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华丽幻觉
[1030]
深夜。WHY酒吧里混杂着浓烈的烟草和情欲,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各色男女仿佛鲜活的鱼类,在舞池里盲目兴奋地游动。他们脱下或戴上面具,疯狂地流连在都市夜店的夹缝里寻求刺激或释放。一到白天就睡觉或穿戴整齐出入高级写字楼。
婴宁独自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磕着杏仁,神情寂寥。穿着黑色吊带长裙的她像轮空虚的月亮。她一支一支地喝着科罗那,磕了一碟又一碟的杏仁。长长的黑发流泻下来像松干的海藻。
不断有男人注意到她。这样独自出现在深夜酒吧里的女子,一个人孤立于喧闹之外,旁若无人地做着自己的事。这无由笼上了层神秘气氛。
有男人过去搭讪。昏暗的灯光下,男人试探的暧昧话语,有着隐晦目的的笑容。婴宁眼神淡漠地看看他,磕着杏仁,没有任何语言。男人把手指搭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冰凉。眼睛下描着浅黑色的眼线,像只猫。她抬起手又拿了支科罗那,同时避开男人探究的手指。我想一个人。她漫不经心地说。然后点燃烟,继续磕着淡黄的杏仁。
男人于是离开。他没有耐性,他把眼光投向舞池里缤纷的其他女人。他不会浪费任何时间。
婴宁笑,露出猫一样古怪的神情。她只静静地看着吧台里擦杯子的男人,那个戴领结的男人,有着温和的面容。他沉默地把一个个杯子擦干净,用柔软的布擦拭着像对待名贵的瓷器,然后把它们摆放好。
头顶悬挂的灯散发出蛊惑的紫光,像串葡萄。折射在玻璃杯上,折射在婴宁的眼里。全是寂寞。她抚摩着腕上的银镯,轻轻地叹息。
凌晨4点,酒吧里的人陆续散去,裹着浑身的酒精烟草味,面目全非地准备迎接白天的生活。他们大多寻找到新伴侣或等候下一个夜晚的艳遇。
DJ放上了王菲的碟。等待天色亮起来。有时爱情徒有虚名。是婴宁喜欢的歌。喜欢那个冷酷的女人,她总是冷眼看着爱情像观望彼岸的花朵。她站在爱情之外,清醒得让人恐惧。王菲。总是给人带来意外的女人。
不知不觉,进入,爱不释手的游戏。不知不觉,发现,一切早安排就绪。点亮灯火,站在,没有了你的领域。爱你的微笑,爱到担当不起。
婴宁的泪水滑下脸颊。
她知道她是一直在想念的。每个不眠的夜晚。只是想的那个男人再不会回来。他的嘴唇他的皮肤他的气味他的烟,早已消失在一年前,彻彻底底。他离开,她的心亦跟着离开,剩下一片空洞。婴宁想,她现在的心是空的。
天泛起了鱼肚白,些微的光线从雕花木门泻进来。婴宁磕完了八碟杏仁,点燃最后一烟。520。淡淡地抽。像观赏瓷器一样看着眼前排列的玻璃杯。然后她发现坐在右侧墙角沙发上的男人。他已经在那里坐了一晚上。一个人。棉的衬衫和灯芯绒的裤子。他在阴暗里。
很少有这样的男人。很多来酒吧的男人总是有明确的目的。找寻新的保质期不久的新伴侣。可他却一个人在那里呆了一晚上。婴宁淡淡地笑。抖落一截烟灰。烟灰散在吧台上,像是骨灰。她打量他。清瘦的男人,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无名指上戴了个指环。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天要亮了。男人走了过来,微笑着,望着婴宁。眼睛里折射出蛊惑的紫光,但依然清澈。
天要亮了。婴宁微笑着,布满泪痕的脸。
跟我回家。男人把婴宁手上的烟轻轻拿下,摁熄。语气坚决迅速。不容许任何疑问和否定。
婴宁跳下高脚凳。手伸出去。你应该牵住我的手。
很陌生的温暖。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个人只会熟悉和依恋一种气味。想的那个男人,他的嘴唇他的皮肤他的气味他的烟。婴宁感受手指发抖。
你的手心冰凉。男人把她的手一起揣在自己右边的裤兜里。灯心绒的裤兜。
街灯昏黄。风清凉。这是第几次?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一年前,那是第一次。也有这样的街灯和这样的风。她在这样的街灯和这样的风中认同了宿命的选择。一生惟一的男人。她没有任何保留。可他走了。彻彻底底再也不会回来。一年后,这是第二次。另一个男人。她仰起头来。笑了。玻璃窗上她看到自己的笑脸。模糊得像在哭。
他注意到她脸上的神情。他没有说话。
暧昧的凌晨。十二楼的房间。一切都闪烁不定,一切已经确定。
陌生的身体仍然可以带来灼热的温度,原始的安慰。婴宁的皮肤像华丽的丝缎,在陌生的手指触摸下发出碎裂的声响。漆黑的长发散乱在被单上有着动人的光泽。男人的动作细致温柔。婴宁闻到陌生的古龙水香味。哭了。她听到心慢慢地破碎掉。温暖的眼泪滑落下来,打湿男人苍白的手指。男人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把嘴唇压到婴宁的眼睛上。
凌晨。昏沉和清醒交接的时段。玻璃窗上有凝重的露水。婴宁看到外面萧瑟的悬铃木,大片大片的叶子落下来。清洁工用草秸扎成的扫帚沙沙地清扫着街道。有光线射进来。身边的男人熟睡的神态像个婴儿,头发柔软。婴宁寂寞地笑。
在他醒过来之前,婴宁离开了那个房间。十二楼的房间。她感到寒冷。
深夜。WHY酒吧。婴宁独自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磕着杏仁,神情寂寥。穿着黑色吊带长裙的她像轮空虚的月亮。她一支一支地喝着科罗那,磕了一碟又一碟的杏仁。长长的黑发流泻下来像松干的海藻。
DJ放上了王菲的碟。等待天色亮起来。有时爱情徒有虚名。是婴宁喜欢的歌。天泛起了鱼肚白,些微的光线从雕花木门泻进来。婴宁磕完了八碟杏仁,点燃最后一支烟。520。
清瘦的男人,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无名指上戴了个指环。
走过来。轻轻拿下婴宁手上的烟。摁熄。
嫁给我。男人说。
婴宁转头看他,笑。眼睛下描的细黑眼线弯成很奇怪的弧形。她笑了出来。
男人从婴宁的眼里看到轻蔑和不屑。他感到绝望。
游戏里不必认真。婴宁说。看到他无名指上的指环。婴宁想,那或许是段隐忍的情节。
爱来爱去没了反应,灯火惊动不了神经。有时爱情徒有虚名。王菲冷傲的面庞和唱腔。她微笑着唱歌。她唱爱情有时徒有虚名。
WHY吧。我在等他。他怎么还不回来呢?婴宁望向光洁的玻璃杯。我开了这个吧一年,并留长了头发。
男人沉默。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在等待另外一个男人。坐在高脚椅上的不过是个艳丽的外壳,她的心早已经空了。她就像他无名指上的指环,已经不具有任何意义,只是个标识而已。
一年,二年,五年,十年。婴宁或许就会这样老去,磕着杏仁,喝着科罗那,燃着烟。一个人想念。
而那个男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他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指环,它失去了光泽。它已经孤单了太久。
天亮了。应该有一场注定的离别,无须再见。
奢靡都市里的爱情,像廉价的花朵。不断地盛开和凋谢。谁伤害了,谁等待了,谁哭泣了,谁思念了,谁离开了。是一个人的纪念,疼痛的幻觉。
第一部分天亮说晚安
[1030]
一、208路公车上的寂寞女子
我蜷缩在公车末排靠窗的位置,穿着酒红的绒线衫和苏格兰裙子。手指交插在一起,依旧冰凉。背了很大的包包。CD机里拼命旋转的是嘈杂的音乐,我感到我的脑袋和我的身体一样在慢慢倾斜。我疲倦地合上眼睛。车窗外的灯火斑斓地滑行,好像一场梦境。
深夜12点。208末班公车。
车上就我一个乘客。神情冷淡疏离,面色苍白,长长的头发纠缠散落遮住眼睛。司机打着呵欠,神色倦怠。我们之间隔着八排深蓝色的座椅,顶上有两列不断摇晃的拉环。
白天无休止的睡眠。到了工作的时间我仍是提不起神。我在一家电台做通宵的叫万丈红尘的谈话节目。从深夜12点半开始一直到早晨6点。我经常透过录音间的那扇窄玻璃窗,看到天色一点一点发白。镜子里的我憔悴不堪。一个女子在深夜里戴着耳机对着话筒听着线路那边失眠灵魂的絮絮叨叨,并耐心地以柔和甜美的声音应对释疑,为它们找到出口,让它们的驱壳安然地睡去不用待到天色绝望地发白。电话喀嚓挂下的瞬间,那个女子倦怠的神色和内心的寂寞,无人窥见。她轻轻地转动手腕上的银镯,看它在灯光下闪着温和的光泽。音乐舒缓和水在录音间里摇晃,是一些排箫的曲子,贴近自然。电话响起。
我想我是一个个地为别人解开心结,我的手指灵活。可我内心的死结紧扣,手指却疲软无力。从来都是听摇滚,和一些冰冷的电子乐,喜欢这些短裂而极具爆发力的音乐,接近心底最柔软处。可我每晚熟练地挑选那些自然单调的音乐带子播放,作为谈话的背景。其实与其说是熟练,不如说是麻木。经常这样想着就会对着录音间那扇玻璃窗微笑。莫名其妙地。映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模糊不清。夜漫长。
我叫April。因为我出生在四月。
起身。下车。站在空落落的站台上。深蓝的208飞速地远去。
NOKIA巨大的广告灯箱里,一个红色的影子。疲倦而骄傲地立着。我感到寒冷。拿出烟点燃,放到唇上。朝那幢银灰色的大楼走去。
二、 拥有沙哑嗓音的男人
天亮时分。最后一个电话。我猝不及防。像是干燥的天气走在干燥的大街上,瓢泼大雨兜头浇下。我浑身湿透。
当时我正对着一排排闪烁的电话贮存键发愣。耳机套在脖子上,里面飘着排箫的曲子。我昏昏欲睡。在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小瓶香水。沙丘。很男性化的浓郁气味。我把它胡乱抹在人中上。它可以让我清醒一些。我咳嗽了两声。
电话响起。我懒洋洋地接起来。搁在脖颈上。我听到我柔和的声音,我说你好。
我在心里轻轻地笑了。我笑我自己虚伪的内心。我是如此虚伪的一个女人。我听到自己很礼貌地说你好。我等待着电话那端焦虑的声音。或许是个男人或许是个女人她或他失恋了相恋多年的男友或女友决然离去;或是夫妻之间为了油盐柴米或第三者闹到决裂。我总是擅长用一些空洞的道理来解决这些事例。我感到乏味。那些振臂欲呼的道理下面隐藏的却是无比空洞的内容。我用它们来无力地安慰那些苍白迷茫的灵魂我又开始微笑。
然后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像是海底的蓝鲸浮出海面缓缓的呼吸。潮湿而性感他说April,晚安。
天亮了。April。晚安吧。
我感觉皮肤上绽放出一朵朵幽蓝的小花。又看到玻璃窗上那张冷漠的脸。冷的眼睛和嘴唇。
天亮了。晚安吧。
三、 房间
我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像只不安的猫。我的发稍湿漉漉地,香水喷得过于猛烈。电视里在放肥皂爱情剧。泛滥的情节早已无法赚取眼泪。男人抬起女人的下颌,望着她的眼,他说我爱你。然后深深地吻下去。女人的眼泪流下脸颊。她的手臂紧抱着男人的腰,想着自己抱着传说中的地老天荒。
其实又有谁能说清结局不是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真像一个媚俗的玩笑。
我蜷缩在沙发上。喝着冰水。按着遥控器不断换台。电视屏幕像闪亮的眼睛一眨一眨。无休止地换过来换过去,只听到嚓嚓的电流摩擦声响。窗外阳光明媚。但我的身体却暗暗地长出霉斑。仔细审视自己的手指。纤细苍白。青色的血管微突。有一丝病态的苍老。把手指伸展开迎向窗户,有阳光从指缝里穿过刺痛眼睛。我仓皇地扭头。跑过去拉合了窗帘。房间恢复阴暗。像个地下室。
恍惚地失眠。安定的药瓶已经空了。
四、凌晨12点前
6点10分。这个城市的太阳落下去,天色迅速恢复了阴霾。我套了烟灰色的毛衣出门。
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宽大的露天广场上。散乱着头发。手揣在裤袋里。有很多情侣挽着手散步,或停下来拥抱,亲吻。也有很干净的单身男人坐在广场的红漆椅上发呆,或是无聊地打量路过的人,神情像个孩子。我绕着广场走。走到钟楼下面。是这个城市最大最古老的钟楼。外层的砖已经残缺班驳,绿色的爬藤植物蔓延缠绕。有哥特式的尖顶。偶尔有白色的鸽子停在上面。广场的地面上也有很多鸽子。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很是悠闲。一些小孩子兴奋地看着昂首的鸽子。按身边大人的话招招小手,就有鸽子飞到他的手臂上。我突然想起一句诗:“纯洁的白鸽飞下,落入儿童肮脏的掌心。”忘了是谁写的。
在花园的草地上坐下。冒尖的草簇拥在我周围。一切安静。我索性躺了下来。手臂枕在脑袋后面。仰望着天空。天空里有一片片烟灰色的云朵漂浮。它们很像我毛衣的颜色。在离我大约十米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淡蓝色的毛衣和灯心绒的裤子,专心地看一份报纸,手里握着一袋糖炒栗子。他的表情很温和。我饶有趣味地观察他。毛衣的颜色很柔和。连同他脸上的表情。当然还有那袋糖炒栗子。这不容许我想太久。在我接下去无止境地幻想之前,戴红袖章的一个老头过来把我赶走了。他脸上的皱纹像水母一样蜇缩着。
街角有卖奶茶的小车。扎着蓝色印花方巾的女孩满脸笑容。木头小车上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里面有五颜六色的椰果、珍珠、菠萝条之类。我感到很温暖。看着女孩熟练地调配着香浓的奶茶,悉数加了黑色的珍珠进去,递给我。温暖的奶茶,我握在手里。很快乐。然后在转弯的小店里买了现做的汉堡。我吸着奶茶趴在台子上看那个系着白色围裙的年轻男孩忙碌。嫩绿的生菜,焦黄的鸡蛋,棕色的牛肉。真是美好的食物。我轻轻地笑了。
离做节目还有3个小时左右。我独自看了场电影。故事很乏味,以至于我记不住名字。在座位上歪着头昏昏欲睡。散场时刺眼的灯光和纷杂的人们的脚步把我惊醒。我打着呵欠顺着人流走出去。
五、一切继续
这晚上的节目做得很顺手。没有一些我认为心理变态的男人用无休止的无聊话题纠缠。只是几对情侣由于分手而导致一方吞大量的安眠药自杀。我感到好笑。这些事件居然是如出一辙。好像事先安排了起因发展落幕。挂下电话,我开始想为什么他或她不割腕呢?这样不是更决绝淋漓么?看着温暖的血液从伤口汩汩地流出来,不禁会微笑吧。
恍惚间。电话响起。
沙哑的男音。蓝鲸慵懒的呼吸。
天亮了。April。晚安。
你爱我么?我疲倦地笑着用腮抵着话筒。
嘀--嘀--嘀。拖长的盲音。渗透着空洞。
六、你爱我么
科技电脑城。
我习惯性地在四楼靠栏边坐着。埋头看着旋转楼梯里拥挤穿梭的人。很多人脸上有职业的笑容并且穿着西装手里捏着报单的纸片。我的头顶上是高大的吊灯,灯罩的玻璃把上面的印花折射得支离破碎。我握着一瓶统一的冰红茶。
如此冰冷而无温情的地方。人们都戴着厚重的面具。为了利益。但直接的利益驱使人们又表现出赤裸裸的欲望。
我点了支烟。想起凌晨,我对着电话疲倦地笑着,然后我说,你爱我么?
七、结局
被电台炒了鱿鱼。因为我问那个男人,你爱我么。可我固执地对那个满脸横肉的上司微笑着说,他不是我的听众。他和我一样,都在观望,虽然无比绝望。我们对爱情自始至终都存在幻觉。那个系着领带穿着西装的男人定定地看着我,然后嘴里蹦出两个字。疯了。
我游离在这个城市里。开始期待一场爱情。
或许邂逅的那个男人不会说,April,晚安。但他只要穿着宽大柔软的毛衣,手上拿一袋糖炒栗子。那可能已经足够。他会带给我波澜不惊的生活。换种方式来说就是一种安稳。
爱情是场幻觉。但我们真正所需要的只是生活。
生活和爱情并无关联。
我微笑着对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说,April,天黑了,晚安吧。
然后我拉灭了那盏微黄的灯。
第一部分五号地铁(1)
Start
五号地铁在夜色中呼啸而至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微微扬起头,栗红色的头发杂乱纠缠地掩住眼。
五号地铁飞速地穿越漆黑的隧道,像利刃一样划破这个城市锈钝的心脏,然后滞重地停泊在站台,似乎若有若无地喘息。那是他想像中决绝和无力的姿态。五号地铁冰冷的外壳在头顶高架的折射下闪烁银灰色的光亮,豁然地,就刺痛他的眼睛。
他伏下身来,额头抵到膝盖上,然后感到温热的泪水兀自滑落,打湿干燥的手指。如果直视这双深褐色的眼睛,可以轻易地发现这个男人难以名状的忧伤,那是些支离破碎的忧伤,晶莹地,散落在深褐色的眼眸里。地铁站里那些悬浮的色彩,在高架、标灯和广告箱周围像颜料一样蜿蜒流动,伸出手却无法触及。他有巨大的恍惚感,那些忧伤的碎片开始在灼灼瞳仁里滑动有声。
那是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像寒冷的水滴,轻轻地落到心底,让皮肤裂缝,然后不动声色地注满他的骨头。
站台上无数脚步匆促奔走,在灰绿色的格子瓷砖上发出空落落的回响。人们简短地交谈,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像一卷缓缓拉动的电影胶片,流利畅快,没有突然的定格。五号地铁呼啸而来的大风滞留在空气里,凝固成大把大把的水分子,粘在他的睫毛上。他突然觉得五号地铁变成一艘沉没的华丽渡轮,周围人群幻化成五颜六色的鱼群,在清醒的光线下盲目惶恐地游向通道出口,那儿涌进来大片苍白的阳光。
可以观望到地铁车厢里面的乘客,脸上有昏昏欲睡的神情。握着报纸的男人神淡漠,OFFICE小姐精致的妆容下隐藏着倦意,有对情侣,贴着耳朵微笑着说话。女孩子的手指蜷缩着握在男孩子的手心里。还有背着大包包的学生,耳朵里塞着耳机,缩着脖子,身体随着音乐摇摇晃晃。
他竖起大衣衣领,重新拿起铅笔继续在白纸上画素描。那是一张老人的肖像,干瘪的脸,身后是阴霾的天空。他的手指有些僵硬。当地铁呼啸着离站时,他的泪水终于不自控地又掉下来。他侧过脸去。
最后映在他瞳孔里的,是一个女人的脸孔。
车门合拢的瞬间,她站在那儿在玻璃上端详自己的脸。浓密的长发从两颊流下来,在地铁车厢苍白的灯光下的脸孔显得有些模糊不真。她脱下右手手套,然后用手指轻轻地蒙住眼睛。
那一刻,他似乎觉得一切凝固,时针清脆地喀然停顿,周围喧嚣的人群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站在车门口的那个女人,用白皙的手指轻轻地蒙住眼睛。
然后地铁呼啸着消失,剩下空旷的站台。
他把下巴埋到黑色的高领毛衣里,然后起身。站在站台边缘的时候,身体微微有些倾斜。他看到站台下面的轻轨,蜿蜒地连接在两个隧道之间,像一截枯萎的小肠。他回想起那个女人露在漆黑长发下的脸。深刻地浮动在深褐色的瞳孔里,和那些支离破碎的忧伤一起。他无法揣测其中的意味。眼皮开始突突地跳。他想他接下来应该继续那张素描。顾客明天就会来取。
接近晚上九点的时候开始下雨。寒冷的人群从通道入口涌进来,伞面上不住地滴下来雨水,鞋面潮湿,灰绿色的格子瓷砖肮脏泥泞。有人小声地咒骂。他穿上深蓝色的雨衣,收拾了画具,搭上最后一班五号地铁。
当地铁穿过隧道的时候,他小心地望向玻璃上自己的脸。瘦削隐忍,凌乱的红发掩住那些不为人知的忧伤。地铁里一片静寂。巨大的孤独感再次袭来,他有种被遗弃的感觉。他是被谁遗弃在了这末班地下铁上,可以确定。他把脸深深地埋到衣领里,直到隧道尽头,迸射进来光亮,站台上一排排褚红色座椅一闪而过。他闭上眼,然后把手指轻轻地蒙在眼睛上。
Continue
Ⅰ。
他是一个在地铁站台上画画维生的男人。他长久地在那里,间或抽烟,去转角NOKIA灯箱后面的自动贩卖机那里用两个一块钱的硬币买一杯热咖啡。寒冷的冬日,手指握着纸杯,液体下到胃部的时候是愉悦的满足,如此直接的温暖。他靠在灯箱上喝完,然后把纸杯捏扁,投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折回来,坐回画架前。
找他画像的人不多,何况天气越来越寒冷得恶劣,谁也不愿意在那儿呆坐半天。他在想是不是这个城市哪天会降下稀薄的雪花。小时候生活在南方,出生的时候下过一场鹅毛大雪,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雪。他固执地认为雪花并不是六边形的样子。在他的油画里,雪只是苍蓝色背景下白茫茫的一片,非常迷离。
他常常停顿下来削铅笔。一大把铅笔散在地上,收拾的时候用橡皮筋扎起来,用的都是Faber-Castell的牌子。他叼着烟专注地垫在膝盖上削那些木头铅笔,烟灰时常垒成很长的一截,被风一吹就散了,或是被他的食指敲落,熄灭的灰烬,在灰绿色的瓷砖上。没有顾客的时候,他安静地坐着打量周围的人群,那些散落在站台上的人,他看他们的眼睛,那些明亮灰暗的眼神。有时候他会不经意地微笑,然后再点燃支烟。坐下来画一张女人的脸。用水溶性彩铅。他把那张白纸夹在画板的最底层,偶尔拿出来,因为很多时候都无法进行下去。他忘了那双眼睛,在纠缠的长发里隐约透露着的是什么样的光芒,她的手指遮住了它。他只是反复勾勒着她的头发,像水一样流下来的长发。他轻轻地叹息,忍不住用手去触摸。然后指尖染上铅灰色的粉末。
他想起昨晚五号地铁带他穿越大半个城市,回到租住的寓所时已是深夜。水汽氤氲的浴室里,他像只干涸的水母一点一点地活络开来。外面雨水汹涌,猛烈地击打着玻璃窗。透出去看到外面的霓虹和林立的高楼,他想起站在车门口的那个女人,她苍白的手指和漆黑的长发,她独自一人。然后他走过去,在她刚才进的车门的位置,在空旷的站台那儿微微地倾斜身体,神经质地微笑。
他明晰地感觉自己下腹部窜上来的热流,欲望像触须一样爬上身体,爬上手里握的喷头,爬上天花板,直到布满了整个逼仄的浴室。他不能自控地呻吟出声,身体在手指的摆布下靠在冰冷的瓷砖壁上抽动,勃发,溺水而去。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如同观望五号地铁呼啸着进站的时刻。
Ⅱ。
终于还是不能流畅地画下去,他把画纸夹到画板里,缩着脖子啪地点燃支烟,然后眯缝着眼等待。他不清楚自己在等待什么,是惯性地等待五号地铁,还是开始等待那个女人。他有些迷惘。对面站台的座椅上蜷缩着一个流浪汉,裹着条肮脏的毯子;在距离他十米的地方站着个甜美的女孩子,拿着手机发短信,穿着球鞋,头发卷曲;一个穿着夹克的中年男人沿着站台跌跌撞撞地奔跑,然后消失在转角的大理石柱那里。一支烟燃尽的时候,他的视线有些游离,悬浮在空气中,没有落点。
一天、 两天、三天。
他给一个欧洲女人画像。他看到她明黄色的头发像波浪一样生硬地起伏,大概是喷了很多发胶。然后他看向她的眼睛。浅灰色的瞳孔,像条堵塞的走廊。他粗糙地用铅笔打理她肖像的头发,和她僵硬交握的手指。欧洲女人满意地把画卷起来放到旅行包里,给他钱,说谢谢,语调一律上扬。她礼貌性地吻他的脸告别说,惊叹了一句:So cold。
