我的。”林英然话语塞住,皱眉道:“那你这次是为什么帮我?”芦月语气不急不缓,道:“遵师命。”   
    这场对话,进行得让林英然甚是憋气,禁不住抬高了声音,道:“‘师父,师命,师父告诉你的!’你除了这些,还会不会说别的?你也自认那么聪明,没有自己的主意吗?”芦月冷眼看他,继而又笑了起来,笑得林英然心里发毛,她一字一句冷语道:“师父的主意便是我的主意,怎么?不可以吗?”林英然嗔道:“你……”心里骂了一句,话上却没接下去,等得把气平了,强自镇定道:“我觉得你有时挺通情理,根本不爱斤斤计较每句话,更不爱抬话,甚是也不爱多说半句,怎的一跟我对起话来,便是咄咄逼人,脾气也大了,为什么啊?是我的问题吗?”   
    芦月把头别向一边,对他的话不闻不问,似乎没听到一般。林英然与她这两日相处,只觉她的心情便如天气一般,晴天固然不少,但转至雷雨也只需眨眼功夫,对她终是拿捏不准,于是又硬着头皮道:“若是我的问题,你便说出来。”芦月终于转过头看他,脸上竟有几分认真的神色,道:“你的问题多了。”林英然静待续话,只是点点头,表示他在听。   
    芦月却好似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双唇抖了几抖,却没有一个字出口。林英然目光在她脸上移转良久,自嘲道:“你既不愿说,那便只好算了,就当我没问吧。”芦月听了这话,嘴角微扬,低着头笑起来,林英然却发现她的笑竟未掩饰住其中的几分勉强,心下便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为了什么,怎竟会让她如此神情,对她又是多了甚多疑惑。   
    还好芦月接下了后面的话,道:“没……没有,我只是在……只是在想怎么说。”林英然心道:这话说得结结巴巴,又怎会是真话?但终是不愿点破,故作明白地配合她点点头,道:“哦,这样啊,好啊,你说。”   
    芦月终于开口道:“我想问你,如果在那村子的时候,我没有发那枚暗器,你真的准备束手就擒吗?”林英然没想到她问这个,眉尖一挑道:“不是准备束手就擒,是已经束手就擒了。所以我要多谢你救我一命。”芦月微微一笑,道:“为什么谢我?”林英然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适才已经说了,多谢你救我一命。”芦月目光盯在他脸上,沉默良久,声音低了下来,缓声道:“你那时不是束手就擒、没有反抗吗?你不是想死吗?一个真正想死的人,被人救了,是不会说感谢的,他甚是会埋怨救他的人,指责说‘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说我说得对吗?所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没有怨我,却会谢我?为什么呢?你想过吗?”   
    她的声音撞击在空旷的山谷绝壁之上,竟带出如天籁般的回音。林英然嘴唇愣愣张开,感觉那回音也同时撞在了他的心上一样,似乎一个良久没有解开的结,嚯地即被打开来,一个连自己始终也说不清楚,也未曾想过的心理,竟被对方一句话语,便举重若轻地道破了。   
    林英然双眉微皱,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我那时并没有想死?”芦月缓缓摇头,道:“也许也不能这么说吧,但那只是一时之念,只是一时之念而已,是被形势所逼的,是被自己当时的心境所逼,是被曲凌派的人几句话便堵住了嘴,百口莫辩,无地自容,便想一死了之。等到日后冷静下来,你便会后悔那时的决定,我说的对吗?”林英然叹了一声,道:“或许吧。”芦月侧头嫣然一笑,道:“其实你心里所想的,已被我言中了,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我师父告诉我说,你的义兄此时还仍是安然无恙,若是你那时便那样白白地死了,那岂不是太也无辜。何况……我知道你还有家仇未报,你怎么能死?”林英然惊异道:“这你也知道?也是你师父说的?你师父到底是谁啊?”芦月淡淡道:“师父就是师父,没有是谁。”   
    林英然呆了一下,只得换言转而道:“看来你说的对,我那时的念头,是不该有的。死了也是于事无补,反倒是添了不少麻烦。”芦月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表示赞同,又道:“是啊,这几日来,我还发现你脾气也挺急的呢。就拿对付曲凌派的人来说,他们几句话,你的火气便先上来了,那岂不是要吃大亏?你别看我在江湖上的日子可能没有你多,我却知道,要有勇有谋,才能在江湖上立足啊!对着曲凌派几个人,你便把左手拼得伤了,若再多些人,你又有多少只手能拼啊?”林英然“咳”了一声,道:“那时不是为了追你,事情燃眉么。不过你说得有理,我以后注意就是了。”他顿声笑笑,又道:“你倒真是跟天气一样,现下是蛮晴朗的,若是一直这样,那就好了。”   
    他这话带着几分玩笑,几分真诚,甚至将二人之间带出了几分红颜知己的味道。这一路行来,芦月原本几乎从未露过什么好的脸色,是以林英然并未有所察觉。然而这一番对话,芦月之言丝丝入环,句句扣心,林英然便忽地发现,他们的心意,竟是相通的。林英然原就曾惊于她的容貌,此时只觉芦月的一颦一笑,竟已是不由的烙在了他的心上,不觉间,口中的话便这样说了出来。   
    未曾想,芦月听了这话,嫣然的笑容竟一下子僵在脸上,目光闪烁几下,双唇张开来,却未有只言片语出口。林英然轻声道:“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芦月木然地摇头,目光从他脸上收回,默默道:“不,没有,是我错了。我不该给你什么好的脸色,更不该对你说那番话的。”林英然听得一知半解,正待细问,芦月却突然起速,那马放开四蹄,奔得越发快了。   
    林英然只得扬鞭策马,直追上去,然而再待并肩,他说些什么,芦月却再不言语、置若罔闻。两人连续急赶了两夜三日,芦月仅仅在林英然道“我们已经进了曲阜了”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她道:“嗯,我们直接去曲凌派山下。”正是:   
    少年所想一语识,自心却是无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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