so cold。他禁不住微笑。
他没再见到那个女人。
每天晚上他站在淋浴喷头下的时候,不自控地痉挛,那种暗示像藻类遍布房间。他用手指在瓷砖上爬行,慢慢地变换姿势,热水迷蒙了他的眼睛,像快要烧灼起来的弧,似乎快要醉去。把脸颊贴到墙上,他突然质疑那个女人是否出现过。她的手指轻轻地蒙住眼睛,忽略虚无的风景。
他在站台上有时候掩住耳朵,能听到时间哗哗流动的声响,像条很深的河流。他觉得似乎已经等待了近一个世纪。无论是五号地铁,还是那个女人。他弹着烟灰,想自己的内心是不是在迅速枯萎。
七天过去。
七是他的一个命数,如果邂逅的陌生人,七天之后没有相遇,那么一辈子都不会见到。他一直相信这点。在来到这个城市的火车上,他对面坐着个卖海鲜的女人,她用手扶着顶在头上的簸箕,带着咸腥味的水滴滴答答地浸下来打湿半个肩膀。她向他兜售货物,他摇头。她神秘地凑近他说自己会占卜。他看到她唇角的弧度,像个诡异的记号。他摊开手掌。女人的指甲肮脏,她小心地审视并掐他的手腕,然后伸出七个手指。
这是什么,他很疑惑。你的命数,她笑。
第一部分五号地铁(2)
Ⅲ。
八点钟班次的地铁停泊在站台,人群依旧面无表情地穿梭行走。远远地,他看到那个女人。她描了细细的黑色眼线,神情孤单。她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并没有吃惊。她随着人流走进通道口,穿着黑色的大衣,戴着驼色的手套,手臂环在胸前,瑟缩着走路。车票从机器里弹出来,冰凉地触碰到她的手指。她进入三号车门,然后倚在门边,脱下手套往手心呵热气,漫不经心地看外面。一个穿烟灰色大衣的男人几近匆忙地收拾他杂乱的画具,把束头发的橡皮筋扯下来扎一大把长长短短的铅笔,然后朝三号门跑过来。
他在她身后,在前面车门的玻璃上找到女人的脸,重叠在许多影像里但可以清晰辨认。看她疲惫地审视手指,拨弄中指上的一枚银戒指。他能够嗅到她长到腰际的头发上淡淡的清香。他的喉咙粘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车窗外一排排褚红色座椅模糊地掠过。女人的脸苍白地浮在不同的背景上。他想她要到哪里去,如此寂寞地,一个人,要到哪里去。他的心里很难受。
当他的手指轻轻地落到女人的长发上时,她的身体敏感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她转身。身后穿烟灰色大衣背着绿色画夹的男人。深褐色的眼睛,非常忧伤。他的手指仍然停留在她的长发上。他没有说话。是寒冷的十二月,窗外是晦暗陈旧的冬日天气,于是她的脸很黯淡地浮动在阴影里,眼里寒水沥沥。
没有任何语言。像一出无声的镜头。
Ⅳ。
女人仰躺在白色的浴缸里,沉静的面容如萎缩的花朵。 她的左手腕上系着根褪色的红丝线,在热水里隐约蜿蜒形如小蛇。浴室水汽模糊,可是男人能看清女人的脸,上面有水滴在闪亮地滚落,白皙的皮肤如同古代最华丽的缎子。她刚才喝了半瓶红酒,微醺,没有笑容,有点慵懒,呼吸沉稳。漆黑的长发漂浮在水里,一漾一漾。她像极了某种水生动物。
他坐在浴室门口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女人,抽完第六支香烟的时候,开始把视线转向画架上的那张素描。Faber-Castell的水溶性彩铅在纸上沙沙有声,像雨点细密地落到草丛里。他用深浅来描绘女人的肌肤,突然有穿越森林跋过山谷的感觉。她的眼睛是闭着的,铅笔从眼的弧度下滑,经过鼻梁,到达饱满的嘴唇。他的大脑开始把作画和某种隐秘的情欲联系起来,粗糙的笔尖有如手指一般在女人的脸庞上游走摸索,这并不猥亵,他甚至感到这似乎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膜拜,来自内心深处的燃烧,或是从地心升腾起来的类似朝圣的情欲,像粉尘一样扼住他的咽喉。
可是身体没有任何欲望。他的下腹异常平静,这让他有点害怕。铅笔抖抖嗦嗦地停滞在女人的腮边。女人的脸颊变得酡红,还有酒吗?她轻声地开始呢喃,像朵麻醉的水仙。
他把半瓶红酒放到浴缸边上,然后伏下身去抚摩她的脸。修长的手指探究地游移,女人显出愉悦的神情。她的嘴唇微微向上扬。男人的指腹拂过她的睫毛,然后离开。他直起身来叹了口气。
他不清楚为什么在五号地铁上,她转过身来,面对把手指肆无忌惮地搭在她头发上的男人,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却有些紧张。然后她反捏住他的手指,踮起脚来在他耳边说,带我去你那儿吧。然后在地铁昏暗的车厢里,她轻轻地笑了。
她不知道其实他等待了她很久。
一段暧昧的时间,一个模糊的房间,女人柔软的身体在男人深褐色瞳孔里盛开,如同隔着糊满水汽的玻璃观望一块草地。没有狩猎者,只有狩猎的姿态;没有美丽的猎物,只有空膛的枪支,空旷的准星。
Ⅶ。
白纸上突现着一张女人的脸,隐忍而温柔。掩藏在浓密的长发下面,她的眼闭着,眼角微微有些褶皱。似乎是仰躺着,宁静地,欲诉还休。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一点一点泛白的天空,像张死人脸。那些林立的灰色楼群,逐渐清晰。地上已经散落了几十个烟头。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画架上的成品,然后走到浴室窗前,推开它,大团清凉的空气涌进来,街道上有嘈杂的人声,汽车轮胎摩擦柏油马路的声响。他狠吸了最后一口,然后把烟蒂扔出去,暗红色的火光璀璨地闪烁了一下,不见了。
把女人用毯子裹着抱到床上,她一直没醒过来。手腕上那根红线浸了水后又脱了圈红印在皮肤上。他把窗帘拉上,然后脱衣上床,弓着身子,把头埋到她海藻般的长发里,仿佛连体婴儿。皮肤的馨香和美妙的触感让他很快地沉沉睡去。天色尚明。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五号地铁站台飞速地奔跑,他喘着粗气,疯狂地追逐呼啸的五号地铁,越过座椅上蜷缩的流浪汉,越过一路结伴而行的背书包的中学生,越过巨大的FM365灯箱广告牌,在越过一个黑衣老妇人的卖报摊时,他和五号地铁带来的大风呼地把所有的报纸都卷到半空,漫舞如大蝶。他看到车门上女人的脸,她沉默地站在那里,她要离去。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然后他看到苍白的天空,大群的鸽子咕咕地飞过,盘旋着如同歌唱一首动人的赞美诗,一场弥撒即将开始。
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全是泪水。然后他看到怀抱里的女人,酣睡如猫。
Ⅷ。
女人抽烟的时候显得很生涩,她叼烟点火,呛得猛烈咳嗽,丝毫不优雅地吐出烟圈。她平静地看向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然后她够过来,手指轻轻地覆在他的眼睛上。你的眼里有支离破碎的感伤,刺痛我了。她笑了起来。肩膀神经质地抽动。她感到他的睫毛在她手心里慌张地眨动了一会儿变恢复平静。
我们都不应该感到唐突。她说。
他露出如孩童一般纯真的神情,然后微笑着摇摇头。
她的手指安好地交叉着握住水杯,然后笑了。你真是个奇怪的男人。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呢。我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来。
她顿了顿。我所爱的男人在这里。然后她把头仰靠在沙发上轻轻地笑了,那是他在地铁车厢里看到的笑容,略带隐晦的悲伤。然后她习惯性地用手蒙住眼睛。我爱他,我常常这样,蒙住眼睛,在手心的黑暗里想念他,非常想念。那时候他的脸非常清晰,清晰得无法触及。我很不确定。你明白吗,我很不确定。
他静默地听着这个女人近乎杂乱无章的倾诉,她一直蒙着自己的眼睛。他想起她在半小时前说,你的眼里有支离破碎的感伤,带来刺痛。
我和他在一起。一个星期。我们在一个旅馆的房间里疯狂地做爱,我晚上总是失眠,天亮起来的时候内心绝望无比。呵呵。是坠入深渊的那种绝望。我从几千公里外的城市过来,只是和他一个星期。我爱他爱了八年。可我终于没办法等下去。
他不可能舍弃他的家庭。我看见过他的妻子,很优雅的一个女人。还有他的孩子,都上一年级了。
我独自乘坐地铁离开,几乎是仓皇的离开。一个人在地铁上疲惫地摇摇晃晃的时候,压抑地哭泣。我想这终于是个结束。我不会再来。她把中指上的那枚银戒指取下来,铛地放到水杯里。留在这里吧。她笑,泪水恍然地落下来。遇到你似乎就是为了完成这个仪式似的。当时在地铁里你沉默地站在我身后,而没有任何解释。那一刻,我却想对你倾诉,你的眼里,有流水一样的悲伤。
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他俯身过去抱她,嘴唇压到她的眼睛上。然后叹了口气。
End
圣诞节前夕,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看到百货大楼落地窗里高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亮晶晶的小铃铛和荧光纸,麦当劳的玻璃窗上用银白色的喷漆喷了Merry Christmas的字样。他把下巴深埋到毛衣的领子里。他想这是他在这个城市度过的第几个冬天。仰望天空的时候,看到教堂红色的尖顶,大片鸽群萦绕。
在地铁站台支起画架的时候,他想起那个女人的脸,苍白的笑容。她没有带走那张素描。她说她不愿意有任何关于这个城市的记忆。他没有坚持。把那张素描习惯性地从画板里拿出来,安静地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他去自动贩卖机兑了杯咖啡。五号地铁是这个时候呼啸而来的,瞬间带来的大风把那张纸卷起来,高高地扬在空中,漫舞如大蝶。他恍惚想起这似乎是梦境里的场景。然后那张白纸消失不见。
他没有去寻觅。
她曾经问过他两次,你为什么不说话。
那是因为他的声带从来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你的声带忘记了如何颤动。那个善良的医生面对小男孩深褐色的眼睛这样对他解释。你的声带忘记了如何颤动。小男孩惊恐地发现此时旁边站着的母亲脸上满是泪水,然后她用手指轻轻地蒙住眼睛。
即使他能发出声音,那么他可以对她说些什么。
他早已经忘记了表达的方式。他只是叹气。
人流从通道口涌进来,脚步嘈杂。人们的肩膀上,帽子上,伞面上全是薄薄的雪花。他感到自己喉咙里迸发出极微弱的尖叫。然后他越过拥挤的人群,越过通道口。站在街道上的时候,他看到白色的大雪在这个城市里从天而降。肮脏的阴灰色天空,那些破碎的雪花纷纷扬扬。他终于知道,雪花和他想像中的一样,并没有任何形状,像极了天空压抑的哭泣。
站立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中,他想起那个女人无奈的寂寞,和自己的孤独,还有五号地铁呼啸而来的大风。终于泪如雨下。
第一部分天使暂时离开(1)
[洛上千栀]
A.一个人的KTV
我一直梦想着开一家店,里面卖些充满灵性文字的书和迷药一样的歌词的唱片卡带,还有王家卫杜可风北野武的碟。我在里面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整日地看书看碟听音乐。会有脸上闪着明媚阳光般笑容的年轻人进店来,我仔细看他们或者她们的眼睛嘴唇和手指。年轻真好啊,什么都好看,我跟他们一样年轻。
等他们挑选好中意的后站在我前面付账,我会从柜台上的长颈玻璃花瓶里的血色玫瑰上扯下几枚花瓣,手臂越过桌面把花瓣轻轻扔向他们的头顶,花瓣晃晃悠悠从他们身后飘落在地上,我说,祝你的爱情洪天齐福。一切就像在进行最虔诚的宗教仪式。我们彼此微笑。
我喜欢祝福别人的爱情,喜欢看别人花好月圆百年好合。我从不为自己祝福,因为爱情那玩意早在我的生命里灰飞湮灭。我相信在很久以前的那场爱情让我耗尽了一生的力气,从此一个人上路。哦,这家店的名字叫“一个人的KTV”。刘若英写的一本书的名字。里面有好看的照片和风华绝代的文字。这是我一个人的房间一个人的KTV。
B.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2003年初,我带着两个很大的箱子和一个背包到了这座不算南的南方城市,我又要开始一段新的或者习惯性的生活,在这之前我停留过很多城市,但是我在每一处都待不长久,因为我厌恶很多东西,包括生命。可是我又那样爱自己,不让自己死去。
我在这座城市的一条叫迎恩的路的最南段租了间小屋,很小,堆着我的书啊笔啊手提啊花啊棉被啊衣服啊乱七八糟啊。这张床我非常满意,因为它很大,快要占掉房间的二分之一。可以承载我的所有空虚和寂寞。还有个小阳台,我可以很自在地种花种草。
这座冬天只有点点冷的看不见雪的城市,我穿着黑色外套把手放进口袋里,我开始上街想看一看它。这是傍晚七点三十五分的时间,天空的边缘有一点一点亮色,天空还没完完全全黑下来。我在楼下吃了炒饭,开始往路口走。
我看到了空房,黑色底面上是两个白色美术中国字,右下角有一行斜斜小小的血红色,Soul Made。我把它翻译成心灵制造。空房里灯火辉煌,并且不断流淌出音乐精灵。是《The Butterfly》,我极喜欢的英文老歌之一。
I can see the colours, not only I can see your smile, but also I can touch you, when the white change into the red, let me die. There is no place with us, but wherever is paradise……
我走进去,晕眩晕眩,我感到天旋地转山崩地裂不可思议无比惊讶。里面的一切与我梦想中的相差无几。狭长狭长的店面,中间有一块很大的落地玻璃,外面是书,一排排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放眼过去叫人满心喜爱。玻璃后面是碟,歌碟影碟,琳琅满目。带点黯蓝的墙壁上贴着些珍藏版海报。
相差无几。
一切有如时光重现。
Oh,My God。My God。
只是可惜那木柜台上,没有玻璃花瓶没有玫瑰。柜台那端坐着的男人有微长的黑发,在埋头封装卡带。是店主吧,此刻空房里只是我和他。我徘徊在CD架前手指随着在架子上轻轻舞蹈,一二三四,舞蹈停止。OK,Wang fei's《寓言》。我连着CD和Money一起放在男人面前,他抬起头来看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对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深如潭穴。
我咯咯地笑起来。
他极为不自在。嘴唇一抿开始给我封装CD。他的手指很好看,修长,动作很轻。
然后我就拿起CD走出大门,不管身后到底是注视的眼睛还是冷漠的表情。
我像以往在其他城市一样,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走。一条街一条街安步当车。我站在狭长的巷子里往上看,逼仄的天空有鸟一划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前面有家旗袍店,玻璃橱窗里挂着一件中国红的旗袍喜服。红色的胸前静静躺着金灿灿镶边双喜字,领口若隐若现金丝。那样华丽的喜服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我看得惊天动地。喜服却被店主取下来递给旁边的清秀女子,乌发大眼,肤白颈长,穿起来一定好看。呵呵,这喜服注定是人家的。
女子进去试喜服,我在掉头走人的刹那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长发黑眸,极为好看的唇形。是空房里的那个男人。他在对清秀女子微笑。
我脑海里倏地划过五个字,他要结婚了。然后瞬间空白。
不关我事。
我愣了一下掉头走人。
CD机里正好放到《流年》。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C.我们的爱情千秋万代
我把小屋的窗帘拉严,穿宽宽大大的棉睡袍蜷在床上用手提跟一个叫花花的女孩聊天。
花花住在这座城市的北区,当初选择流浪到这里是因为花花的描述,她说这里的安闲可以让人苍老地无声无息。我便带着全部家当来到这里没有一丝犹豫。
跟花花在OICQ上相识很久了。她会说,我们是英雄我们君临天下。她会说,我们是美丽的花上面沾着鹤顶红所以我们花开不败。她会说,我们的恩宠天高地厚爱情永垂不朽。
我喜欢这样用词微妙和自恋的人,这个女孩有趣得紧我喜欢。
花花,我觉得我心底的LOVE死灰复燃。我在第二次见到那个男人时,发现他快要结婚。我被哀伤刹那击中。
爱情本就是极为微妙而不可言说。洛上,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力,因为它一旦发生便无法阻止。我们的爱情千秋万代。
万岁万岁万万岁。
花花,那个男人开着一家店,与我曾经梦过千百回的相差无几。
要相信God。相信宿命相信轮回相信隔世。上帝说,I'm here。花花说,他在那里。不要飞蛾扑火义无返顾,也不要独自哀伤叹终老。
不要不要。
D。白色药片拯救我的胃
下午四点。空房。门口贴着淡蓝底子色招聘海报。
招聘
空房现聘营业员一名,男女不限,18-28岁。
有很好的音乐感觉。待薪面议。
马丁林
他叫马丁林呀,这么一个有趣的名字。马丁林,马丁琳。你是白色药片可以拯救我苍老的胃。
我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给两个女孩子结账,末了我上前去,把双手搁在柜台上俯着看他。
我是洛水各我来应聘。
你好我是马丁林。
我知道,我要叫你丁丁。
哈哈。他笑。大眼睛里一点一点闪烁。
我如果再不找份工作就会饿死异乡啦。
我就快要结婚了所以空房要找个帮手我得去忙婚礼的事。
I know。王菲的音乐足以让人至于死地可她仍然花开不败。每一朵花都需要阿司匹林而我在寻找我的白色药片。
他微笑着抬眼说,水各你留下你留下。然后他走到店门口把那张海报扯下来揉成团,扔向一旁的垃圾篓。一击即中。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这个男人是如此哀伤?
第一部分天使暂时离开(2)
E,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
我每天早上在小屋里睡到九点起床,然后洗漱换衣服下楼吃早餐。10:00AM准时进空房报到。
我就要开始陪伴丁丁了呀,感觉真好。
音响店里每天被我反反复复放Wang Fei,放莫文蔚,放许哲佩,放Rod Stewart,放The Smiths。
没有顾客的时候我一本一本把那些书啊碟啊按类别码列整齐。我买了玻璃花瓶和玫瑰放在木柜台上,有兴致的时候就把玫瑰花瓣扯下来往那些男男女女头上身后洒。
丁丁笑我笑那些男男女女笑。我把空房当作是自己的家。一切有如梦境重现。
然后丁丁开始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下午一晚上地离开。他是要去忙他的婚礼。很久以后我看到一部电视剧,里面讲一场婚礼要做一百多项准备才能够盛大圆满。然后我就想啊,4月17日丁丁的婚礼,他会不会被忙到Faint呢?呵呵呵呵,我笑起来。
丁丁喜欢穿黑色的很宽很大的外套像个帝王一样君临天下。丁丁的发质很好不常用护发水同样可以轻舞飞扬。丁丁身上的烟草味道同淡淡青草香水混合极为诱人味蕾,我称之为男人味。丁丁的手指修长好看他却说他曾经练过吉他现在指头上还有一层薄茧。丁丁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闪啊闪的。丁丁那天晚上没有回空房一直没有回来我等了好久。
最后一位客人是穿涅白色风衣的男人,平头,明亮的眼睛,足足高我一个脑袋。他买了一张lien的《My hart》。很奇怪现在还有人听line的歌。不过我同样在听这张碟听得都快磨掉还在反反复复Replay。
他问我要了柜台上花瓶里的玫瑰,我一枝两枝全部给了他。这些花儿气数已尽,连阿司匹林也无法挽救。
他说,你会洪天齐福。而这些玫瑰会花开不败。然后那个男人像鬼魅一样离开空房。
真是神奇。我喜欢这样的人,像Fall Angel。
已经一点多了凌晨,对面歌城还是繁花似锦灯火通明。我一个人坐在空房里等待丁丁。他2:03PM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没有留言没有电话。丁丁以前从不这样,起码他不会让我一个人关门。
我决定继续等待。我把空房的地面打扫地干干净净,把有折痕和没折痕的书全部分开来又分开码上书架。这是一个很庞大的工程。然后我筋疲力尽坐下来玩手指,把这十个小精灵放在一起开成花花。然后丁丁终于回家了。
丁丁看见我坐在椅子上他笑了,踉踉跄跄过来一下子跪在地上跪在椅子旁,他笑得像个孩子。他把头放在我腿上,他说,水各,水各。然后他睡了过去。
哦,他喝了太多太多的酒。我闻到好浓烈的酒味。只有可怜的男人才会大醉。
我用手指轻轻抚平他纠紧的眉结,我的手指一寸一寸划过他的脸庞鼻尖嘴唇,然后我俯下去轻轻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而这一切是怎样无声无息进行他不知道。
我把丁丁扶到椅子上坐下并且给他换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我的米黄色外套给他盖上,然后我拉下空房的闸门我离开。因为在这之前丁丁说红俏要来。红俏是丁丁的未婚妻。我不想他看到我和丁丁在一起,我不想破坏丁丁的红俏的幸福。虽然往往事与愿违。
我抬头看天空,上帝在微笑。夜凉如水。我打开CD机戴上耳机然后回家。王菲在唱,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用一种魔鬼的语言/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最后眉一皱/头一点。
F.每个人心中都有魔
我终于近距离见到红俏。她是美丽而温婉的女人因为她的外表看起来那么像。细细长长的黑头发披散在身后循规蹈矩。我看看她的明眸皓齿又扯扯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切是那样从容又有点不协调。
空气里有诡异的火焰在燃烧。无声释放。
我把从花市上买来的玫瑰插在花瓶里。丁丁已经不在空房了。椅子上是我的米黄色外套。
你是洛水各?
是的。你是红俏。
恩。丁林已经被我送回去了。你知道他昨晚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
我和丁林就要结婚了,我们在一起四年。我希望你能祝福我们。我的意思,你应该懂。
红俏小姐你大可放心,你的幸福你的婚姻我不会来破坏因为我,是洛水各。洛水各从来只会祝福别人的爱情。还有,既然你认为你们之间那样稳定那你还怕什么呢?
哼,你要说话算话。
红俏摞下最后一句话,转身走人。精致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嗒嗒嗒嗒地响。然后她走远了。她走的时候还有意瞟了一眼椅子上的米黄色的我的外套。
红俏之心,路人皆知。我亦知。
每个人心中都有魔,每个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看似温柔的红俏也不过如此。But,也许是爱情让人变得或者坚强或者狠毒或者邪恶。
感情不就是你情我愿最好爱恨扯平两不相欠,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 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辩女人实在无须楚楚可怜,总之那几年你们两个没有缘。
我哼着歌儿开始营业。空房,空空的房。谁说的?
G.情人节,谁也别说谢
花花说,她要离开这座城市一段时间,她要骑着飞天扫帚去采一些新的完美的玫瑰。因为情人节到了,这座城市里她只剩下眼泪和憔悴。而情人节只需要玫瑰。
花花要去寻找幸福,那我的幸福呢?谁是谁的幸福谁又是我的幸福呢?
2月14日的玫瑰花价钱奇贵,我仍旧买了两枝插在花瓶里。丁丁看了笑得很开心,他说水各啊水各你买了那么多的玫瑰来装点空房,我是不是应该加薪给你啊?他好像遗忘了那个醉酒的夜晚,反正他此后知字未提。我呢,当然也不会说什么。
我刚要回答好啊好啊,红俏蹬着擦得闪亮的皮靴进店来。看我时是一脸盛气凌人,再转过去面对丁丁却成了小鸟倚人。
我分明看到丁丁脸上一划而过的不快。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但是我在心里很得意地笑。哈哈哈哈。
红俏拉着丁丁的胳膊说要去过浪漫情人节,看着他们扭在一起越走越远的身影我的心开始一点一点掏空。空洞的空。
我坐在椅子上,浑身乏力。然后过了好久才起身。丁丁说下午空房关门放我半天假。我想要去超市买很多的巧克力薯片酸奶棉花糖红茶梳打饼干苹果,然后回到小屋睡个昏天暗地。睡够了就起来吃东西听音乐上网聊天。这也是个很美丽的情人节呀。
当我的幻想完毕准备付出行动时,空房来了一个人。是那个穿涅白色风衣的高大男人,Fall Angel。他像变魔术一样在我眼前盛开了两朵花。Oh,My God。是两朵被干燥剂风干的玫瑰,是我送他的那两朵玫瑰,那上面还有被我扯掉几片花瓣后留下的累累伤痕。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它们,这些美丽妖冶的血色花儿。这个男人真的做到了,他让它们花开不败。
然后我被这个会魔法的男人带到了一家叫Ken Ken Ken的地下酒吧。他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哀伤的明媚的笑容。
他陪我或者是我陪他,我们喝了一瓶又一瓶科罗娜。然后他开始跟我说话,好多好多的话。
他说他小时候的秋千在巷子里滚的铁环。他说他的初恋美好纯洁却又让人伤心欲绝。他说他的爸爸妈妈在很早以前就离开他了不要他了所以从小到大他只是一个人玩。
每个人都会有倾诉欲。沉默的另一面是爆发。我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说话的时候嘴唇翻动,唇形很好看。他像一个孩子,压抑了好久终于可以找到宣泄的出口。我看着看着心底涌起莫大的哀伤和怜惜。
他又说,为什么世界如此残忍。我们想要自己花开不败却又无能为力。他把头深深埋进手臂里,我的眼泪开始迫在眉睫。
我把他带回我的小屋,和他做爱。他的身体像豹子一样敏捷而动作又那样轻柔。他的唇在我身体的每一处开出温暖潮湿的花朵。我们一起找到天堂的方向看到了上帝的微笑。
然后我们相拥在一起。他睡过去,我在黑暗里哭泣。我们都需要慰藉,所以我们在一起。
我觉得口渴,下床去倒水喝。我的身体已经有好久没有跟男人做最彻底接触,但床上熟睡的男人,他的手指会魔法他没有让我感到任何不适应。哦,他说他叫安祈,目前的状态是流浪,以后也会一样。
我们的灵魂是这样相似。安祈,My Angel。
我坐在床沿上抚摸他的英俊的脸的轮廓,仔仔细细。
第一部分天使暂时离开(3)
H. Fall Angel
空房的生意一如既往。每天进来一些男男女女选碟选书选卡带。我一如既往买两枝玫瑰。
只是空气里有变化。很微妙很诡异。
红俏开始很频繁地出现在空房,开始有意无意跟我说起她很丁丁的婚期。3月9日,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个幸福而又时时刻刻充满醋意的小女人,她跟我说,水各呀,你知不知道,我和丁林去选的那件喜服有多漂亮,中国红的旗袍,胸前呐,有金色的双喜字……
我看看她,我笑。知道她是在向我炫耀或者示威她的幸福她的专属。其实这样的女人是很可爱的,起码她很勇敢。
只是红俏可能没有想到,我从未打算过要在她的幸福里插一脚。我只会作壁上观。永永远远。
安祈和我住在了一起住在我租住的小屋里。那张床很大,我们拥抱在一起。我闻着他脖子上的皮肤的味道入睡。安祈的睡容像个邪恶的天使。所以他叫安祈,Angel。
安祈喜欢坐在小屋的阳台上看天空,直到双眼发麻还是在很努力地看。他心里很恐惧,他一直很恐惧。他对我说,亲爱,我感到我身体里的那道裂痕越来越深,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修补。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它更像深渊。我常常看到远方有人在跳舞,太远了我看不清楚。不知道是他们还是她们还是它们,那些舞姿像蝴蝶一样轻盈闪烁扑迷。我觉得它们可以带我自由飞翔甩开那些痛苦。可是我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有抓住。我抬头看天空,看久了那上面就会有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在对我微笑。 他不是上帝他是撒旦。撒旦才是我的神。我听到他在召唤我,他说孩子你来,来了就没有痛苦。他一直在召唤我……
安祈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一直不停地颤抖。不停地颤抖。我能够感受到他莫大的激动。
我从空房里拿回了《薰衣草》,把金城武那对白色大翅膀翻来覆去放给他看。我望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你是天使你是天使你是天使。安祈你是我的Angel。
他把我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是这样的一个无助的男人。我开始觉得我们并不能彼此安慰。我们的灵魂虽然相同可我们的精神世界相距那样遥远。那样遥远。
I. 单人房双人床
安祈的二十四岁生日到了,我向丁丁请了一天假陪安祈玩耍。
我们去游乐场买各种味道的冰淇淋球,吃完了就满嘴香香甜甜地让舌头纠缠在一起。我们去坐云霄飞车在就要划破长空的时候放声尖叫。我们在画着满脸油彩的丑丑娃娃手里买大把大把气球。无颜六色色彩缤纷。
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紫的绿的蓝的灰的你的我的他的她的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好的坏的美的丑的新的旧的各种款式各种花色任你选择,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紫的绿的蓝的灰的你的我的他的她的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好的坏的美的丑的新的旧的各种款式各种花色任我选择。
我和安祈把气球一二三四五一起放手放到天空里。它们飘啊飘啊往上飘,越来越远。安祈很快乐地笑,我很快乐地笑。安祈像个孩子一样仰头望着瓦蓝的天空望了很久。
然后我们去麦香村买了一个很大的鲜奶蛋糕,上面有红的黄的绿的粉的花花和碎果。还有用草莓酱写的五个很大很大的字母,ANGEL。
安祈左手提着蛋糕右手拉着我,去南元路的唐人街吃鱼香肉丝炒饭,吃完了我们回到租出的公寓做爱。做累了就洗澡点蜡烛吹蜡烛吃蛋糕。
安祈只穿了条棉睡裤在这乍暖还寒的季节里在小屋里走来走去。他的身材很完美他很高很大可我总觉得他像个孩子需要人保护和怜惜。
我恶狠狠地逼着安祈说出他在吹蜡烛时许下的愿望。我说,安祈你要是再不说我就搔你痒痒了啊,哈哈。他一把将我拉进他的怀里,他的身体有些微微的凉。
安祈看着我的眼睛,他说,亲爱,你知道吗?二十四岁是一个劫,两个轮回是一个劫,一个劫……
安祈的眼神让我心神一颤,可是他的微笑又是那样温暖人心。他吃了两片安眠药片后沉睡过去,我打开电脑在光驱里放入影碟,我把以前珍藏的电影翻出来一部接一部地放,企图让自己泪流满面。因为我的心里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03:42AM,正在放《春光乍泻》,门倏地被人敲响,我吓了一跳。去开门,My God,是丁丁。他很憔悴,我站在他面前后他蹲了下来,把头埋得很低。
丁丁?丁丁?丁丁?
丁丁慢慢站起来,我们四目相对,他的泪迫在眉睫。然后我们唇齿相接。他很用力地很用力地抱紧我,狠狠把我揉进他的怀里。他的唇是那样火热。我感觉到他的泪顺着脸庞流下来流到了我的脸上。凉入骨髓痛彻心扉。
我们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做爱。丁丁把我抱起来按在墙壁上,我搂住他的脖子。他的身体像是雄狮。一发不可收拾。山崩地裂。天堂和地狱的距离。走廊的灯光幽暗,一切进行地无声无息。
过了很久,丁丁把我放下来,他还是紧紧抱着我。他说,对不起。
丁丁,告诉我,为什么。
你第一次来空房买CD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水各,那种感觉,无法形容。是一旦发生就无法阻止的。我和红俏的婚礼是我妈一手促成的,我妈说红俏能给我一个安稳的家而她也想早点抱孙子。我对红俏不讨厌所以我答应了。
红俏说你们相恋四年。
我是去年十月的相亲会上才第一次见到她。水各,相信我,我不会骗你因为你是我的天使。你会说王菲的音乐足以让人至于死地可她仍然花开不败。你会说每一朵花都需要阿司匹林而我在寻找我的白色药片。你会在空房里插玫瑰花让空房不再空洞。你会往别人身上洒花瓣并且祝福他们的爱情。水各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就像个仙女。你的笑容像精灵一样肆无忌惮,可你看远方的时候总是像在找寻上帝。水各,水各,我爱你,真的好爱好爱。
我仔细抚摸眼前这个男人的脸,真是好看好看,鼻梁那么挺那么挺。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他不累么?
我笑了,我在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
丁丁,现在离你和红俏的婚礼还有多久?
两天。可是水各,我不会跟红俏结婚,我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两辈子生生世世在一起。
傻瓜。大傻瓜。丁丁你现在快点回家,你要当一个很英俊很英俊的新郎官,不要让爱你的人失望。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不要。丁丁用力把我按在墙上拼命地吻。丁丁的热情像火山一样爆发。等到停下来的时候,我仍旧是让丁丁回去。
丁丁,我们数一二三,然后我进屋去,你下楼梯回家,OK?丁丁,我累了。真的好累。不要为难我。
丁丁极为勉强地点头,然后又吻了我一次。
我回到屋里,安祈还在熟睡。我觉得我刚刚是在犯罪。
屋里安静极了,我在安祈身边躺下,我抱着他我泪流满面。
J. 放花无语对斜晖
花花,有一些爱情我们只能作壁上观,永永远远也无法得到。我们是这样命苦的女人。我们手心的纹路注定是纠缠。
花花,我爱丁丁,真的好爱好爱,可是啊可是,我们注定无法在一起,因为我不能带给他幸福。我不能带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因为我是个极度危险的女人。我想,丁丁的妈妈如果看见我手腕上的累累伤痕一定会很排斥我。
花花,命运有时候真的充满讽刺。你看吧,我和安祈在一起。我不爱他,一点也不爱。可是我们在一起。我们的灵魂属于同一个国度,所以我们靠近,彼此安慰。安祈的身体安祈的灵魂安祈的眼神安祈的嘴唇让我找到去彼岸的方向。他说他要带我浪迹天涯。
花花说,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谁知?
第一部分天使暂时离开(4)
K. 午夜舞蹈
安祈死在阳光明媚的早晨,小阳台上他坐在那样很安静很安静。头倒在长椅背上嘴唇张开。这是一个仰望天空的姿势。旁边放着空空的药瓶,他服了大量安眠药片所以他很安静地接受了他的神的召唤。他终究是去追寻他的神了。
他忘记了他对我的承诺,他说过要带我浪迹天涯。哦,我从未把他的承诺当作是承诺,因为他只是一个找不到糖吃的孩子。现在他找到了他甜蜜蜜的糖我应该为他祝福。阿门。
我跪在地上,很虔诚地剪下安祈的一小撮黑色头发,用细细的红色丝线细细缠绕起来。我要一直带在身边。
然后去空房找丁丁领了这两个月的薪水,丁丁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什么也没有说,拿了Money转身走出大门。我要给安祈送行,还要为自己谋幸福。
安祈的尸体送到警察局,做完我的笔录后又被送到医院的太平间,三天后送往火葬场火化。
我流着眼泪在阳台上给安祈烧锡纸。燃烧过后的黑灰随着热气打着卷儿往上飘。我坐在地上,觉得心力憔悴。
我掏出手机打电话,丁丁,明天你就要结婚了。祝你幸福。哦,还有,我并不爱你,昨天晚上是个错误。
讲完了我就把电话挂了并且关机。再也没有我想要联络的人了这个世界。
我去红俏买喜服的那家旗袍店,橱窗里还挂着上次看中的那款喜服。可它已不是上次那件了,上次那件早被人买走啦,买主是红俏。呵呵,我说,老板我要这件。我指着橱窗里的中国红,有点兴奋。
夜凉如水。我回到小屋,在电脑里一遍一遍放婚礼进行曲,穿着红艳艳的喜服跳舞。肆无忌惮,开心极了。金色的双喜字在灯光底下闪呀闪呀。
哈哈哈哈,我是天使我是魔鬼我是仙女我是女巫我是妖精。我穿着华丽无比的锦衣绸缎在午夜十二点跳舞。其实我什么也不是,因为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在跟安祈跳还是在跟丁丁跳,还是,我一个人的独舞。
罢了,罢了。
舞吧,舞吧。
我很快乐。
L. 婚礼如期举行
3月27日丁丁和红俏的婚礼如期举行,他们在市中心一家三星级酒店大摆宴席诏告天下。
本来我是不知道的。只是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去北区逛逛。很明媚的阳光里,我看见红俏穿着中国红站在酒店门口,旁边是丁丁,旁边是一大群他们的亲朋好友。离得有些距离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红俏是笑得很幸福吧,那丁丁呢?他也在笑么?他觉得幸福么?
祝你幸福,丁丁。
然后我躲了起来,然后我拦了辆TAXI扬长离去。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M. 天使暂时离开
安祈是我的天使,丁丁说我是他的天使。
我相信有一天爱会回来守护的天使只是暂时离开/当那个人朝向你走来你抬头看天空的云彩一定是天使美丽的安排/流泪的夜思考未来还要多久才能释怀/你深爱的人最后却给你伤害你像一个孩子迷失在人海/受伤的人终将明白生命最苦是变化快/你深爱过的人否定了你给的爱也否定了你对自己的信赖/每一个人都在期待真爱一个人一个天使守护爱/寂寞流泪只是天使暂时离开。
N. 分道扬镳
我很晚才回去,我去酒吧喝了一瓶又一瓶科罗娜。我想起和安祈喝科罗娜的情人节,我想起丁丁喝醉酒的那个晚上他睡在我的怀里像个孩子的样子。
所以我很晚很晚才回去,我一边笑一边哼歌一边甩着钥匙上楼。我看见丁丁了,丁丁坐在我的小屋的门前,他背靠着门板睡了过去。
嘿嘿,这个可爱又勇敢的男人,他终究是逃婚了。可是,丁丁,你这个傻瓜,你这么做真的好不负责任。红俏怎么办?你妈妈怎么办?还有,你的未来怎么办?
我俯下身,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丁丁,我要把这张脸记得清清楚楚。永永远远烙在心底生生世世。
我害怕惊醒丁丁,所以我们连吻别也没有。我如此残忍。
我下楼离开去附近的旅店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去丁丁果然离开了。
然后我开门,打开电脑给丁丁写邮件。惟一的也是最后的邮件。
Dear丁丁:
我走了。请你不要哭泣不要哭泣。你抬头看,当天还是那么蓝,云依旧是那么潇洒,你就不应该哭。因为我的离去并没有带走你的世界。
丁丁,我是个不祥的女人,我无法承担你一生的幸福让你快乐。丁丁,红俏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祝你们的婚姻洪天齐福。
说再见别说永远再见不会是永远。So,我只能对你Say Goodbye。拜拜亲爱。
水各
3.28.PM.
点了发送后我的泪水不止。
我一边流泪一边收拾物品。我的书啊笔啊手提啊花啊棉被啊衣服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被我统统带走。关门的时候我把眼泪擦得一滴不留。
往事带走,泪水留下。
O. 片尾曲
丁丁和红俏的婚礼在4月17日重新举行。
而一个叫洛水各的女子,带着一个叫安祈的男子的一小撮头发,一个人浪迹天涯。
第一部分水沫双城(1)
套中人/文
1
背着缓送给我的背包,我跟在她的身后走出车站。晚上的气温终于降了一些,来往的人不是很多,显出车站的脏乱与郁闷。下车时点的烟很快就要烧到了过滤嘴。尖尖的烟头未来得及充分燃烧,已经被手指弹得松落。缓稍稍放慢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冲她笑笑。
谢谢你来接我。其实我还记得到你家的路。
你的烟熄了。缓说。
我扬起手看,烟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弹落了,焦糊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在缓转身时弹掉的。有些时候,我弹烟的频率和力度都会有所变化,比如刚才。
其实是我在车上给缓发的信息。告诉她我已经在来H城的路上。我是希望在车站看到她的。虽然,我真的记得那条到她家的路。我记得,会经过H城最繁华的夜市,要穿过狭窄的排挡摊点。
2
街上的人照例很多。在楼下吃完饭,缓又走在了我前面。我从裤子口袋摸出一枚五角钱硬币,放在巷子口卖酸梅汤的女老板手中。端过冰凉的褐色饮料,我快步跟上缓,问她要不要喝一口。在这里呆的那个月,每天上楼前我都会买一杯这种酸梅汤,每次都会问她一样的问题。
缓笑着摇头说:我天天从这里过,怎么不觉得好喝呢?
缓的房子是租的。房租对我而言很贵,但是缓还是毅然租下了。她没说具体原因,只说这里靠近夜市,逛街方便,很热闹,不会觉得寂寞。
我从洗手间出来,只穿了条短裤。身上没干的不知道是水还是刚流出的汗。进到卧室时,空调的凉风让我打了个冷战。
靠,好冷!我抽出一支烟,边点边四处张望。好像没什么改变,组合柜上多了几张CD而已。
缓在台灯下梳头。桌子上零零落落摆了许多玻璃瓶,是我戏言中的炸药包,会随时提醒你的衰老。每天她会依心情选择不同的几瓶使用。因此每瓶的所剩容量都不一样,深深浅浅,在台灯下折射出不同的颜色。
我还是一头扎进了那张柔软的床,四肢摊开。几乎可以听到皮肤在冷气里迅速干燥的噼啵声,一时觉得这张床是此生最舒适的着地点,从此不愿再离开。
缓的皮肤冰凉。滑过的时候没有声音。我的手只是在她的手臂和颈项间停留,慢慢就闭上了眼睛。缓将我轻轻搂入她怀中。
这是维维不在的城市。空气中少几许压迫心脏的力量。
我梦到在冷气逼人的空调车厢里,我给小亚发信息。
如果她会来,给她钥匙。或许她会回去。
刚按下OK键,显示屏刷地黑了,灯光全无。我看到叠放在床边的两件T恤。一件是白色的李宁,一件是黄色的佑威。衣服上有浅浅的褶痕,很久没穿了。维维说她很想穿,要我放到小亚那儿,她有空去取。她说已经把房子的钥匙弄丢了,回不来了。我在寒气逼人的车厢里清醒地坐着,有些摇晃,很轻松。车子把我一步步带离有维维的城市。
3
早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近来,缓已经不在房间了。她要工作,而我不需要。这个夏天刚开始的某个周末,我决定给自己放一个长假。接连两个月,每天都省略早晨从中午开始生活。可是,我仍觉得疲劳,浑身无力,精神萎靡。
从桌子上摸烟时碰到了手机。顺手拿过来,翻开翻盖,直接按OK。正在呼叫维维。
显示屏上闪烁着听筒状的光标,迟迟不开始计时。
我知道,她还在那个男人身边。每次她消失,就不会让我找到她。
如果维维没有出现过,我是不是会好过一些?
给小亚发完这条信息,我索性关掉了电话。专心抽剩下的半支烟。
抽第二支烟时,床头的电话响了。我犹豫着该不该接。死死地盯着它,像是害怕从电话那端窜出什么怪物。10秒过去,它仍然顽强地响个不停。我只好伸手去拿听筒。
你在呢?怎么不接电话?上厕所?
缓的声音。
没有,还在床上。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12点12分。应该是缓中午休息的时间。
你回来吃饭吗?
不回来了,所以打电话问你吃了没。你自己下楼买点东西吃吧。抽屉里有钱……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没听清缓的声音。脑海里浮现出维维和那个男人在餐厅吃饭的样子。中午偏西的阳光从橱窗玻璃投射在维维脸上,她微微虚着眼睛。
挂掉电话,感觉有点冷。空调还在呼呼地冒着冷气。门窗紧闭,阳光的温度透不进来。我从抽屉里翻出遥控器,关掉空调。缓喜欢把各种机器的遥控器放在抽屉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洗个澡吧,能清醒一点。夏天我一天至少要洗两次澡,夏天的时间比较长,需要想办法打发。
穿衣服的时候我开始后悔,洗过澡肚子更饿了,甚至有些头重脚轻。我套上T恤,翻开钱包看看,还有二十几块。从冰箱上拿了钥匙,出门下楼。
街上热气蒸腾,除了商店,几乎没有行人。在一家牛肉粉馆吃一碗不太地道的湖南牛肉粉,边吃边考虑缓下班回来前的几个小时该如何打发。
餐馆里有电视,正放着一部港剧。无意中扫过荧幕时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怎么又是她?我有些郁闷。来这里的车上也看了一部她主演的片子,让我一路上都无法睡着。
两个穿着专卖店制服的女孩子小声嘀咕着:真漂亮啊,你看那眼睛……
第一部分水沫双城(2)
4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维维长得跟她很像。
当时好像是在吃晚饭,维维坐在电视机对面的沙发上,我坐在她斜对面,看电视需要偏过头。冬瓜说这句话时我条件反射地偏头去看电视,只瞟了一眼就回过头继续吃饭。冬瓜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你仔细看看啊,确实很像啊,特别是笑的时候……
维维确实在笑。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开心的样子。每次冬瓜当我面拍她马屁她都是这种表情。我假装厌恶的样子,说你们还有完没完啊,快吃饭,少说话。
维维顺势就在桌子下踢了我一脚。
喂,碍你什么事儿了,你不夸我还不许你兄弟夸我啊?
他?他从来就是一有奶便是娘的家伙。这句话刚要冒出来,突然想到形容不当。我改口道:算了吧。他夸你十句还不知道有几句是真的呢?上次还不是说我脸上光滑了不长痘痘了还长帅了,其实就是想哄我开心然后借钱给他。
我边说冬瓜在一旁边讪讪地笑,嘴里塞得满满的,说:算了算了,吃饭啊我们。何苦又吵架呢?来,这块鱼不错……
老子不吃鱼!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五块钱。
老板伸出油腻腻的手接钱,我动作连贯地掏烟点上。我决定了,剩下的几个小时在网吧里消耗。餐馆对面正好有一家,冷气开放、宽带接入的招牌熠熠生辉。
维维不上网。曾经有一次问起她,她显出很没有兴趣的样子。当我说起可以通过网络更方便地联系时,她仅是微笑,一言不发。那是一种让我很尴尬的表情,于是我说:去年夏天学会的。小亚教的。然后就好像上瘾了,几乎天天都去。我没有说是因为什么让我开始有兴趣上网。我希望她能猜到。但好像没有。她把话题转到了那个男人身上。你应该多运动运动,身体老是不好。他就很喜欢……
我天生讨厌运动!我及时打断她的话。我喜欢安静地坐着,即使什么都不干,发呆也好。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消耗体力。有很多东西要我去想,那些思考最花费精力。
维维已经觉察到什么,开始沉默,不停地搅着面前的咖啡。笑容从脸上缓缓褪去。我发现自己似乎过于激动了。沉默把我们面前的空气凝结。
5
没有人在线。我想找人说话。在查询用户中键入维维,我想看看究竟在网上有多少人叫这个名字。
只有七个。只有两个在线。我选择添加第二个。因为她跟我在同一个省。
喜欢维维豆奶?
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的名字。
呵呵,喜欢巧克力的那种,闻起来很香。
我鼻子不好。
?
鼻炎。遗传的。
抽烟吗?
恩。抽。
你好像不太爱说话?
是找不到人说话。对着机器不习惯。
我一样。所以不是经常上网聊天。
写信吧。我的邮箱在资料里有。
OK。会的。
总有一天,总有一分钟你是寂寞的。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方式。那时可以写信。
恩。
……
我看见她的头像一直亮着,却再也不闪动。我知道现在的她没有倾诉的需要。我不习惯没话找话。于是一直沉默。
沉默。
打开信箱。两封垃圾邮件。我小心地在收件人地址里键入她的邮箱,开始写信,对着一片雪白的世界。
我是双城。
前十分钟跟你说过十六句话。现在跟你写信。或许我显得很无聊,但我不觉得自己无聊。相反有太多事情让我的大脑无法休息。有时上网是一种很好的分散注意力的方法。你呢?也会有这种时候吗?
想告诉你为什么会找你做网友。因为你的名字。这个名字我很熟悉。曾经有个女孩也叫这个名字。原因和你一样,她喜欢喝维维豆奶。
这是夏天,可我讨厌夏天。郁闷、潮湿。那么长,那么长。长得像一生。如果每个夏天我都在浪费,为什么我不能跳过夏天,直接到达我适应的季节。
又在说胡话了。别介意。我只是在用键盘帮助自己满足罢了。好了,再见,朋友。如果还有机会“见面”。
开机没多久,缓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回来了。声音很小,有丝不易觉察的疲惫。
第一部分水沫双城(3)
6
晚上我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霓虹灯很刺眼,我的眼睛很疼。我知道这是长时间上网的原因。我不停地眨眼,让一旁的缓很疑惑。她费解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说不出具体的原因。
城市的繁华布景在我们身后慢慢延展开去,身体好像在进行一次夜晚的巡行。
闪烁的灯光很容易造成幻像,让人恍然间如隔人世。很多不同街道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我几乎分不清这是在哪儿。H城,或是双城。
维维曾经挽着我的手在双城的街头游走。同样的漫无目的。不是,至少有一个目的。不让我们被认识的人看见。那时,她还是别人的妻。
缓走在离我十公分的地方。平行位置,没有超前。我知道她很累。她只有在累的时候才会与我的步调保持一致。她在教书,一个本来也应该属于我的职业。
给她打电话了吗?
缓说这句话时我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地朝她笑笑。
干嘛突然问这个?
突然想起来了,你的手机下午好像一直是关着的。
说完这句话,缓不易觉察地露出一丝窘迫的神情。原来她下午不止打了一个电话给我。
眼睛突然疼得更厉害了,酸得像要流泪。
快没有人了,回去吧。
我只好转过头去,假装点烟,说完这句话。
夜市的小老板们已经稀稀拉拉地开始撤摊子。钢管支架被随意地拆落在水泥地上,发出嘈杂刺耳的声音。满地都是剥落的包装纸和用过的纸杯、空的纯净水瓶。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垃圾感觉更热了。我毫不犹豫地脱掉了T恤,光着膀子朝回家的路走。
走到楼下我径直上楼。缓在后边,拐到了巷子口的小卖部。我站在楼道的暗处等她。
半分钟之后,她端着一杯水向我走来。
这会儿怎么不买了?
她把酸梅汤递到我手里。还有一包骆驼烟。
我把杯子伸到她面前,示意她喝一口。她看了看我,张开嘴喝了一大口,长吁一口气道:好凉快!
这天夜里我们沉默了两个小时,然后开始激烈地做爱。直到我们的皮肤上结满汗珠,再也没有力气翻动身体。我躺在床边抽烟,好像明天不会到来似的感到轻松。大脑里飞快掠过许多幻像,唰唰飞过的声音在我耳边轰鸣。
我该怎么办?
说出这句话时,缓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或许这种时候不应该问这种问题。
房间里寂静得只能听见彼此微弱的呼吸。
你觉得她还爱着你吗?
不知道。或许吧。
有多少可能?
三分之一。或者更少。
我听见缓转身。她慢慢坐起身,伸手到桌子上拿烟。我一把将烟盒夺过来。
干嘛你?
抽烟啊。
缓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异样。好像这句话是我回答给她一样。
你不是抽烟的女人。
有谁规定女人抽烟的标准吗?
我转身面对着她,她的眼神有些冷漠。我叹口气,把烟丢给了她。她抽出一支,捉住我拿烟的手,凑到面前点燃。蓝色烟雾从她口中散开,让我迷惑其中。难道是我错了?我能做什么?能做什么才是对的,才不会对他人造成伤害。
我有一种想拥抱缓的欲望。不是为了安慰,而是想释放一些积压的情绪,恐慌、不安,或者还有的我不能形容。但终究我没有这样做,我的双手依然摊放在身体两侧,逐渐冰凉。我只是害怕缓的手跟我的一样冰凉。
香烟的火光映在对面的衣柜上,忽明忽暗。缓的和我的。此起彼伏,房间里弥漫着淡青色的烟雾,像流水一般四处滑动。
7
我做晚饭给你吃吧。
中午缓打来电话时我依然在床上,抽烟,发呆,看天花板。她问我吃饭没有时我突然说了这句话,然后整个人开始兴奋起来,好像突然找到了某个目标,可以让我抵达的目标。而其实,那只是做一顿饭而已。只有两个人的晚餐。
走出房门就被迎面而来的热浪熏得窒息。到菜场的路上已经是大汗淋漓,我却还步履如飞。很久没到过菜场了。这里的菜场总是熟悉不了,经常会为了找一种菜绕几个弯子,走很多冤枉路。
在双城的家,楼下就是菜场,一条直路。卖菜和路行的功能同时具备。我只需要牵着维维的手,一路走到尽头,然后就能买到想吃的菜。很简单,不费脑筋。
我们没在夏天买过菜。夏天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做饭。我不会做饭给自己吃,一个人面对餐桌的寂寞无法想像。
维维走的时候,正好是夏天。
我叼着烟往回走。两手都已提得满满的,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什么时候点上烟的。汗顺着两鬓往下淌,鼻尖的一滴汗积蓄了很久,终于还是滴到了香烟上。我甩甩头,弯起胳膊擦了擦脸。就在那一秒,维维的影子在脑后晃动,胸腔好像被什么锐器扎了一下,一阵难以忍受的酸痛,连肌肉都被纠集到了一起。我慢慢蹲下身,感觉身上的衣服贴紧皮肤,太阳的热量集中到一点烘烤在背后。有路人紧张地看着我,我却半晌站不起身。
放开手上的塑料袋,我伸出手指夹烟,用尽力气猛抽一口,让烟雾囤积在胸腔中。过几秒钟,再深深呼出一口气。身体的重量似乎减轻了,也不再那么疼。擦了擦眼角的汗,我重新站起来,提着塑料袋继续朝前走。
缓买回了啤酒。我们面对面坐着,小口呷着酒,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她说有谁谁上课时晕到在教室里了,然后说起空调,说别的学校早就在教室装了空调了,可他们学校却迟迟没有动静;办公室里又有个老师要结婚了,老公是某个公司的白领,在哪儿买了很大的房子,说准备干完这个学期就回家专心炒股……她好像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可我们却始终没有注视对方的眼睛。好像说话只是吃饭的一部分,会在嘴里产生各种味觉,但最终还是要被嚼烂吞进肚子里。
菜好吃吗?我突然插了句话。
缓愣了愣,随后看着我说:味道好像有些变化,和你上次来做的不一样。她的眼神似乎暗示我应该解释。 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长舒一口气,慢慢地开口:是吗?我也感觉到了。
说完这句话,晚餐就一直沉默着进行。她虽然在不停地动筷子,盘子里的菜却不见怎么减少。而我的筷子已经搁在了桌子上,半天没动。啤酒已经是第三瓶了。
照例是喜力。她知道我只喜欢喝这种啤酒。在这座城市,充斥街头巷尾的是本地产的大瓶啤酒。这种小瓶啤酒,需要到很远的超市买。想到这里时,我把瓶子里最后一口酒小心翼翼地倒入口中,含着,半晌不吞下去。酒的味道沿着口腔四壁慢慢浸淫开去,冲进鼻腔,变成气体释放出来。吞下去的时候,已经温热了。
缓终于直视了我一眼,注视完我喝最后一口酒的整个动作,然后开始不动声色地收拾碗筷。
窗外开始传来熙熙攘攘的喧嚣声。是夜市的声音。我走到窗前,打开紧闭着热气的窗户,趴在窗口朝下望。连成两天平行线的摊位顶棚五颜六色延伸开去,像两条平行的河流。只是,这两条河流是静止的。运动着的是夹在中间的人潮。
每次在夜晚看着这个热闹的地方,我都会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只有夜晚它才是热闹的?为什么白天不能一样热闹?为什么我要对着燠热到几乎凝结的白昼无所事事地寂寞无聊?
而我的眼睛却在乐此不疲地追踪下面每一个像维维的女人。无论是发型,还是额头还是微笑。我总能在一些脸上看到她的影子。
可我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她在那个男人身边。她不在H城。不在我视野能触及的地方。
第一部分水沫双城(4)
8
每天的好坏决定在我睁开眼睛的第一分钟。
今天的第一分钟,我决定了一件事情。我要把今天剩下的时间过得足够充实。有了这样的决定,剩下的时间开始微笑着向我招手。我甚至能听到那些时间的精灵在吱嘎吱嘎地怪笑。他们笑,我也笑。我笑着对着洗手间里的镜子漱口洗脸,然后把凌乱的头发梳理顺畅。有风的时候,可以自然地飘起在额头。
没有马上穿衣服。只穿着内裤,我找来水盆和毛巾,开始进行大扫除。先把桌面和柜子上的杂物收拾整齐,擦掉灰尘。把床罩上床罩,脏衣服扔到水里泡着汰渍。接下来开始扫地,把明显的灰尘扫除后,开始最享受的工作--擦地。
点着一支烟,叼在嘴角。开始蹲在地板上一块一块地擦拭。记忆中没有这么擦过地,因为总觉得用拖把和毛巾不可同日而语。三下两下可以完成的事,用了不合适的工具可能会干上一整天。但今天不同。今天我很开心。我开心的时候就不怕麻烦。不怕麻烦就能很好地浪费掉时间。现在对于我而言,除了时间,没什么多余的可以浪费掉了。
午后的阳光从被电扇吹起的窗帘一角透进房间。我的影子在地板上显得欢快安详。香烟偶尔会熏到眼睛,夹起来,深呼吸一口,再塞回到嘴角。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我依旧快乐。
把所有的清洁工具归回到原位,除了那条毛巾。我把它用汰渍洗了,晾在了阳台上。我想等缓回来时,它已经变得干燥柔软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可能会变白一点。不要紧,缓会以为那是阳光的颜色。
换上干净的衣服,摁下CD机的PLAY键,我跳到了床垫上。
明天一早,
我猜阳光会好,
我要把自己打扫,
把破旧的全部卖掉。
哦穿新衣吧减新发型吧,
轻松一下WINDOWS98。
哦打扮漂亮18岁是天堂,
我们的生活甜得像糖……
虽然我早已不是18,可是没有理由让我不蹦跳欢腾。我夹着香烟,在床垫上下跳动,随着音乐的节奏。我听见我嘶哑的喉咙在唱我要把自己打扫把破旧的全部卖掉,我看见对面楼顶的玻璃一亮一暗地闪动。据缓说,她曾亲眼看到对面的一个空调维修工人从窗口掉了下去,发出煤气罐爆裂的闷响。
这个联想加剧了我的兴奋。音乐已经达到极限,我似乎也快要沸腾。
9
缓的疲倦没让她看出房间的变化。是啊,除了东西整齐了一些,地板光亮了一些,窗帘平整了一些,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我只是有些担心,晚上她躺到床上时,会不会感觉到床垫的微微下陷。想到这里,我笑出了声。
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
我用手遮住她的嘴,笑着说: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因为。别问是不是,嗯?
她也笑了。可能是我的表情过久的沉寂,她的笑容略微有些僵,但过了几秒钟后,就被我的笑容融化掉了。
晚上出去吃饭好吗?然后我们去买衣服。
她笑着答应了。好像站在面前的不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而是个跟大人开单子要东西的孩子。
我点了最爱吃的青椒炒肉和麻婆豆腐,她点了她爱喝的榨菜肉丝汤,这顿晚饭我们吃得格外用心。每次抬头对望,我们只用满足的微笑代表一切,没有过多的言语。
都不喜欢讨价还价,所以我们没有在拥挤的夜市中穿行,走到了另一头横着的步行街上。一家连一家的专卖店灯光闪烁。促销的女孩子们站在店门口卖力地拍手,嘴里蹦出无数诱人的价格。我们决定买几件足够便宜和漂亮的T恤。开始满街搜索时,才觉得夏天的惟一好处就是能用尽量少的MONEY满足尽量多的购物欲望。
那件怎么样?你穿应该很合适的。
顺着缓的手望过去,李宁专卖的衣架上挂着一排浅色调的T恤。面对我们的第一件,看上去异常熟悉。
恩?不会吧。我穿白色好看吗?
当然了,你不知道?你穿白色的T恤很精神的。
哦。
我接过缓递过来的衣服,清晰地看到跟留下双城的那件一模一样的样式,一样的M号。我犹豫着是不是该在缓的注视下穿上它。
算了吧。这里好热,换一家看看啊。
我把衣服递给迎面走来满脸堆笑的服务员小姐,拉着缓往门外走。
缓只是笑笑,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然后目光继续在霓虹闪烁的店面里搜寻,脚步没有停止,笑容依旧幸福。
我的眼前又开始眩晕。一整天酝酿起来的充实和快乐突然间烟消云散,像是被放掉气的气球,瘫瘪下来后,剩下的只是满眼的苍老和无力。不能让缓看到,我走在她的身后,始终保持一米的距离。一当她肩膀开始转动,我便换上笑容挂在脸上。
这天晚上,她把我当模特一样试了几十件衣服,最终买下了三件,却没一件是她自己的。看着她洗完澡哼着刚才街上播放的歌梳头,每个玻璃瓶都被她拿起再放下,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站在门外,抽着烟沉默许久。我在考虑,是不是该离开。
10
那天夜里,我们在阳台上做爱。已经是后半夜,有微微的凉风拂到我们赤裸的皮肤上。月色很清,把我们的身体映得发亮。感觉好像是两具发光的躯体纠缠在一起,起伏,喘息,平静。
最后那一刻到来时,缓的嘴里呓语般说出这样的句子:不要回去,不要去找她,不要……
我突然瘫软下来,无力地伏倒在她胸前。她的汗有一丝丝苦味,不知道是不是从内心深处泛出到皮肤表面的味道。她开始哭泣,我无力挽回的哭泣。
踏上回双城的第一班车,站台上依旧郁热冷清。没人在这么早的早晨起程回家,只有我,不知道回到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我只知道,那是有维维的城市。即使,她只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着。可那里依旧是我想回去的地方。
缓还应该沉沉地睡着吧。那张纸条就压在其中一个玻璃瓶下。清晨的微风会把纸片扬起一角,像随时准备飞离的鸟儿。
原谅我,只能像水沫一般,偶尔漂浮到你的脚边。在来不及从身后的浪花脱离之前。我只能是水沫,没有形状没有颜色的水沫。那是浪花冲击的结果。
缓,相信我,那也是爱情的一种。双城。
第一部分爱你是谁(1)
cheryl/文
题记:有人说,每想念一次,天上就会落下一粒沙,于是这世界上有了撒哈拉。 每想念一次,天上就会落下一朵花,于是终身行走繁花盛开的花园中。
1.
23岁那年遇到她。
她28岁。
仿佛生活总是漫不经心,在每一个爱情的开始。
她说:我是简。你的音乐老师。
他接过她温柔的目光,长久无语。
遇上一个人,有时候需要一生那么长久。
他庆幸自己遇上了。
雨季里潮湿的气息在空气里散漫。
最好的语言是相视无语。
2.
音乐流淌。
琳琳琅琅的音符如水般滑落。
琴声悠扬而缠绵、细致而凄怨。
《爱你是谁》。
18岁那年,父亲教她弹这首曲子。
那是父亲每夜临睡前必弹的曲子。
听了12年,以前是父亲和母亲合奏。
她用了三天时间学会了这首曲子。
3.
他伏在钢琴上。
微笑地望着她飞掠的手指。
纤细修长而生动。指甲修得异常的平整。
细柔的长发时不时地,碰到他的肩膀。
悠悠的清香。
人生的快乐,有时是不必刻意从物质生活里去寻求的。
4..
他感觉得到她视线的迷茫。
仿佛内心不断酝酿着许多感觉。
又仿佛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有时候他会为她泡一杯咖啡。
遇到阳光灿烂的日子。
两个人坐在玻璃窗前,看室外的阳光。
懒洋洋的安逸。
他感觉就像陪她沉浸在一个未知的世界。
未知的情感,未知的期待。
偶尔聊天,话题很随意。
她说到她的母亲,突然停顿下来。
这样的午后是一种悠长的幸福。
5..
相遇是缘起,相知是缘续,相惜,才是缘定。
他每天在钢琴架上插一朵玫瑰。
白玫瑰,孤独而绝望的姿势。
她视若无睹。
6..
你结婚了吗?
没有。
她说话的声音软软的,一直软到人的内心深处。
那我做你男朋友。
不需要。
神情很淡然。
一种深幽的美。
可是房间里有爱的气味。
爱在她的手触到的每一个地方滋长。
一天又一天,爱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滋长。
7.
情人节那天,他想她不会来了。
她准时来了。
他递给她一杯热茶。
她伸手接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手。
像握住了整个春天。
茶杯在地上粉碎的声音。
你像被冰冻着的春天。
他深呼吸,看向她的眼睛。
我喜欢你的鼻子,很挺。
她轻轻用食指点了一下他的鼻尖,眼睛里盛满了爱怜。
8.
你会爱我的。
她的嘴角有淡淡的嘲笑:
除非,她修长的手指夹过那支白玫瑰,这朵白玫瑰变成红玫瑰。
他一愣,然后轻快地跳起来:你等我。
五分钟后,他从厨房里走出来。
她微笑:你不是加了番茄酱吧?
玫瑰递到她的面前。
鲜红色。
她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双手握住了她的双肩。
双唇寻找着甜蜜。
乱就乱了。
第一部分爱你是谁(2)
9.
他第一次送她回家。
他在电梯门口停下。
她和他说晚安。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电梯重新打开了。
她站在他面前。
她说:战,我送你回去,你都比我小。
两个人都没有回家。
一直停不下脚步。
在两个家之间游离。
很冷。心里没有温暖。
自己,已经彻底地远走了。
那个夜,不适合发生故事。
然后她说:战,我无法爱你。
夜色里她安静的声音,清晰而刺痛。
一生,不过也就是个浮光掠影的故事。
10.
“你不用叫醒他,叫醒他,他也不认识你”。
护士小姐告诉她。
对于生命的任何一种抗争都是艰难的。
她说:我带他回家。
父亲的病是阿兹海默症。
河无非是水的流动。
就像生命无非是时间的流动。
11.
20岁生日那天,父亲掠为她开了一个舞会。
简,生日快乐。
父亲把一朵黄色的玫瑰别在她黑色的晚礼服上。
舞会散了,父亲问她:没有看得上的?
她用手触碰父亲尖挺的鼻子。
然后把一朵黄玫瑰放在父亲的手心。
自从母亲离开后,她一直称呼父亲掠。
12.
她的母亲是个美丽高贵的女人,弹一首好钢琴。
母亲的离开是因为一个男人。
那年她8岁,没有任何征兆。
母亲仿佛从空气中蒸发了。
父亲决口不提。
13.
第一次和父亲并排做在钢琴前面合奏《爱你是谁》。
父亲眼里的温柔如鲜花般绽放。
她的微笑如酒般醇厚。
心花开了。
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爱情。
14.
父亲靠在沙发上。
她走过去,蹲下来,像她以往经常做的那样,把脸靠在父亲的双腿上。
我们要纠缠至死吗?
这是宿命。女儿是父亲前生的情人。
你会毁了自己。父亲停顿了一下。
15.
她又开始修剪指甲。
老一辈说:每天掌灯后不可修剪指甲,人的灵魂藏在指甲缝里休息度夜。
掠说:你总是独行其是。
这样,真的就可以耗尽你我的一生。
她的嘴角带着盈盈的笑意,甜蜜,诡异。
我想梦见灵魂的残骸。
16.
她和父亲并排坐在钢琴前面。
痛苦在发现意义的时候就不成为痛苦了。
他们相爱。
关于爱情所有的理由都不可靠。
我们永远无法彼此认识。
两个人,音乐,微笑。
17.
有天堂,但是没有道路。
她第一次买玫瑰。
玫瑰刺扎到了手指,珍珠般的血粒。
她想起战的玫瑰,平滑而鲜艳。
18.
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父亲。
初春的阳光温暖轻柔,她推着残疾车向他走来。
她的父亲忽然站起身来。
她追过去,安抚他。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似水柔情。
仿佛重新回到爱情的门前。
她说:这是掠。
你的父亲?他问。
深深看她一眼,沉思着。
她点点头,不说话。
19.
爱情是流动的水,永远不会苍老。
简,嫁给我吧!他说。
你明知道我心里爱的人。
她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如果不能相知,但求相容。
如果不能相容,但求无碍。
阳光变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死,而是站在你面前,不能说我爱你。
20.
如果一朵花开了,就让它开在心里,谢在心里、烂在心里、埋在心里。
她和他并排坐在钢琴前面,一起弹奏那首《爱你是谁》。
自从父亲生病以来,她从来没有和谁合奏过这首曲子。
有东西摔碎的声音。
他站起身来。
她的父亲正走过来。
斯寒?
她的父亲轻声呼唤。
用一种温柔的语调。
他回头看她。
她的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神色恍惚,仿佛刚从北极寒冰底层的梦里醒来。
那是我母亲的名字。
后记:
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愿意聆听别人的哭泣。
我也是。
生活需要继续。
第二部分着红戴玉
cheryl/文
题记: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引子
2004年是闰年。闰年是我的本命年。本命年是生命的一座里程碑。据说。
2003年年末 THE END
我叫苓。茯苓的苓。母亲说茯苓是一种寄生植物。我想母亲并不是很爱我。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女儿是一种寄生植物,除非她不爱我。母亲是个优雅的女子。她穿很多漂亮的衣服,只是她从不佩带任何首饰。除了一块古玉。据说古玉是有灵性的。母亲从不和我说起它,也不让我触碰它。我知道她一直有一个情人。他并没有太多爱给她,他是只四处栖息的鸟,而母亲却像一尾早已失去体温的鱼。但在母亲身上我从一开始就懂爱,流淌在血脉中蛊惑一般的使命,不爱也得爱。从母亲身上我还学会用隔岸的眼,观看这个寂寞纷乱的人间。因为,我从小和别人不一样。--我没有父亲。
12月31日,一年的最后一天。和每个早晨一样,一杯牛奶一个苹果。简单而干净。出门的时候,意外地接到母亲从500米外的家里打来电话。母亲说:“本命年,相爱的人为你着红戴玉,可以避邪。”我不迷信。但是母亲说话的时候,我想起一个名字:摩。摩长我6岁。是那种温和的男子。指甲一直修得很平整。我们认识了六年。六年,足以让两个人从陌生走到默契。六年的日子,没有纠缠的日子,平实普通的日子。塌实,却不致命地诱惑我们。爱情擦身而过的瞬间,如果不伸出手去抓住,便永远无法再相遇。我想我在等待些什么。也许这个等待永远没有结果。我就在这样的等待里慢慢消瘦。
城市有雨,不见温暖、只见幽冷。我拨通了摩的手机:“如果零点的时候我们在一起,我一辈子都会将你铭记。”摩温和的声音说好的。我迅速挂了电话,一滴雨打在我的眼睫毛上。零点的时候我们拥抱在一起,我想只要摩开口,我会愿意一辈子和他在一起。“仿佛从王小波死后,全世界的人都忽然开始准备结婚。”零点到来的刹那,我说。“为什么。”摩问。“因为王小波和他所爱的人一直到最后都没来得及结婚。”摩不说话,只是对着我微笑。心在滴血,仿佛世界已经悄然粉碎。悄悄的打上“THE END”。那是结局。没有悬念。
2004年1月 START
天气依然是潮的。路灯都安静了。我陪灵在酒吧喝酒。灵是我在上海惟一的朋友。因为我们的名字发音是一样的。灵喝第一杯红酒的时候说本命年是爱情的劫难。我知道2003年灵丢失了三年的爱情。2003年是她的本命年。灵喝第二杯红酒的时候说你不要离爱情太近。爱情如火,它会灼伤你的心。于是我想到母亲。那个故事,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结束了。母亲在本命年的时候生下我。母亲总会在我安静的时候突然对我说话。告诉我她爱我。我知道她是对另一个人说的。灵喝第三杯红酒的时候说不能拥有他的人,要了他的魂,也是枉然。我知道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灵喝第四杯红酒的时候我带她回家。我不知道我在2003年将丢失什么,因为我没有爱情。结果,我在本命年的第一个月丢失了我的工作。
很多事情,要学着接受和沉默。于是过年的时候我决定去武汉重新开始。听说武汉那里冷到要下雪的样子。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街头,人潮涌动,他们呼啸的来又呼啸的走。我没有打电话给摩,摩也没有打电话给我。我们在寂寞里越走越远。我已改变很多,只是还留着张简单倔强的脸。爱,纯粹是一个人的事情。他没有必要知道我多爱他,没有必要。
2004年2月THE END
有一个夜晚母亲突然从上海跑来看我,高跟鞋的声音将寂寞踩得很深很深。
我再次看见母亲胸口的古玉。只是我忍住所有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给的首饰可以让一个女人一辈子佩带? 爱情。爱情。我在暗夜里抚摩这给很多人带来疼痛的两个字。爱情是和纠缠长相伴随的,只是用来听听的,不适合用来记忆,也不适合用来兑现。
母亲倒了半杯红酒,一口喝掉,盯着我看了很久:“苓,我在24岁那年爱上一个人。他用一块古玉交换了我的一生,可是他没有让我为他着一身红装。可是,这是我生命里第一件首饰,我从此没有摘下过。你在的时候,他不属于你,你不在的时候,他属于别人。我慢慢没有了白色的翅膀,连黑色的那对都被撕成了碎片。可是我知道我迟早还会飞翔。因为有爱……”
那一晚母亲似乎有点兴奋,和我说的话比一辈子还多。我第一次发现母亲原来很会说话。而且声音很温柔。我突然有点懂母亲。只是至今为止没有人送我古玉,至今为止我没有任何首饰。
阳光极好。灵拎了一袋子苹果来看我。说起一个凄美至极的故事。一对款款深情的恋人,女孩因意外而仙去了。男孩原是一个摄影师,现在每天恍恍惚惚拿着照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照。有一天他把自己永远地送交给了上帝。他的家人在他留下的物品里发现了没有冲洗过的十几个卷,洗出来一看,几乎所有看过照片的人都因为感动而流下了眼泪。几百张照片的焦点都是一张张快乐微笑的脸,一双双透明黑亮的眼睛,还有一对对情人们深情搂抱的背影。所有的爱情都应该圆满。故事说完的时候,灵说。这时候阳光正好洒在灵的酒窝上。我想起母亲,想起情人节,微笑着说:那是一个真正的童话。
2月14日。天晴。阳光灿烂,时间却是凝固的。我囤积了十几天的食物已经消耗光了。第一个按响我门铃的人,是谁。我躺在床上泅渡一个寂寞的情人节。虚空,就是此刻我心里的那一段距离。走向另一个人的距离。这时,门铃毫无征兆地响了。我想一定是抄电表的。于是披了睡袍开门。我看见摩。我没有刷牙,我没有梳头,我穿着睡衣。我窘迫极了。摩只是微笑着拥我走入房间,亲昵的态度让我恍惚。我不敢看摩,怕什么都看不见,怕看过去什么都成空。
摩坐在床边,阳光正好洒在他脸上。我想伸手触摸他清晰的轮廓线,让自己闭上眼睛的时候可以深刻地想起。然后用一生来忘记。 摩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微笑放一样东西在我手心。那是一块玉。看起来年代很久的玉。我在这一刻想起母亲。通向过去的门开得太久了,它自己渐渐关闭。母亲在今天要嫁人,那个耗尽她一生的男人。我不知道她是值得还是不值得。摩说:过年的时候我回去看母亲。我用七天的时间让母亲明白你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于是母亲让我将古玉送给你。我又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去思考我是否是你生命中重要的人。苓儿,本命年,应该有个人为你着红戴玉。如果你愿意接受这块玉,那么在今年的五月份,是否可以为我穿一身红色的唐装?我看着我生命中的第一件首饰轻咬下唇,努力着思考,思绪却反反复复绕着一句话:本命年,相爱的人为你着红戴玉。
摩微笑:我喜欢中式婚礼。
第二部分蝴蝶的意识
翦翦/文
她看了他一眼,然后语气平淡地说,我走了。他把手用力地放在胸口上,好像那里很疼。
她径直走向阳台,然后纵身一跳。
他突然惊醒,光着脚跳起来直奔阳台。风很大,黑暗中响动着树叶的回声。我走了,这句话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里。在七层楼的楼底下,什么都没有,地面上浮起淡淡的街灯的光。然而他仿佛就看见她躺在地面,双臂像蝴蝶一样伸展的姿势。
他闭上眼睛,让眼泪流出来。
他觉得自己在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在早晨的时候,他对着镜子用刀片刮胡子。我来帮你,这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手一抖,刮破了脸,鲜血丑陋地流出来。她的声音总是令他心碎。她是南方人,说话带着柔软的苏州口音,像江南丝绸。她用手指蘸了一点鲜血,放在嘴里吮吸。“是甜的。”她说。
他闭上眼睛,轻轻划过下巴的刀片,很凉。她很细心,手指像苍兰一样。他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见她的样子,小小的脸,褐色像棕树的眼睛。
伤口很深,血不断地涌出来,他有些束手无策,地上丢了很多沾满血迹的卫生纸。他感到头昏目眩。
他重新换了一件深色的衬衣。
他开着车行驶在初夏阳光明媚的大街上,他扬起手腕看表,十点半。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右脚重重地踩着煞车。他看见一个年轻女孩的柔软的身体从车窗上滑下去。是甜的,她说血是甜的。他嗅到女孩从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像新鲜的蜂蜜,在空气里沉淀着甜的味道。
他抱起女孩,女孩的身体在微弱地颤抖。要坚持住,他大声地在她的耳边说。
女孩最后说,来不及了。她虚弱地对他微笑了一下,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凝固在嘴边,她死了。在刚刚到达医院的门口。她好像流完了全身的血,变得无比的轻盈。
他只想知道这个女孩子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朝着他开的汽车冲过来。他看得很清楚,这不是一个意外,而更像是一个预谋。而这个预谋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他见到了女孩的母亲。一个神情安静而淡漠的女人,看人的眼神冷得像冰。
女孩的母亲说。“我留不住一个想死的女儿。跟你无关,你不会有事。”
在黄昏的阳台上,老妇人神志模糊地坐在摇椅上,膝上摊着一本打开的相册。她喜欢笑。嘴角微微向上飞扬。露出细小整齐的白牙齿像手风琴,这笑声是极其好听的。相册里只有他和她惟一的一张合影,他讨厌照相,相片上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木讷,她站在他的身后,用手环绕着他的脖子,他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好像有些透不过气来。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腐烂的水果味。阿秀,阿秀。老妇人大声地不满意地嚷嚷着。阿秀是老妇人的保姆。瘦小的身材。长着尖尖的下巴。一双沉默的眼睛。老妇人唠叨着,一定是阿秀忘记把坏掉的水果给丢掉了。
灯光很暗。他和老妇人在餐桌上对坐着。他听见老妇人的嘴里食物蠕动的粘稠的声音,使他想远远地逃走。他手中的筷子几乎是静止不动的。他感觉到阿秀的眼光一直紧紧地狡猾地尾随着他,沉默得让人感到窒息。他捉不住这眼神,他连自己的愤怒都没法表示。
他听见自己的胃发出空虚的声音。阿秀的眼神看穿了他。老妇人说,你早点回去吧。开车要当心一点,报纸上说前天早上,有一个男的开车把一个女孩给撞死了。
他看见一只幽暗的蝴蝶,他相信不是自己的幻觉。惊艳和恐惧使他强烈地镇静下来。它跟着他。像一双眼睛。
她喜欢黑色。她的睡衣是黑色的。他抱着她,在黑夜里抚摸着这种颜色而感到一种深深的战栗。黑色阻隔着她和他的身体,使他无法深入。呼吸声像迷乱的水草漂浮在床的岸边。
他紧紧地抓住她的头发,她的美使他感到一种到了顶点的绝望。
她在他熟睡的时候,在他耳边小声而坚定地说,我要离开你,我-要-离-开-你。
蝴蝶死了,身体有一点深蓝的光在慢慢黯淡下来。
蝴蝶死了,从七楼往下看,是一个优美的弧度。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她从阳台狠狠地推了下去。
是一个天气异常闷热的中午。老妇人坐在摇椅上又翻开那本相册,相册里面全是外孙女的相片。“真是一个美人儿。”老妇人又一次深深扼叹。阿秀告诉老妇人,香海楼的酱油又涨价了。
风大起来,好像要下雨了,屋顶上的阳光一片惨白。
阿秀,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老妇人说,仿佛有种接触到地面沉闷的声响触动了她。阿秀没有理会老妇人,自言自语地说杀人是要偿命的。阿秀的脸白茫茫的没有表情。
门铃声疯狂地响起来,他打开门,是那个死去女孩的母亲,看人的眼神冷得像冰。
女人柔美的阴影迫近他,他一步一步往后退。
女人的嘴角边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像一只飘渺虚妄的蝴蝶。
他绝望地退到阳台上,以一种他想像的姿势纵身跳下。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对她的爱只有用死才能到达。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她从阳台狠狠地推了下去。他只是产生了一种错觉,她真的像一只蝴蝶在缓缓地飘落。
…………
第二部分最后一次约会
翦翦/文
最后一次约会是在去年初夏的季节,有人在说,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我像一个孩子一样,手里拿着棉花糖,他一直给我讲笑话,我们一起走在人群拥挤的街道,我笑得流出眼泪,弯了腰。他们奇怪地看着我。我不管。我们走了一天的路,我觉得我把一辈子的路都给走完了。我手中的棉花糖化了,我的指尖甜甜的。空气里有甜的味道。我抱着他,我说我们分开吧。
夏天刚过去,七点钟天就黑了。经过街角,站了一会,身边人群的喧闹像很厚的衣服,使我感觉透不过气来。
阿山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的眼神分泌着一种粘稠的液体。我就像一只背上飞舞着荧光翅膀的小虫子,严重的视力减弱,很轻易地被什么东西捕捉到。我无所顾忌仰着头看一个陌生男人,他很高,蓝色的喉结,纤长的手指是一种像牙白。
我拼命地咬紧嘴唇,我很愿意保留自己对于倾诉的想像,背景是一个人,即一个沉默的道具。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说。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说。
我们相视一笑,好像蓄谋已久。他把手心摊开,我掏出包里的口红写下我的电话号码。我说我们有一点老套。你多大了?昨天才过的25岁生日。真是一个坦白的女人。
我开始等着阿山的电话。我觉得我会一直等着,但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就好像在白天把自己的心留在下雨的夜里。黑和寂静。终于有一天,他打来电话,我反而有些措手不及。电话铃声迟缓而又迟缓。
他说。你好。你好。我说。停顿了一下,我们……我和他异口同声地说,他的笑声在耳边晃动起来,我觉得有点不真实。我想见你。好。真的?为什么不呢?真是个坦白的女人。
这是他第二次用坦白这个词来夸赞我。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男人约会。
我已经呆在浴室里一个小时了。
我没完没了地从镜子中看着自己,我放纵着自己轻薄的自恋。我对自己说,你看其实你一点都不漂亮。眉毛太淡,眼神太恍惚。但是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不会再有比这个笑容更打动人的东西。
你还年轻,你的身体和灵魂一样年轻。你的美好应该是和另一个人一起分享,他分享着你,你分享着他。
站在街角,我有些犹豫不决, 那个距离我五十米远的男人,他在等我。
我觉得,你像一个我认识了很久很久的人。我再一次对他说。阿山笑,露出牙齿,他的颧骨很高,鼻子两旁深陷的沟。我们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是我提议的。是一场无味的电影,只是滋滋的电流声像雨水一样漫过双耳,使全身感到的震颤和优美。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下意识地用手背把脸挡住,不让他看见。其实我没有哭。记得也有一次,我摔了一跤,手心磨出了血,我跑到自己房间里来,锁上门。我找出一面镜子,我拼命地对着镜子流眼泪。我看见一张布满了泪痕,支离破碎的脸。真奇怪啊,其实我没有哭。 我以为我和他终究要分手的。他吻着我,我们的嘴甜甜的,我们说了一些甜蜜的情话。我们都会忘记的。我紧紧抱着他,我是你最爱的人吗?他说是的,是的,是的。我的耳朵满足了。我把厚厚的画册打开,指着其中的一幅图片给他看,那是一只孤独的坐在树枝上的维多利亚熊,我背我十二岁写的诗给他听:我从来没爱过一朵玫瑰花,我爱的红红的悲伤的浆果,它们在大森林里住着……
我有时候天真的像个孩子,有时候却忧郁得像个生命即使逝去的老妇。 我再次凝视阿山的脸,你真像一个人。我说。我们看完电影并肩走在路上。
我以为是你说笑。阿山摇摇头,连摇头的样子也像极了,我于是又笑了。
我以为只是巧合。阿山。
当然。我说。
他,我是指你说跟我长得相像的家伙,他在哪?
他?我不知道他在哪儿,真的。
我皱起眉头。阿山看着我。我们说了最后一句话。
再见。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也真的不需要知道他在哪儿。我突然明白原来自己需要的是这个。当你紧紧被一个人拥抱着,紧得让自己窒息,你却在心里告诉自己,你并不爱他。你想着有一天你离开他,你要忘记他的电话号码。你天生说着美好的谎言,但你心如明镜。你不能用爱情去伤害一个人。你真的就离开了他,义无反顾。
手机响了,一串闪着蓝光的数字,是阿山打来的电话。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去接。夏天过去了,夏天的时候,阳光很明亮,灰尘把城市弄得很轻薄很脏。收音机里总有一个男人在唱,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这样的声音只是夏天午睡之前,一个长而慵懒的哈欠,一些透明的水泡浮在空气的表面。使追逐的人感到的易碎和疼痛。我就是这个夏天的片断,一片树叶的细节。因为满足而丧失。用渴望来换取丧失。
可是,我总是尤其怀念生命里等待过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
第二部分最后三天的爱与欲
[殇儿]
第一天
这天早上我发现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了三天,于是高兴地把高跟鞋抛上了天空,终于我可以做回自己,不需要再每天乔装着让他们认可,努力地为明天活着。我满意地躺在阴暗的床上,不用想房子想结婚想早点生个孩子的我,其实是一只水母。水母本来就什么也不需要,她只需要尽量地在水中袒露自己柔软的身体。我一直企图着在这次充满空幻的人间旅行里,写下一些完美的痕迹。但是不断为实现完美所作的预谋和铺垫已经令我厌倦,性格里爱着烟花的我,早就觉得人生有些太长。以为得到的,不知道在哪一天会失去。
开车听The Doors,虚无地向前走。喜欢在钢铁外壳的笼罩下看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它因为自己的糜烂而快乐着,这就是我选择去那个全北京最有名的写字楼上班的原因。就是想被气泡似的浮华淹没。是的,剔透的玻璃灯,昂贵的服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还有轻语疾步的人们……是我想像中将自己冲击到恶心地步的浮华。
但很快就已经被这一切搞到了反胃的程度,永远的明亮,会让我这个阴暗的人觉得难以承受。眼光晃过那个电梯出口转弯处的店头招贴,高瓦数灯光映出一对衣着光鲜的男女,想着早晚有天我会看厌。有天我会对这一切厌倦。不会是很远的将来。物质,感情,可爱又容易让人厌倦的世界。在这里我惟一学会的只是对着自己轻语霏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寂寞却没有人听见我尖叫周围却没有人存在。撕裂的只是空气。也许还有深藏到不存在的感觉。
戴着大帽子,像个稻草人一样。坐在麦当劳门口的护栏上,望着非营业高峰却仍然客满的快餐厅,还有沉迷在速食世界的人们。我摇晃着双脚喝饮料。皮肤在炎炎烈日下面,却是干燥的。帽子呈现给我半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一条条步履匆匆的大腿。
熟悉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我终于接通了那个抛弃过我的男人的电话。他对我没有其他,只是问着我时间还有地点。“今晚9点,我家里。”第一次, 我答应了他。当感情无法挽留,我选择身体的诱惑。从来没有人能够拒绝,所以我至少从表面上得到了主动。我宁愿浮在表面。
第二天
醒了,一天开始了。
躺在床上,我举起我的白色高跟凉鞋,透过它,我看见了窗外支离破碎的阳光。
我的腰子在酸痛的叫喊,于是我想起了昨夜的高潮。
高潮冲垮了一切,我想我不爱他。
当我想到他是否也会因此而不再爱我,害怕失去的恐惧再次让我爱上了他。
在这第N次爱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刷牙。
我忍受着饥饿。我喜欢饥饿。饥饿让我身轻如燕。
看着自己纤细的腰身,全身随着自己的吸气而听话的收缩。我说你真美。
我慢吞吞的准备起了二合一的“早午餐”,那是一锅心爱的汤。
我穿着内衣在燃气灶前细心搅拌、调试,像对待自己的心情。随着作料的增加,汤变得越来越丰满,
我也随着它的丰满充实起来。
热气烤得我的小腹暖洋洋的。
一定要加黑胡椒。我喜欢它浓郁的味道,有它我会很舒服。
捧着汤,我躺在床上看书,摇滚乐慌张又虚无的充满整个房间。
听着喜爱的音乐,吃着爱吃的食品看着一本喜爱的书,这是一个人的时候所能达到的最幸福的状态了。
我一直拒绝看一些书,因为我知道她们的感觉和我的相似,我怕因相似而失去自己。
写的是一些该在我身上发生而没有发生的事,是我又不是我,再次唤起了近日被故意淡忘的另一个我。
我是很容易迷路的。
汤喝完了,我想我需要一点晕忽忽的感觉。红酒。酒是好东西。一切可以被你控制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喜欢它被盛在酒杯里的暧昧形状,喜欢它在光下晃在眼中柔和、慢吞吞的红色,喜欢它入口似甜非甜的干燥味道。最要紧的是,我想我需要一点晕忽忽的感觉。酒可以加深人的感情,是因为醉了的人、事都被还原成了它本来的样子。不再需要考虑那么多,所有的事情都因真实而可爱。酒的世界是热情的世界,是七彩斑斓的世界。你笑是笑,哭是哭,最后,你是你。带着自己的身体进入梦乡。梦见给他到超市买吃的,不知道超市怎么会出现一盆沸腾着的煮得香喷喷的酱色茶叶蛋,看着货架上真空包装的茶叶蛋,我盘算着他喜欢吃哪个买哪个都怕他不爱吃。一踌躇,我就醒了。
醒的时候,晚上就来了。我总要对着落日彷徨一阵,想一天又过去了过的真快你又老了你又什么也没做。其实自己知道,月亮升起的时候,我才真正开始。是的,手机、电话开始忙了起来,上班的朋友下班了,不上班的朋友醒了。
今晚他又要来。我不知道啊他是想我还是想不停的要。“吃了吗?”“没有。”“想吃什么?”“不知道。”“也就是说我拿什么来你都不吃了?”他总是让人不知所措。“......不是......当然不是啦!......你拿什么来我都吃还不行吗?”过了一会儿我又打电话劈头盖脸跟他说:“我要吃苹果,要红色的富士苹果。”
我到院子里摘来了今晚开放的玉簪花 。这个小院子里的白色花朵是我的姐妹,她们在动人的夏季的夜晚连续开放,每年随着我的心情增减花朵的数量。记得她们惟一一次没有开是在多年前我失恋的那个夏天。今年她们开了好多簇,我想她们是在告诉我我很快乐。
我躺在床上等他。伤心的白色高跟鞋和脆弱的白花香。我总是莫名伤感,用伤感感动我自己。伤感是我自己跟自己玩的方式。每个人都在自己跟自己玩。他来了,带来了三个苹果,花了28块钱买了三个苹果。现在不是苹果的季节。可我喜欢苹果,我要一年四季都吃到这多汁、甜蜜、红扑扑的水果。那怎么看都是一张笑脸 。一次之后,我们赤裸着在音乐里互相靠在一起读书。他念他的大话西游对白,我念我的绵绵。我读了关于爱,他不说话。他是一种小动物,无知又狡猾。是那种见到空地上的大块奶酪会因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平白会有这么大便宜事而害怕的小动物。但他也有着小动物天生的聪明灵慧,可他不愿动脑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快乐。我想我爱他。可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对于他的感觉的猜测让我飘飘悠悠。
关于做爱的感觉我没什么可说的,所有的形容词早已用尽,我想除了他不会再有更好的。是可以为之死去,为之抛却一切而它也的确摧毁一切包括自己包括爱的感觉。三次之后他开始穿袜子。我把一朵我的姐妹给了他,想让这香气在这城市遥远的另一处也燃放起来,一直燃进他的心里。你不知道我有多他妈爱你。
他走时总说好好睡,可他走后给我的空荡荡的感觉从未让我很快入睡。我闭上眼,好像睡在空中,身体在纵向膨胀,被空虚拉开。我睡不着我拿出《本草纲目》来看。我发现李时珍的绘画有点像毕加索,他笔下的动物眼睛都长在脸的同一侧,植物都扁平的张扬着。我查找着所有我爱吃的东西,发现“果部”的胡椒有“暖肠胃,除寒湿,反胃需胀,冷积阴毒。”之功效,而我胃寒,常胃疼。我的身体真乖,它知道自己可怜自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我由此得到安慰,于是睡去了。
第三天
我的影子男人他来了。也许他不是我的最爱,也许他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但他就像我的右手,平淡却难以分割。因为我的每一次心跳和每一股血液的流动他都可以感觉到。他不说,可是我从他左侧脸颊的法令纹和睫毛的扑动里可以呼吸到,他不认识我,我也从来都不认识他,可是我知道他就如同他在知道着我。
他给我带来了一个深红色绸缎质地的手机套,上面绣着一只明黄色的凤蝶,镂空似的铺在深红的底色上面,并不扑翅欲飞,认了宿命似的嵌在上面看了叫人伤心。好像化石。我们都会成为化石,但是我们留不下蝴蝶一样美丽的躯壳,所以我们更该为自己伤心。
10块钱买的,这我知道。廉价得到的快乐似乎更让人感到纯粹,这点他总是不能体会。他太爱钱了。
我让他把衣服脱掉。我要看他紧凑的身躯。细高的骨骼上合理地分布着适当的肌肉,微微扇形的上身,在亚洲普通男人的体型里很少能见到。在它与修长双腿之间的生殖器,很大然而并没有勃起,像休眠的火山那样内敛却不容小盱。危险是随时都存在的。整个身体庞然大物一样树立在房间里,既不忸怩害羞,也不咄咄逼人。那样都是没有尊严的。我们赤裸着躺在白色的羊毛毯子上和一大堆垫子中间,听肖邦。那是一夜细雨滋润之后的清新,我和清新一起呼吸早晨的芬芳。肖邦是我的孤独,是我的狂热,是我自己,是我永远的故事。我不懂16分音符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爱肖邦。那清脆的流水是我的零食。可能我会还喜欢什么别的音乐,可能我会再陷入什么别的情绪,可能我会再爱上什么别的男孩,但是我永远不会抛弃肖邦和他。抛弃他们等于抛弃我自己。我们轻轻地交谈着,除了房子和结婚和孩子。那些都是我们想共同拥有的,但是都已经讨论到让我厌倦,我不想再卷入那些狂乱的哭泣。本来都是些我一定要挖掘的问题,可亲爱的你原谅我,我只已经没有了明天,我终于可以微笑着不再逼迫可怜的你。不要婚姻和孩子,也许那才是游离于人世的那个我。可是我一直在尽着义务,保护另一个坠落在人间的我。你说你最想去的国度是埃及,你总是渴望神秘,如同为什么你爱上我。你说我是你一辈子的谜,对于你对我的了解你显得是那样无知。我喜欢在你的怀里哭泣,不为什么的,就像现在这样。泪水可以让我呼吸到空气中你我间浓密却无法言喻的气息。“就像一个窝里的两只猫崽子。”我总是这样说。
做给你吃你最喜欢的肉类,你无知到毫无辨别能力地喜欢肉类,分不出烹饪的好坏与否。你知道我昨夜发生了什么,所以你狂暴地进入,你总是用这种方法惩罚我,没有任何语言却可怕地惩罚我。它本来就不会温柔,愤怒起来就使我皮开肉绽。我流着泪享受你愤怒的爱。
我想有那么一天,也许我会不再沉迷与你我的这种关系。一切都会被厌倦,一切都是有尽头。当我发现曾经沉迷的东西忽然已被自己厌倦,那是多么大的一种悲哀。很好,我对你的厌倦将无法存在。所以我在你怀里钩出微笑的弧度。
第二部分寂寞香(1)
[林珑]
1
男衬衫包裹住她单薄的身体,她趴在阳台上向下看。夏天的清晨在5点钟时成长丰满,一辆小汽车从寂寞的街道安静的滑过。什么都还没苏醒的时候,一切都是安静的,包括那清脆的马达声。她闻着清晨里特有的气息。回头看见房间里那个仍然熟睡的男人。
2
她和男朋友已经在一起3年,开始计划结婚的事情了。家人很喜欢她的男朋友,觉得两个人结婚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上海男人与上海女人门当户对的恋爱。自己家里是上海市里有头有脸的高官,男孩家里是大企业的投资商。自古官、商总是要走到一条路上来的。他们会像所有上海恋人那样,周末逛逛淮海路,晚上驾着法拉利划过灯光交错的城市,在新天地的一家贵气的酒吧里浅酌。
两个星期前,公司市场部来了一个新同事。这个北京男人叫做戈,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他曾经在日本居住了6年,听说总部的日本翻译被他的日本土话气得跑掉,却仍然没有学会他们的客气圆滑。平头,微笑的时候显得不羁。一个来上海为日本公司做事的北京男人。
虽然是家井井有条的大公司,人事的调配总是不够规范,由于市场部的座位不够用,他被安排在了人力资源部这边。墙角的位置,她的旁边。他总是很忙,不断的电话和事情。在没有电话和事情的时候,他会躺在椅子里对着她的侧面发呆。她有着上海女人的清秀,但是比一般的上海女人略高一点,所以打破了她们那些一贯的小格局,自然地带有一点高贵感觉。高贵也确实不是无中生有。她家境优越,有着一分稳定又丰厚的工作,上海的纸醉金迷是她从小看惯的图案。
戈常常在对着她发够呆之后逗她,就是想听她好听的笑。戈应当是知道她有男朋友的。看到有个永远打着整齐领带的上海男人来接她,不用问也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了。那个男人是干净的,安全的,她走在他的身边,就像走在哥哥旁边的样子。
但是戈从来没有问过她。一样地对着她发呆,一样地逗她笑,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她也只是笑,不答应他半真半假的邀请,也从来不回应他那些暧昧的话。只是在某夜和男朋友在外滩散步的时候,看着黄浦江上倒影的迷离灯光,忽然会闪出戈眺望窗外的眼光。目送什么远去的眼光。还有与他擦肩而过时的烟草味道。
3
应该是那种有过很多经历的男人。伤害、快乐和悲哀,他用玩笑的态度去掩埋它们。他总是那么的没正经,当他把她逗得哭笑不得,就要发脾气的时候,他又会对着她憋得有些微微泛红的小脸装出一付可怜的样子,无辜得让她发不了脾气。他说的话里有多少是真的?她不懂。不过,他是喜欢她的,她知道。他坦荡荡望住她的眼光里,没有一丝浑浊。每次和同事们一起出去吃午餐,他也总是惦记着她点的菜比其他人的都重要。
今天下班的时候男朋友有事情刚好没有来。初夏的白天越来越长,又刚好没有加班,所以她从襄阳路的公司里出来,就淹没在下班的人群里,信步地逛逛街,打发无处派遣的时光。
一直认为自己是离不开他的。没有他的时间里,生活好像失去往日的习惯,无所适从似的。很自然的展现出一张失意的脸,对面走过的人看自己,大概认为这是一个落寞的人。她因此而反观对面的人,男男女女,他们脸上些着的全是一个表情,那是没有表情的表情。
世俗世界,这大概是个以利益为动力转动的世界,对面走过来的这些刚刚下了班的人们,有几个是可以避免自己回忆起白天的嬉笑怒骂恩恩怨怨呢?
经过真锅的时候,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戈独坐在咖啡馆里,带着空寂的表情。
Aimless。她熟悉的气味。
那是对自己以外的事情都是一概的漠不关心。只在漫无目的的走动中体会自己的的存在罢了。
她常常爱这个样子。体会阳光照在身体上的灼热,体会微风拂起发丝的轻痒,还有花草香、鸟鸣声带来的安宁。所以她知道,戈此刻决没有在等人,他只是自己在享受自己的存在。那是她熟悉的气味,同类的气味。因为那气味的关系,她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咖啡馆,走到了他的面前。此刻他的目光才算有了焦距,表情凝固了一下,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和客户开会,结束的早了些。
她挥挥手,表示不在意这些解释。坐了下来,望住他,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彼此的前世。他倒反而被看的不自在了,说了些不相关的话,才想起向招待替她要咖啡。橙汁。我不喝咖啡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会对咖啡有很强烈的反应,喝了之后会肚子疼。
呵--在咖啡厅里喝橙汁的女人。你总是让我出乎意料。
因为很喜欢闻咖啡的味道,不一定要拿在手里品尝,有时候也应该让嗅觉体现它的长处。
其实有时候适当的距离比拥有要更加可爱,你是这个意思吗?
她笑了,清澈之上绽开涟漪。我今天的话有点太多了。
那么我们就安静的享受现在好了。于是他端起咖啡,眼睛望向窗外,没有短时间内打算收回目光的样子。
她有些意外,今天对他这样一直很注意她的男人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为什么他居然可以浪费在对无关路人的注视上面呢?他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呢?为什么离得越近,反而越看不清了呢?忐忑稍许之后,她释然了。原来在肖邦淡淡的钢琴曲里面闻着咖啡的香味,和这样一个有着同类般气味的男人静静地在一起,比说什么话都要美好的多。
沉静了一会之后,他好像从沉睡里醒来了似的:我们去吃饭。来不及有所反映,他已经向门口走去。她惟一能做的只有跟在他的后面。
下班的人群里,她偶尔需要小跑的跟在他的旁边,反方向的人流似乎永远比自己这一边的汹涌。他会在可能有人碰到她的时候揽一下她的肩膀,这时候她会发现自己的个子还不到他的锁骨。他的身材比普通北方男人还要高很多。
人们咕哝着上海方言,和自己身边的人说着大大小小的事情,走向不同的目的地。惟一相同的是忙碌。某一时刻里,她仿佛觉得这摩肩接踵的所有人,都在匆忙的走向自己死亡的地方,孤单的、成群地,快活着、悲伤着,走向各不相同的死亡之地。只有她,和这个没有历史的男人aimless地走着,没有寂寞也没有归属,不知道是否悲伤地走着,只因为一星仿佛同类的气味。
那个晚上他们喝了很多酒。北京男人是好酒量的。而她,连她的男朋友都不知道的,她从初中三年级开始就已经对各种酒都有惊人的酒量了。他们从饭馆喝完啤酒又去酒吧喝威士忌,整整一瓶占边在他们两人之间摇晃,他们笑着闹着,说着没有人能听懂的话,又因为听不懂而更加严重地大笑。他们不想让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可是似乎一切正以无法阻挡的速度迅速坠落。
他们回到他的屋子的时候已经凌晨2点。他吻她的时候他手里还提着那个威士忌酒瓶,那是因为她说她会用威士忌酒做蛋糕。当她因为忍不住他进入时带来的疼痛而终于哭泣的时候。他的酒就全醒了。看到血,他才真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没想到她是处女。他彻底软了,不再继续,只是抱着她轻声地说着安慰的话,小心地帮她抹去脸上的泪水。他的大脑有点空白了。他就在着空白中,在自己的呓语里莫名睡去。
第二部分寂寞香(2)
4
是的。我在今天早上,一个26岁里毫无特点的早上失去了我的童贞。是一个我并不了解的男人。我愿意。从阳台回到卧室,她走过这个散发着陌生气味男人,心中却又感觉着从未有过的契合。在盥洗室里她仔细地梳理自己的身体。昨晚的酒气和他的液体,被流水冲洗掉。身体内部留下永久的印记。
不是没有想过和自己的男朋友有这样的接触,但是因为一开始的拒绝,后面就习惯性地无法再进一步了。他也很甘愿地守着最后的一道防线,似乎知道她终会命定地属于了他。把自己装点会往日的精致,她望着镜子里自己的美丽。仿佛散发出熟透的水果香味。
他到公司的时候,她已经专心地在自己的座位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有礼貌地对他打招呼。与往日没有丝毫不同的微笑。他觉得今天的冷气似乎冷得过了头,把自己吹得昏昏沉沉的。所以行政的Tina扔在他桌子上下午起飞的机票时,他才恍然想起今天还要回北京的集团总部做报告。更让他惊奇的是,她的桌上也被留下了一张同一航班的机票。Lilian也要去总部做个training,我就把你们两个发上同一班飞机啦。Tina对着他诧异的目光说。
在北京的日子,他们如同度蜜月的情侣。不在公司的时间里,他带他逛遍了北京的名山名景。她从没有想到会有一个城市热爱火锅到痴迷的地步。大的,小的,涮肉火锅点满眼皆是,她也尽情在他的带领下体味了北京火热的气氛。她发现,回到北京的他仿佛游鱼入海,举手投足都闪烁着自如的光辉。但是无论在哪里,她都被他近乎邪恶的迷人宿命一般地吸引着。虽然他没有她的男朋友那样的家境优越,但是凭借自己的努力,也在北京一处不错的地方买了房子。不大,装饰得却很温馨。他带她来到家里。她再次拥有了他的身体。完整的彼此,完美的爱。一夜,又一夜。似乎只有进入才能完成对彼此的倾诉。她喜欢把脸贴在他喘息的身体上,可以感觉爱欲释放之后疲惫的暖流暗暗涌动,是诉说彼此牵连的讯息。抚摸被倦意击入沉睡的脸庞,眉宇间英气不散。但是婴儿一样的嘴唇。
北海正是荷花开放的季节。
南方的荷花被作物一样地大面积种植着,开花似乎只与收获有关。走在白塔前的回廊,皇家的亭台楼格间荷花是娇贵的宠物。娴静地伸展秀丽的茎蔓,尽头有含羞待语的粉红花苞,或者嫣红开来的胜放。他带她到山丘一处隐秘的亭子里坐下。这里可以看夕阳。她靠在他的怀里,环视亭子,才发现这里整个墙壁都被来访的情侣写满了海誓山盟的誓言。激情的言语也许已经成为曾经的一声叹息,但被这些墙壁永久承载和累计着。咒语般地。这里叫做“夫妻亭”。他说。夕阳已经渐渐染了上来,他的左脸笼罩在一片酒红之中。
嫁给我,好吗?知道你是爱我的。
她轻轻地笑了。在他怀里眯起眼睛看夕阳。她的脸也被熏醉了。
我还不想结婚的。
始至今日,相互拥有,相互支持,相互珍爱,无论顺境逆境,富贵贫穷,疾病健康,永不背弃,直至死亡把我们分离.婚姻的誓言,又是多久之后成为叹息的诺言?
也许我会等你。也许。他的唇角又泛起了不可琢磨的笑。爱情。他是经历过的。不是不会了,不是不相信了。只是多了些浴血奋战后的疲惫。只想握着她的手,牵着她的腰,把她拖会自己的家里。无声地要她。一次又一次。直到死亡把我们分离。
再悠长的假期也有结束的一天。过了今晚,她就要回上海了。他则还要逗留2天。他们再一次喝得烂醉,似乎只有在醉意里笑声中他们才可以忘记,或者回忆。
三里屯和新天地有不同的地方,这里少了一些轻声细语,这里似乎天天都在狂欢。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可以迅速地勾结在一起,也可能在下一瞬反目成仇。陌生人之间亲切交谈,很快又可能大打出手。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打架的双方会被服务生熟练地赶出门外,也很少有人围观,他们自顾自地热火朝天。他们的狂欢,也以一场打架告终。
邻桌的男人半醉地跑来和戈玩色子,然后又和她玩,然后请她跳舞,然后戈照着那人向她腰部搂过去的手臂就是一脚。邻桌的两个男人就都冲了上来。战斗在她的尖叫声中很快结束。戈被打了。
回到戈的家里,存雪在他的眼睛上敷好冰块。从来没有男人为她打过架。上海男人就算争吵到吐血也不会动一下手的。第一次的,他们晚上没有做爱。相拥着睡去。好像两只相爱的猫崽子。呼吸着彼此的呼吸。
她向公司请了假,没有在第二天离开。
戈除了眼部的淤青,身上并没有什么大碍。她小心地照料他,在他去公司的时候为他收拾房间,而且用他厨房并不齐全的炊具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她用上海女人的温柔悉心对待他。他给她真实的拥抱。她最后一天的梦里,他们一起看烟花。徐徐升入夜空的绚烂,好像别离时所做的爱。一朵一朵升起的,美丽如别离时的温柔软语。刚刚开放,即便消散,新的绚烂飘浮在曾经上,它不知道天空有没有回忆,它只有张扬着的怒放。怒放让他们来不及缅怀消散,远处看去,这还是一片烟花的海洋。美丽到堕落的烟花海。
来不及回忆伤害,你的温柔又在我的身上怒放,看不见消散,我以为你是我美丽的烟花海。
可不可能,让怒放继续,继续,别让我看见寂寞的天空,让悲伤永不再来。
离别的那夜,每次醒来都能看到他的面容,他特别眷恋似的额头的抵住了她的额头。
思念,没有失去就开始的怀念,从那一刻蔓延。透过你我的额头,我尝到了你传给我的温柔。
只想抱紧你,一次次抱紧,给我彷徨里塌实的感觉。只有和你的身体相触,我才不会成为找不到路,迷失中的孩子。细细的摩擦里,你是不是可以和我一样,尝到爱的味道。一次次的深入,似乎听到你我深处契合的轻响,连结上了,来绽放你我的妩媚。清晨射进窗子里的,是阳光的细碎,听到天堂里的清脆,我在熟睡的你的耳边低语,让现在继续,让你我成为你我的永远。
他在早上醒来的时候再次发现了她的离开。
她的行李没了。她走了。
回到上海,旁边的桌子荒凉地空着。
Lilian辞职了。听说过几个月就要和男朋友结婚。是要的。两家早就私下互惠了不少好处,就等婚事办了更让两家塌实了。自古官商是一家嘛。耳边是同事的窃窃私语。戈咋了一口咖啡,向窗外眺望着。目送什么远去的眼光。
第三部分坠落的天使(1)
冰雪儿/ 文
我是一个纯洁的天使,却被邪恶吞噬了灵魂,虚弱的呼吸中,看着这个冷漠的世界。我要用美丽的翅膀飞向黑暗的绝望,在毁灭中获得重生的力量。
--题记
雨茜对着洗手间忽明忽暗的镜子仔细地化妆,疲惫而憔悴的脸上拍了厚厚一层粉,湖蓝色的眼影,密长的假睫毛,还有那幻丽的珠彩瞬间烘托出一张冷艳瑰丽的面容。
然后,她退后一步重新系紧了束腰的细绒皮带,纤弱的身子有种阴柔的美,让人顿生疼惜的爱怜。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雨茜对着镜子里妩媚的女子淡淡地笑了笑,眼里却似蒙了泪。孤苦地活着,原来是那么痛苦,现在终于可以结束一切,雨茜感觉自己像要被无名的黑洞吞噬,然后渐渐地稀释,化为若有若无的空气,散在无人知道的哀愁里。
KTV包房里烟雾缭绕,音乐吵闹。《THE REAL SLIMS HADY》的强烈节奏里加杂着纵酒贪欢客人的嘻笑。
几个衣着前卫的女孩轻偎着客人,把玩着手中精致的BUDER WISE酒,妩媚的面孔透出掩饰不住的风尘与寂寞。雨茜低头端着酒水慢慢走过去,跪在脚毯上,为每一位客人和小姐倒酒。
身材不错嘛,小姐,抬起头让我们看看,几双不怀好意的眼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雨茜站起身想走,一双有力的手揽住她的腰。坐在这,陪我们喝酒,低沉却不容抗拒的声音。
对不起,我是这里的服务生,先生你搞错了。雨茜轻轻地挣脱。
女孩明亮的眸子里蕴含着淡淡的忧伤,那位男子有些惊异,怔怔地放开了雨茜的手。
怎么这么像她?
阿美嘲笑地睥着雨茜说,高贵的公主,这位可是咱们富丽华新来的大老板林生,你别不识好怠!
雨茜的眼前一阵霹雳闪过,脑子嗡嗡乱响。是他,真的是他。
别发愣,下去收拾干净,换身衣服,难得老板赏识你。阿美白了她一眼。
丽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尽管青春不再,却依然丰韵犹存,风情万种。曾经,她是这个富丽香皇宫最红的舞小姐,现在已成了这里的领班。
她轻轻把手搭在雨茜的背上,戒指闪烁的光芒在镜中折射出刺眼的明晃。
雨茜,你没事吧?
丽姐,我想通了,我不会去得罪林先生的。雨茜想抛给丽姐一个妩媚的微笑,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和身子都在颤抖。
唉,你才二十岁,还是个孩子。
丽姐似乎有些惋惜。但转及一个笑脸堆了上来。不过,你来这里快半年了,一直为客人端酒倒茶,受了不少的委屈,你身体不好,家境也困难。如果林老板看上你,你可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过,林先生脾气不好,你不想理也别招惹他。
雨茜接过丽姐递来的烟,颤抖的手艰难地点燃火柴,但是火焰瞬间熄灭。她闭上了眼睛,努力地压抑了一下自己,转过身,一脸的明艳如花。
命运是自己选的,就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我相信,今晚对于我来说,会是一种解脱。
林生微眯着眼,眼前的女孩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过来,坐在我身边。他轻轻打了个手势。
雨茜慢慢走过去,感觉到自己身体在摆动,男人的视线也在晃动。她维持着自己在晕眩感觉中的恐惧,看着眼前这个英俊而敏锐的面孔,眼睛里满是空洞的笑意,喉咙里却好像塞了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很清纯呢,还蛮害羞的。几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嘻嘻笑着,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她觉得自己像是案板上的肉在被一群苍蝇围着,有种随时被吞噬的危险。
她想退缩,却被林生一把揽在身边。
嗯,脸色挺苍白,眼睛到还清澈,身材嘛有些偏瘦,不过,干干净净,我喜欢。他捏着雨茜的下巴,努力的把她倔强的脸抬起来,目光肆无忌惮地停留在她脸上。
雨茜回避着他的眼神,她知道如果一对视,她眼里的仇恨会像利剑一下灼人,会暴露她所有的秘密。
算了,林先生,换一个吧,这小妞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不,我喜欢,一会下班我会带她走……
坐在豪华的宝马车里,雨茜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她把挡风窗摇下来,让清冷的夜风肆意吹着自己麻木的脸。喧嚣迷乱的夜里,人群如同幽灵一般穿梭不止,飘荡而走,漫天灰尘精密而细致地附在他们脸上,或麻木或冷漠的表情。
雨茜不喜欢这个城市,她最快乐的时光是在那个童年遥远的山村,日子虽然清苦,但是有母亲和姐姐陪在身旁。最冷的日子里,家里穷得没有煤烧,姐姐和母亲把她暖在热热的被窝里,在夜黑了偷偷去煤矿厂捡煤渣,等火炉暖起的时候,她俩便依偎在母亲身边听故事,那时,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好景不长,母亲终劳成疾,姐姐辍了学,只有她在继续读书。母亲夜整夜的咳嗽,直到咳出血来,也坚持只吃最便宜的药。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家里的窗户纸糊了又糊,还是透进嗖嗖的风。她和姐姐蜷缩在床头,帮母亲暖脚。后来实在冷得受不了,她捂着嘴偷偷地哭,姐姐紧紧搂着她,茜茜,姐姐发誓,以后赚钱养活你和妈妈,不会再让你们受苦。
母亲在第二个年头永远地离开了她们。临走时,叮咛姐姐这辈子都要照顾好雨茜。
于是她随姐姐来到了这个肮脏而奢华的城市。
车在巴黎春天百货门口停下,林生带着她进到这个华丽堂皇的大厅,店里几乎没有人,只有幽暗的香水味道和殷勤店员的笑脸。她在试衣镜里看着焕然一新的自己,和旁边椅子上扔着的那条雪纺淡青色的裙子。这条裙子是她十八岁生日时姐姐买给她的礼物,那时姐姐兼了几份工作,辛辛苦苦地供她上学。
姐姐长得很美,圆润的面庞,高挑的身材,迷人的眼睛,还写得一手的好字。只是为了她,才放弃了读书和寻找美好归宿的机会。
她每次放假,都会去姐姐租的小屋挤着住,因为那有姐姐,有家的味道。姐妹俩总会像以前一样钻在一个被窝里,相互靠着看窗外的星星。
雨茜让姐姐不要太辛苦,姐姐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笑着说她兼了几份文印的工作,虽然加班辛苦点,但收入还算好,除了她和妹妹的开销,还小存了一笔,可以供雨茜上大学。
雨茜隐隐觉得姐姐像是瞒着自己什么,但她没有问,她知道姐姐不想说的一定不会说。
夜里,雨茜醒来,发现姐姐披着衣服站在窗口抽烟,不知什么时候,姐姐竟学会了吸烟。
第三部分坠落的天使(2)
抽烟么?
回到车里,林生漫不经心地问她。她点了点头,火苗燃起,他递过来一根"三五"。你喜欢去什么格调的酒店。她说,随便。那么我们去蒙奇,那里我比较熟。他开着车,不动声色。
那是你们这些富人享乐的天堂。雨茜冷冷地回应一声。他不屑地笑了笑,算不得什么,我在那有个客户送的常年包房,你要是喜欢,搬过来一起住。
她不知姐姐抽了多少根烟,也不知自己在她身后站了多久,终于忍不住,从背后轻轻抱住姐姐。姐,你告诉我,你心里的苦,你一定有很多苦不愿意跟我说……
茜茜,你今年十八了,有没有男孩喜欢你?
姐,你怎么问这个?雨茜的脸有些烫。
你现在正是学习的年龄,等你将来考上大学,你会比姐姐幸福。姐姐转过来怜惜地拢了拢她的头发,毕竟,姐姐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去拼,去闯。
雨茜有些恐慌地搂住姐姐,为什么说这些,你不管我了么,是我拖累你了么?
傻丫头,怎么会?姐是怕拖累你。姐姐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会的,我和姐姐永远都要在一起。将来等我找一份好的工作,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们永远不分开。
姐姐转过身,对着窗外,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喃喃自语着。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他和我们不同,他是一家公司的老板,我在那里做临工。我没想要攀交这些上层人,但是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那天遇见他,我的心跳得多厉害,我甚至踩到了他的脚,我当时真的好紧张。
雨茜看着姐姐的眸子里闪着温柔而晶莹的光泽,似一泓秋水。
他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我当时慌忙向他道歉,他大度的对我笑着说,没有关心,这双鞋本就有些旧了,我正不想穿呢,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扔掉它的借口。他的口气那么温和而又低沉。于是我抬起头,想对他致谢。可是……当我触到他的眸子时,天知道,他的眼睛多么清澈温和,眼神幽深得像一块深蓝色的丝绒。我就这样看着他,突然觉得时光如潮水退却,只有温柔酸楚的心还在那里,轻轻地呼吸。
雨茜轻轻揽了揽姐姐,眼睛满是幸福的眼泪,她多么希望姐姐能拥有一份真正的幸福。后来呢?她问。
当时他也是怔怔地看了我半天,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
他的名字叫林生。
林生带着她走进电梯。他的房间在18层。电梯平稳地上升。林生转过身深沉地看着她,你看上去很美,有玲珑的曲线,修长的脖子。说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冰冷的脖颈,然后停留在锁骨处,他低下头轻轻吻着她的脖子,呼吸里有烟草和酒精的味道。
我喜欢你这种冷漠的表情和冰肌般的身体,你真像个受了惊的小羔羊,可是,你为什么不拒绝?说着,他用尖利的指甲,在雨茜的脖子上深深划了一道利痕。
雨茜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温热的液体从她润白修长的脖子上流下来,滴在紫色的吊带裙上,渲染出一朵诡魅的花朵。她僵硬地站着,一声没吭。黑暗中,绝望早已将她厚重地包裹。没有寒冷,没有孤独,她的眼泪融化在里面,不会发出声音。
擦干净。他冷冷地转过身。我喜欢你的个性,你不必觉得委屈。跟着我,你可以有房住,可以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靠在电梯的靠沿上,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段日子,林生常来公司,有事没事地找我搭话,起初我总是躲着他。可他是那么执著,一点也不嫌弃我的身份。于是,我慢慢开始接受他的邀请。毕竟,我是喜欢他的,就像灰姑娘对小王子的喜欢。
他总想给我买很多衣服,他说他喜欢女孩子穿得漂漂亮亮,可是我不要,我喜欢现在的自己。他常常带我去名贵的场所,喝咖啡,听音乐。那段美好的日子里,黄昏的咖啡店外面是潮湿的暮色和雨雾,寂静幽暗的店堂里漂浮着音乐和烟草味道,我迷恋极了那种浓郁的咖啡香味,真让人沉醉。
有一次,他把手伸进我的发丝温柔抚摸,然后小心翼翼地亲吻了我。我当时是多么欢喜啊。可是,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姐姐的眼神有些茫然,苍白的脸上焕发着异样的光彩。他对我说,说他喜欢我的清纯,我的天真,还有我如水的眼神。每一次和我在一起,都会有一种夕雾的感觉,好像我是一颗露珠,遇到阳光,就会化为空气,轻柔的消失,飘渺的温和的。而我,又是那么迷恋他的亲吻,像只蝴蝶的翅膀在我的唇间停留,那一刻,我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
姐姐捂着发烫的脸,轻轻闭上眼睛,面色潮红,雨茜有些担心,她轻轻摇了摇姐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姐姐摇摇头,慢慢转过身来,雨茜,一切都太快了,我不敢置信,他这样一个有名望有地位的人会喜欢我。
有钱人的游戏别当真,这个男人负担不起你的过去和未来。他只能给你一段短暂的现在。雨茜向来对这种公子哥有极大的偏见。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人,姐姐急急地说,不过,给我们一段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到时你可以见见他。
我不想见他。姐,你要慎重处理好这段感情。
雨茜心里一直在隐隐担心,现实是块坚硬的岩石,林生是另一个阶层的男人,爱情在某个瞬间里可以是一场自由的激情,而在生活的漫长范围里,它受的约制和束缚却如此深重。
姐姐在他眼里,真是美丽的灰姑娘吗?
走过铺着厚厚米色地毯的走廊,林生用房卡打开房间,昏黄的光线透过他的背照过来,他说,你先去洗澡。
雨茜缓缓地步向浴室,突然转过来,对他暧昧地笑笑,我先帮你洗吧。林生站在黑暗中没有说话。
她打开浴室的灯,给浴盆里接了满满一盆水,然后,拿出玫瑰油滴在水里,随手撕下花瓶里的花瓣,片片洒落。
林生站在浴室门口看着她,没有反应。
我学过按摩的,手法很好。雨茜轻轻地说。
身后传来了索索的声音,雨茜没有回头,用手在水里滑着一圈圈的水纹。
再次见姐姐是在三个月后的一家私人医院里,姐姐意外流产,出血不止,苍白的对她叹息,茜茜,你说得对,我太傻,我以为他会珍惜我,以为他会爱我,天真地等他来娶我。谁想到他早已有了妻室,他骗了我。
他知道我有身孕后,竟绝口不提结婚的事情,那天我忍不住问他,他却让我拿掉这个孩子。我哭,我和他闹,他动手推开我,然后冷冷对我说,他是喜欢我,但是不会去爱我,他有成功的事业,有显赫的后台,就是他的岳父,他不可能放弃他的妻子。
我追问他为什么以前没告诉过我,他嘲笑我只是一个不明身份单纯得有点傻的清洁女工,他怎么可能和我在一起。他说乌鸦永远做不了凤凰。
原来你在做清洁工……雨茜轻咬着嘴唇开始啜泣。
我求他为了孩子不要离开我,起初他还好言相劝我别要孩子,说会继续负担我的一切,只要我心甘情愿地跟着他,毫无怨言,毫无奢求,不要公开他和我的关系。他会继续对我好。
后来,我有些冲动,我想跳楼,他抱住我,我说要去找她太太,求她放过我们。他突然松开手,冷冷看着我,你以为你是什么?我和你在一起没错,我是喜欢你,可是你要明白你的身份,如果你愿意跟着我,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她在美国,而我的生意在大陆,你还是在这里好好地陪着我,不要再有什么报怨。
姐姐空洞的眼里渐渐没有了悲伤,她盯着天花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像是在耗尽最后的生命。
林生脱掉衣服,略微臃肿的身体散发出一种死亡的味道。雨茜缓缓转过身,用手指轻轻地抚摸,黑暗中一种浊重的呼吸弥漫着。她看着林生慢慢闭上眼睛,沉迷地呻吟。
宝贝,来。他轻声说。
她扶着林生躺在水中,把水撩在他身上,感觉到他的神情,是那么的贪婪和阴险。这是怎样一张天使般的面孔,可这其中,却有怎样一颗肮脏无耻的心,而它却还在有力地跳动着。她的心里恨意渐渐骤增。她边撩水,边缓缓背过手,伸向化妆台上冰冷的电吹风。
他企图把我反锁在他的家里,说是要去找医生。我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他,拼命跑出大门,他的几个手下开始追我,就在我穿越马路的时候,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车,车里坐的正是他。
姐姐身体开始抖动,雨茜压住姐姐的身体,看见血正渗过床铺,一滴滴艳红夺目地滴落在冰冷苍白的地板上,溅起一圈细碎的血斑。
他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来追我,向我解释。他慌乱地抱着我来到这家小医院,他不敢带我上大医院。可是等医生告诉他我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却留下一笔钱悄悄地溜了。
雨茜嘴唇咬得快要滴出血来,告诉我他住哪里,我要揪他回来。
没用的了,姐姐虚弱地摇头,他怕染上麻烦,他要顾忌自己的声誉,他怎么会陪我这个清洁妹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
在幽暗迷离的浴室里,雨茜轻轻抚摸着林生的肌肤。另一只手把电吹风放在了浴盆深处他脚够不到的角落。然后缓缓起身,笑着对林生说,你喜欢我的眼神是么?
是啊,很清澈,很单纯,也很冷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看来,我们很有缘。林生躺在那里,惬意地享受着熏香浴。你真的很特别。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么?雨茜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没有防备和反抗能力的男人。悄悄拿起吹风的电源插销。
很多小姐不愿意说呢,嘿嘿……
我叫雨茜,我还有一个姐姐,叫雨玲,没想到吧。
她毫不犹豫地往电源里推上插销。
林生那张惊诧怪异的脸还未来及有反应,就被电流声和惨叫声永远地定格。
姐姐离开她时,没告诉她林生长什么模样,她不想让妹妹搅进这黑暗的陷阱。可是,雨茜必须继续生活在这座弥散着颓败味道的城市,面对这里的物质与肮脏,华丽与奢靡。面对每天浮现的僵硬而苍白的面孔,以及面对所有的痛苦。
生活在这样的城市中,所有的人都成了深海里的鱼,在黑暗里用华丽的姿态盲目地游弋,看不到希望,然而必须前行。
她是一条被放入深海的浅水鱼,任何一个部位都要承受着无以伦比的苦涩与惶恐。超载的灵魂不停地呐喊,但是,听不到声音……这里许多原本好好的东西,随着姐姐的离去,开始变质,腐烂,溃败……包括纯美的爱情。
姐姐,你不在了,我该的也做完了,我要漂向哪里。她轻声地疑问。姐姐就这样带着爱与恨离开了她,她终于成了世界上最孤苦无依的人。
雨茜辞了学,游荡在这个城市的角落,寻找一切关于林生的消息,后来,得知富丽华易主,新老板就是林生时,她隐了自己的身份,在这里做跪地服务的公主,就是为了等待林生的出现,等待机会报仇。没想到一等就是半年。她在鲜血一样淋漓的光影中追逐枯萎的芬香,颓败的梦想通过寂寞而狭窄的管道,寻找出口释放。
姐姐,你泉下有知。雨茜对着镜子轻轻地说。
她转头看着浴盆中的林生,突然恶心起来,开始呕吐,她拧开水龙头,将脸埋在水池里,拼命冷却,然后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下,把脸埋在两腿间,低声抽泣。
天色未明前,雨茜重新换上姐姐买给她的雪纺裙子,化上淡淡的妆,纤细的手指颤抖地点上一根烟,缓缓穿过昏暗的走道,没有人注意她。宾馆的最高层天台,月色凄迷冷清,仿佛花朵的凋落,没有绚烂,没有伤心。风吹得雨茜摇摇欲坠,满头长发悬在风中散乱地飞舞,月光下她的眼睛明亮而温润。
她想着自己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总以为爱情,就是童话中海的女儿,用刺痛的舞步和沉默的期盼,所换来的,无望的海上泡沫。她始终不相信,海的女儿会升入天堂,因为她坚信,对美丽的人鱼公主来说,即使是失去"灵魂"地留在那个让她相遇了所爱的人、并为此献出一切的大海中,也比来到陌生的天堂好。
她怀念那一年入学的夏天,阳光灿烂的日子,喧嚣的街道,织流的人群,姐姐拉着她快乐的奔跑……
她记得自己常在学校后面的小山坡上,手捧一本书,一条牛仔裤,一件白色T-shirt,像个误落凡间的天使。
她还记得刚来这个城市的那个晚上,她和姐姐在廉价的小旅馆里过了一夜,她们趴在窗上看着窗外的霓虹。炫目,多变,让人迷惑。
曾经以为这里是她们美好生活的开始,却最终明白,原来,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完美的值得用生命去坚持。
漆黑的夜色中看见下面的灿烂霓虹和涌动的人群,她抬起脚,轻轻的一跃,轻盈的仿佛芭蕾。淡青色的雪纺裙在夜色中,如绽放的花蕾一样轻轻绽开。
下坠的时间好长好长,所有的曾经在眼前晃过,周围斑驳闪烁的灯光与呼啸刺耳的声音肆无忌惮的在时光里穿行,雨茜闭上眼,仿佛还怀着期待回到山村的渴望,还有火炉边取暖的真实灼热的感觉。迎着姐姐和母亲的笑脸,在黑暗扑过来之前闭上了眼睛……
姐姐,等着我。
第三部分冷暖自知 (1)
vivian220/文
2002年。颜西用几组破碎的词语来形容,21岁,丢失,落魄,隐忍,坚持,等待,微笑。
是波浪的曲线,又或者是一个圆的轮回。结局是注定的,如果有结局的话。
像颜西想像中自己拍摄的一部电影,片段如雪花散乱,消失。音乐是蔓延的水滴。最后屏幕上有漫长的沉静,打出来颜西自己的脸,微笑的样子。然后定格,THE END。
站在尾声里,颜西总是微笑的样子。不论是什么结局,她总是乖乖的站在那里,嘴唇轻轻地挑起来。送一个人走,或者自己转身走。没有一句话说,笑容是一段长久的胎记,打在颜西沉静的脸上。
这让她和所有同龄的女孩不同。
很多人因为这个爱上她,然后再为此,决绝离开。
连环在愤怒的时候会用手使劲去掰颜西的嘴,一边绝望的嘶喉,你和我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渐渐成为啜泣,颜西,颜西。如一只竖起羽毛的兽,最后无助的蜷缩呜咽。
颜西只是站在一旁,看,然后轻轻地笑。
许多时候,那样厌倦,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说。
颜西在2002年的夏天遇见连环。她坐在他对面笑,点一根烟,眼睛漆黑,是一湖静止的水。
沉静并且温顺。
吃饭聊天。连环说,我们去看片子。
颜西就微笑着一路跟过去。
学校附近多的是这样的地点。店铺的老板心知肚明开出收据,对连环暧昧的露出牙齿,指了指楼上的房间。
将碟片塞入机器,然后电视里出现晃动的画面,声音嘈杂。有些人哭有些人笑,有一些人丧失了表情。生活是这样循环而空洞的事情。
连环试探的揽过颜西的肩,然后拨开刘海,亲吻她的脸。
一切是可以这样简单。小小房间里面有充足的沙发和大床,许多人都到这里来做一样的事情。颜西轻轻地别开眼。
连环的汗水滴在颜西的胸口,他在长长的颤抖之后抱紧颜西,喑哑地说,颜西,我爱你。
颜西的嘴唇挑起来。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约会理所当然。连环站在楼底下,看着颜西慢慢踱下台阶。她的刘海遮住半边脸,穿米白的线衫,卡其色裤子,干干净净的球鞋。看起来是这样纯白的一张纸。但是颜西的血迹留在那张肮脏的床单上,那是连环最震撼的记忆。但是颜西,从此,只字不提。
他们坐在午后校园的台阶上抽烟,阳光细碎洒在颜西的头发上,她的嘴唇像花朵一样丰盈,但是弧度倔强。没有很多人,连环就一路辗转亲过颜西裸露的脖子,留下鲜红的印记。
然后同居。
一起住在一间三楼的房子里,窗户外面对着一所中学,能够看到教室里面那些孩子愁眉苦脸的样子。但是紫红的窗帘一拉起来,所有的时间和世界都消失。
做爱。不停。两个放纵的人,找到激烈的缺口,所以无声无息,无休无止。
会有一些间断的时候,颜西穿着连环的衬衣,光着腿坐在床上,打开电脑开始写字。屋子里面散布着零食,面包酸奶,连环蹲在床边仔细地剥橙子,然后送进颜西的嘴里。
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腐烂。
颜西难得再回校园。本来就不是那些背着书包在食堂教室图书馆之间辗转的孩子,现在是彻彻底底消失了痕迹。
暖暖气急败坏的给颜西打电话,她说颜西,你为什么不来开会。颜西,你知道你自己错过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颜西站在办公室里面看着辅导员严肃的脸,既然你自己不珍惜,我们也不会继续给你这个机会。颜西,你太让人失望了。
颜西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不知不觉,秋天已经过去。午后的风刮在脸上,微微的疼。冬天终于来临。
那些名单上颜西的名字一个一个被划去。党员,优干,三好。
暖暖的眼泪掉下来,颜西,你到底想把自己放逐到什么程度。我要去告诉斯言,你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连环站在门外等颜西。暖暖的手指点过去,他有哪点配的上你。颜西,你是发了什么神经要和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他有哪里比的上斯言,他吃你的住你的,颜西,我求求你醒过来。斯言不会愿意看见你这个样子。
颜西的笑容终于中断,暖暖,不要和我提斯言。
宋彦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看颜西。
颜西,你过的好不好。你过的好不好。他在电话里面一遍一遍的问。
他轻轻地上来拥抱颜西。记得我对你说,永远都有我在这里。颜西,我可以给你一个家,并且照顾你。
颜西就笑,宋彦,你穿检察官的制服很好看。
他们一起坐在马路边。开始似乎也是这个样子,宋彦走过来同斯言打招呼,然后看见他身边的颜西。颜西仰起头来看他,声音甜美,月光下是这样无邪的容颜:你好,我是颜西。
三个人,一起抽烟聊天吃饭唱歌。那一年的毕业,宋彦揪着斯言的领口说,如果你对颜西不好,我不会放过你。
都已经喝多。斯言与宋彦紧紧拥抱,我会照顾她一辈子。
一辈子是多么华丽而虚无的时间。还不到一年,斯言已经不见。
颜西瑟缩着身躯,坐在宋彦身边:宋彦,我喝多酒就会掉眼泪。她的笑容依然,但是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远处的天空有烟花炸开。颜西屏住呼吸来看,声音破碎,今天是我同斯言认识第一百天。
颜西摇摇晃晃同宋彦挥手,宋彦,你要快乐。我没事情,你不用送我。
呕吐。榨干胸腔每一丝空气,滑在地板上喘不过气来。抬起头来,是连环阴沉的脸。
他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甩到床上去,你可以干脆死在外面,不用回来。
颜西安静地在床上翻一个身。然后闭上眼睛。
连环的手掐住颜西的脖子,手指用力掰她的嘴,你给我说话。你为什么总是和我无话可说。
他激烈地撕扯颜西的衣服。把她的双腿分开来。
颜西的身体冰冷并且安静,她睁开眼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
他终于在她身上崩溃,眼泪铺天盖地的下来。
他们已经一直这样。指责埋怨怀疑敏感,他狠狠地甩给她一个巴掌,颜西,你说你爱我。你说你要和我结婚,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他激动的时候全身颤抖,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眼眶赤红。
颜西去送宋彦。穿高领的衣服,面孔苍白浮肿。只是笑,睡多了就这样。宋彦,你不用替我担心,要好好工作啊。等着我去投奔你。
然后连环从街角冲出来。
第三部分冷暖自知 (2)
他一把捉住颜西的手腕,把她往络绎的车辆中间推,谁允许你来见这个男人。然后他回头朝宋彦吼,你给我滚。
宋彦跑过来,捉住颜西的另外一只手,颜西,到底发生什么,他是谁。
连环一拳打上宋彦的脸。
终于有行人停下围观。颜西踉跄跌坐在地。
颜西的声音终于颤抖碎裂,求求你们,帮我报警。
颜西在暖暖的怀里如婴儿蜷缩。
暖暖的手一遍遍抚摩她的头发,乖颜西,回到宿舍就好了。不要害怕。
颜西的手腕和脖子上遍布青紫。她的衣服上有一片已经被血染红。
是歇斯底里的连环,他甩开宋彦,扑上来揪住颜西,颜西,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锋利的刀刃狠狠地朝手上划上去。颜西的瞳孔一片血红。
向阳在除夕的夜晚同颜西打电话。
说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
颜西把听筒夹在颈侧,两只手腾出来在键盘上劈啪的打字。
最后,颜西记得向阳说,颜西,你是我这个夜晚惟一可以联络到的在国内的人,新年快乐。
然后颜西笑出来,她想这是一个多么孤单的孩子。
颜西也是孤单的小孩子。一个人缩在被子里面,听烂熟的歌曲,看无聊的电视。客厅里有激战正酣的赌局。一些笑闹像敲碎的玻璃瓶,短促并且尖锐。
南方的冬天这样寒冷。颜西深深地往被子中间蜷过去,想像自己是漆黑海里一尾遭遇寒流的鱼。
她也想对着一个人说,新年快乐。但是,没有那个人。
妈妈轻轻推门进来,替颜西掖好被角,然后关灯。她立在颜西的床边,沉默,然后终于开口,颜西,答应我,为了妈妈,不要和爸爸生气。
颜西在三天之后回到北京。
向阳说,颜西,坏女孩,为什么不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
颜西呵呵笑,颜西原本想说,其实哪里都已经不是家园。但是最终沉默。
颜西一个人住的房间。在大楼的六层。狭窄横亘的楼梯,灯光昏黄。门板是古朴的颜色。暖气很充足。颜西给自己买了深蓝的床单和被罩,像躺在一个大海的梦里面。
抽烟,睡眠。昏眩。循环反复。颜西穿单薄的白棉衫,站在镜子面前,看自己突出的锁骨。
手指抚摩上去。没有回忆可供取暖,斯言的手指和温度都已经不在。
颜西的手机经常会突兀的响起来,滴滴答答,屏幕上是闪烁的蓝。颜西的手指利落的按下去,再响,再按,终于安静。然后短信的声音急促热烈,颜西一条一条仔细的看,删除。没有任何回复。宋彦说,颜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把你自己藏到哪里去。颜西,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消失。
颜西日日夜夜开着电视。颜西日日夜夜的抽烟。颜西日日夜夜挂在网上。颜西只同向阳聊天。
趴在床上听那个隔了时差的声音。他们对彼此一无所知,所以可以互相陪伴并且安慰。
向阳诉说他一些生活的点滴。笑起来必然是阳光灿烂的男孩子,约会过那样多的女生,爱过她们,然后迅速遗忘。向阳说起他现在身边的女友,字字句句。
颜西温顺的听。各自背离家园在异国谋生,感情洞穿出大的缺口,寂寞汩汩流出。所以是会有这样的依恋,甚至构想婚姻。但是这和恩情眷恋无关,只不过是因为各自没有找到更好的人。
颜西说祝你们幸福啊。一边轻轻地笑。她没有告诉向阳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信仰和坚持。
颜西在网络上面搜索她喜欢的香水和火机。颜西每天下楼一次去买烟和零食。颜西每天写一篇日记。就这样一直继续,颜西想知道,是否有世界末日。
北京冬天的清晨。颜西站在街角点烟。看空荡荡的马路,风卷起一些鞭炮的残屑。店铺上贴了大大的福字,颜西蹲下来,不停的咳嗽。
有温暖的眼泪自面颊跌落。颜西的手机上终于有一个消失那么久的号码,他说,颜西,你好吗。
开学的时候,颜西搬回宿舍。
已经是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学期。周遭有兵荒马乱的味道。颜西总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一张床围将所有的视线隔开。她在里面睡觉上网接电话,半夜的时候,站到水房去抽烟。
妈妈终于打进来的电话,她说,颜西,你怎么可以这样不和我们联系。颜西,你为什么总要这么倔强,颜西,你的前途在爸爸的手里,你不要和他吵架。颜西,你快去和他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呵呵。颜西听见自己的声音云淡风清。
少年的激烈疼痛隐忍屈辱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妈妈,你不用担心,以后我会照顾你。
暖暖的手臂圈上来,颜西,你不要伤心。也不要埋怨。他到底是你父亲。
颜西把头轻轻靠上她的肩。暖暖,我从来没有埋怨。许多孩子非但自小感情稀缺,并且物质贫乏。我比起他们已经幸运。
对任何人都已经没有希冀,所以不会失望,没有埋怨。
颜西的手指刮过自己的左边面孔,这里已经不会再热辣辣的疼痛。他最后暴怒的脸,挥出的一巴掌已经打灭她最后的希望。
他指着颜西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给我滚。
于是颜西就笑着转身。
颜西一直记得那一夜的火车。卧铺车厢里面都是结伴的情侣或者家人。颜西的上铺和下铺是探亲返京的一家人。年轻的父亲抱着孩子,给他轻轻地念故事。母亲在一边削苹果,不时过来亲一下小小孩童苹果一样的面孔。她说,宝宝真乖,爸爸妈妈都疼你。
颜西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裹好毯子然后吞下安定。颠簸的列车有如摇篮。颜西把自己缩成子宫里面的那个姿势。
梦魇如潮水。片段回放,山上滚落的巨石砸在颜西的胸口。
十六岁的颜西在二楼的阳台一只脚踏空出去。她绝望颤抖的脸,她说,颜西,你先下去,我马上就来陪你。颜西,他不要我们了。颜西,他不要我们了。
白寂如死的医院。他的眼神轻蔑残酷,颜西,你不是真的想死,对不对。不然的话,就不会只吃这么少的药,而且还能被救回来。你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时光是帷幕将一切遮盖。十九岁的颜西再次登台,背大大的行囊,有一张看不到雨水和阳光的脸。割断一切过往。她利落的爬到上铺去,铺床叠被,摆放用品。对陌生的同学说你好。
九月的阳光炽热明亮,颜西穿红格子的衬衣,削短短的发,独自对着六楼窗外绵延的山脉,寂静无言。
颜西在半夜的时候突然醒过来。车窗外面一片漆黑,偶尔闪过几盏微弱的灯。颜西一块一块的吃巧克力。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这样浓郁芳香的食物。
十八岁的校园,开了一路的花,粉的红的白的紫的,教学楼前的小山,长廊,断裂的碑垣。护城河的一段穿过,叫砚池。拱立的两座桥,名字那样葱郁,环青和叠翠。
穿白衬衣的少年,他说颜西,广告里说,送给你最爱的人,所以送给你。那样一大罐的巧克力。他是颜西阴郁岁月惟一打进来的一缕阳光。
放榜的那一天。他说,颜西,恭喜你。那样绝望的一张脸,看着颜西,怔怔地掉下泪来。
分在了两地。他写给颜西那样多的信,一并被颜西抛弃在过往,连同颜西的童年,家乡,纯真和梦想。
但是那一个夜里,在北回晃动的列车上,颜西突然想起他的名字。他的名字那样憨厚淳朴,他坐在前排挺直的背影。他说,颜西,广告里说,送给最爱的人,所以送给你。
颜西对着暖暖笑,暖暖,我背负过那样多的眼泪,所以我要用余下的时间来偿还。
欠过我们的,我们欠过的,都无法埋怨。
依然有向阳的电话。这个网路上面结识的男子,有浓郁醇厚的嗓音,心态明朗。他发给颜西他的照片,穿白色的T恤,阳光下眯着眼笑。但是面孔上面那样的一丝拘谨,让颜西想起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她说,向阳,你和我高中的同学长的真像。
那是颜西第一个爱过的男孩子,送给颜西人生的第一盒巧克力。
很多年后,颜西看到电影里面那个呆傻的男人说,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
她的眼眶突然刺痛。
颜西和暖暖一起去做一份兼职。每天很早起床,对着电脑坐八个小时,回来的车上一偏头就睡过去。
颜西的手机上面终于有了第二条短信,相隔了二十天,还是一样的几个字,他说,颜西,你好吗。
颜西终于按下回复,斯言,你好吗。
颜西侧身看见自己镜子里面的头发,真的已经长起来。
颜西穿越大半个城市来和斯言见面。公车地铁出租,终于停靠在这个城市的中心。经济命脉运转,那样多的高楼大厦,夜色里面招摇矗立。广场上络绎的人,声浪喧嚣。霓红一直打到天边去。
有拉着手的情侣从颜西身边经过,大大的购物袋与幸福甜美的脸。幸福,很多时候,真的也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斯言在电话里说,颜西,一直往前走,我就会看见你。
他和她之间,他一直是先看见她的那一个。在校园里在大街上在女生的楼底下,认出她来,然后笑着走到她面前,喊她的名字。
拉着手去吃饭,坐在马路边抽烟,他送颜西回宿舍,紧紧地拥抱她一下,然后说,颜西,明天见。
第三部分冷暖自知 (3)
2002年的初夏,一路蔷薇,满天的星光。他俯下身来亲吻颜西的嘴唇,颜西踮起脚,双手缠绕上去,防若缠绕住整个世界。
颜西对着手机说,好的好的,我在向前走,你一定要把我认出来。
然后颜西仰起头,看突然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那样含笑的一张脸,他说,颜西,你的头发已经这样长。
像以前的每一天。找好一处饭馆。他倾过身来问她,颜西,你想吃什么。
问她要最喜欢的椰汁,替她摆好面前的碗筷。然后就那样坐在她的对面,微笑的凝视她。
颜西的手指在桌底胶着,斯言,我想抽烟。
他的嘴角扬起来,好,不过颜西乖,我们少抽一点。
总是那个样子,取出两只烟,一起衔在嘴里,点燃,深吸一口,然后分出一只,放入颜西的嘴里。
烟熏上眼睛,颜西笑着擦眼泪。
那样多的话,在胸腔起伏拍动,塞住喉咙,最后只能轻轻地问这样一句,斯言,这半年,你过的好不好。
颜西,要不要去参观我的公寓。
斯言结账的时候转过身来问颜西,气息弥漫,依然是半年前的那个味道。
颜西郑重的点头。她想伸出手去扯他的衣摆,像那些过去的时间。他在前面走,她揪着他的衣服,跟在身后,像一只迷途苦恼的猫。但是颜西的手指终于停在半路,折回来,摸出口袋里的烟。
这样温暖的房间。颜西的手指一路留恋摩挲,桌子上的书,架子上的CD,他挂在柜子里的衣服。还有那一瓶摆在床边的香水,那是颜西和斯言的BOSS。在一些散步后疲倦的时候,斯言会把颜西的头扳过来放在他的肩头,颜西的嘴唇印上他的颈子,温暖醇厚的气息,是颜西每个漆黑夜里最无助的回忆。
斯言,其实我那样想念你。她咬住嘴唇,闷闷地说这样的一句话,悄不可闻。
一转身,看见斯言张开的臂膀。
抱紧我,再紧一点。是空缺这样久的遗憾,颜西的眼泪是崩溃的河流。一滴一滴打在斯言裸露的胸膛。
颜西,颜西。他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嘴唇如蝴蝶,落满她的身躯。我这样爱你,可是我们都已经回不去。
斯言,让我被你拥有。给我一个夜晚的时间,然后在第二天的凌晨,让我们微笑着道别。斯言,我终于没有遗憾。
颜西穿着斯言的T恤,趴在床上,头发直直垂落下来。斯言走过来,撩起她的刘海,亲一下她的脸,然后把嘴里的烟放进她的唇边。颜西,烟灰缸放在地上。他盘着腿坐在地毯上,湿漉漉的头发,那样俊俏的一张脸。
颜西翻看着斯言的相簿,看他这半年奔波过的地点。手指一个一个数过去,四川,福建,广东,上海,浙江。然后颜西的声音停顿下来,那样熟悉的城市,穿城而过的河流,大桥,两边的垂柳。
颜西,这是我自己抽空去的地方,我想去看一看你出生的地方。斯言的手指缠绕着颜西的头发。然后沉默,颜西,我想我已经不能再这样爱一个人了。
颜西从床上滚下去,跌在他的怀里。斯言,再抱抱我。我们为什么要分离。
颜西在清晨的地铁上给宋彦打电话,她的声音清脆明亮,宋彦,我已经真的没有了遗憾。
老好人宋彦,他说,颜西,你们当初为什么要分开,你们现在为什么不能继续在一起。
呵呵。颜西的手指再次抚摩过自己的锁骨,如一座海峡,已经盛满回忆。只有一个夜晚,却足够澎湃许多世纪。宋彦,许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不是爱的人,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兼职的最后一天,颜西和暖暖一起去吃自助餐。
这个路口的匹萨店,有大大的广告牌。第一天的时候,颜西就和暖暖说,等我们拿到第一笔工资,我们就去大吃一顿。
颜西说完眯起眼来笑,天真可爱的样子。
颜西在一排冰淇淋和水果之间流连忘返。一律的红色,西瓜,西红柿还有草莓。奶油是这样的好味道。
暖暖打一个寒战,看颜西的大朵快颐。颜西,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你和斯言见过一面,又继续不再联系。
呵呵,暖暖,那一个夜晚,是我和斯言之间迟了半年的句号。从此各自的新生活,向前走,不回头。
暖暖切的一声挤挤眼睛,谁知道是句号还是省略号。
颜西咯咯的笑。
半年的时间,暖暖不知道,已经抹杀了一切恩爱。只残余遗憾。
2003年的颜西和斯言,都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像彼时的故人,一起携手去看一场夜半电影。看完后,天亮了,各自挥手道别。这是一个欠缺的仪式,现在已经可以圆满。
他们的未来,已经和彼此无关。
那些消失在时光里的往事,细细碎碎填满颜西每一寸心里的空隙。已经不会再感到疼痛。
夕阳透过玻璃照在颜西的脸上,她的眼睛里面水气氤氲。暖暖,所有的伤口都已经恢复平整。爱的那样深,所以已经无路可走,除了分手。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把挂在胸口的玉揪下来,摊开掌心还给他。呼啸而来的地铁,我转身踏入,他的声音响在耳后,但是我转过身,就那样决绝离开。他的面孔从我面前一晃而过,那样绝望的眼睛。呵呵,暖暖,我让那样多的人绝望,因为我自己早已经绝望。
就那样任性和倔强,从此半年,再无任何联系。
一个人坐在夜半的广场,想着那些以前的话,他说,只要需要我,不管我在哪里,12个小时之内,我都会回来陪你。他说,颜西,我们将来生一只足球队好不好。因为知道结局,没有宠爱可以熬的过时间,所以惶恐犹豫,所以忍心伤害。对他说,斯言,我们只不过是彼此的一张名片,三个月的期限。
暖暖,我只是一个逃避的孩子,因为过早看过破碎结局,所以不敢投入。越到盛情,越是惶恐。所以宁愿这样同他划一个句点。到此为止,不能再爱了。
而至于那个夜晚,只是一个仪式。暖暖,我们有处置自己身体的权利,是爱过的男人,所以应该奉献给他我的一切,包括身体。
颜西终于开始做自己的简历。和暖暖一起去那些名目庞杂的招聘会,在拥挤的人群里面奋力呼吸。常常在那些展厅里面花去有一个下午的时间,但是一无所获。宋彦说,颜西,到我身边来,我可以照顾你。你不该是为这些琐事奔波的女孩子。
颜西笑了又笑,宋彦,我不过也只是个平常的女孩子。颜西的声音低下来,亲爱的宋彦,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颜西,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子。
校园里面的某一个下午,颜西去取同学的包裹单,看到迎面过来的连环。
依然是看起来一个忧伤着的男人,抿紧着唇,眼神黑暗锐利。像颜西看见他的第一面。彼时,他是为着一个上海女子失意的男人,现在,是为了颜西。
呵呵,剧情这样无聊循环。没有谁可以不被替代。生命空洞虚无,所以迅速的投入一段新的恋爱,迅速的受伤,然后迅速的遗忘和愈合。
激烈的连环已经安静下来。坐在颜西的对面,闷声的抽烟,颜西,我为我曾经做的那些事情,说一句对不起。
没有关系呀。颜西用手捋额前的发,一只手支起下颔。连环,快点忘记我。找个新的女孩子,开始安稳的日子。忘记我,就像当初忘记她一样。
可是颜西,我永远不能忘记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我曾经多么向往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结婚生子,拉着手散步,过幸福安宁的日子。
连环,颜西伸出手指接住他掉下的眼泪,你还是这样一个爱哭的男人。颜西的眼神清澈婉转,我们在特定的时候遇见,是两个受伤的孩子,借由彼此的犹豫来完成各自的一段告别。
现在是我们该退场的时候了,我谢谢在斯言离开后的那一段时间,有你的陪伴。虽然后来的陪伴成为无休无止的伤害。
连环,新的生活开始了,让我们各自好起来。
第三部分睡鸟情人(1)
天空若蓝/文
我已经不太记得她的面容了。但仍能听到她的笑声,清脆地消散在我的记忆里。
他们说,最先消失的是体温,然后是容貌,最后是声音,到了最后的最后,可能不剩什么,也可能还有一些破碎的记忆残片,像冬日枝头摇曳的树叶。我不知道他们有几分正确,但如果他们是对的,我终有一天会把她遗忘。
我的睡鸟情人。
夏天的时候,我开始在夜校里上英语口语的培训班。班里大多是希望能有发展的公司职员,以及补习的学生,像我这样只是为了多少有点活着的实感而来的人,可能除我以外别无他人。其实,学什么对我来说并不太重要,只是纯粹喜欢教室里的气氛,以及置身于年轻人中的感觉。我当然也很年轻,但却早已失去了年轻的心境,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听着邻桌的人谈论时尚,工作,理想,星座,觉得既遥远又亲切。但这一切毕竟离我过于遥远了,即便置身其中。
关于我自己,其实可以用一张简单的履历来概括。我二十四岁,双子座,在家里做一份图形设计的工作,单身。平时的兴趣爱好是看电影和上网。我住在旧租界的一栋老公寓里,就是那种有着很大的阳台的早期建筑,电梯是嘎吱作响的铁拉门。因为附近几乎都是老式洋房,我住的六楼有很好的视野。无聊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靠在阳台上抽烟。
日子就这样流水一样过去了。
夏天的时候,我在夜校里上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一位娇小的老妇人,讲一口柔软动听的伦敦口音。她让人想起不属于我们的时代的荣光,就像我在无数个夜晚穿行于外滩古老的石建筑时所感觉到的飘渺情绪。她让我们叫她密斯云,这个姓不多见,我始终不知道云字后面的她的名字,想必是个温婉动听的名字,像那个时代的所有女子一样。
在每个星期的星期一和星期五的晚上,我到交通大学去上英语课。交大有漂亮的草坪和漂亮的女孩,我骑着自行车从漂亮女孩的身边经过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为那片飘飞的裙裾吹一声口哨的落拓。我的青春时代确实是一去不复返了。当理想变成现实,当爱情变成奢侈,我所能做的,似乎只有在无数个炎热的夜里去上英语课,在交大老旧的课室里,在动听的英语语音里,在身前身后无聊的对谈里,确认自己活着这一事实。
直到有一天,我注意到那个女孩。
她和她的同伴坐在教室的一角,和我之间隔着大半个教室的距离,我的位置正在同一排的另一端。课间休息的时候,她因为什么事而大笑起来。我很少听到女孩子发出这么放肆的笑声,说起来,我确实也是很久没有听到女孩子的笑声了,无论是怎样的笑声。
我向这笑声的所有者看过去,看到一张不漂亮的脸。她不漂亮,但长得张扬,黑色的深邃的眼睛,明亮而寂寞。可她确实是在笑。
同时也看到了她身边的男孩,和她一起为了什么事笑着。有的事情其实很容易看穿,只要你有一双足够无聊的眼睛。我不知道别的人是否注意到了,但我在那个瞬间确定了他们的关系。爱与被爱的关系。这很容易猜透,单恋的人都有寂寞而喜悦的眼神,当她和所爱的人在一起时。
又一次上课时,那个男生没有来。她一个人坐着,很认真地在听课。休息的时候,我看到她走到外面阳台上去。
也走到阳台上去,阳台上有微凉的晚风,吹到脸上很舒服。她靠在坚实的石头阳台上点一支烟,也许是因为风的关系,点了几次都没有点着。我掏出打火机点燃递了过去,她把烟凑上去,深深吸气,烟点着了,她这才转头看看我。
谢谢。她说。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和她清脆的笑声不同,是有一点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很好听。
我摇摇头,为自己点一支烟。我们一起靠在阳台上抽完一支烟后,她开口了。
喂,想逃课吗。
不特别想。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我想去喝酒。
好啊。我说。
我们在一家破旧的小酒吧里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座位。酒吧里人不多,有个长发的男孩子抱着一把吉他低吟浅唱,听不清歌词,旋律似乎很伤感。他背后的墙上居然挂着一面国旗,在聚光灯里一片殷红。
这地方不错。我打量着四周说道。风格杂乱的陈设,散发着酒吧气味的沙发和靠垫,在报纸做的灯罩后面渲染成一派苍黄的照明,穿着黑色套头T恤的WAITER,T恤上用白色的粗体字写着“爱我不如好好爱你自己”。这里有种欢快的平民气息。
我们叫了生啤,啤酒冰凉的泡沫从喉咙滑落的时候,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之感。我这才记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因为一个人喝酒只会增加无聊的缘故。
她喝得很快,抽烟也抽得很快。我注意到她的烟只抽半根就掐灭了。这种习惯代表没有经历过生活艰辛的人,没有真正依赖香烟的人。她是个小女孩子,即便她有一张早熟落寞的脸。
她喝得很多,有点醉意。于是她开始哭泣。我隔着桌子费力地开始为她擦眼泪,说,别哭了,好吗。说的时候言不由衷。我很久没有看到女孩子哭了,有点不知所措,即便知道那不是因为我。
好歹,她终于止住了哭声。
你有恋人吗,她问我。
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目前没有。
以前有过?
是啊。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我知道。就是那个和你坐在一起的男孩子,对吗。
她用她哭过后加倍明亮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很聪明,那为什么还这么不快活呢。
我看上去很不快活吗。
嗯。
大概是因为我的眼睛,我说。
或许。她点点头。
我知道,我的眼下有浅而坚定的皱纹,一夜之间长出来的,在我二十二岁的时候。人不是一点点变老的,而是在一瞬间老去的。然而很多事无可奈何。
该回家了。十点的时候,她站起来说。她的酒量看来很好,喝了一扎多的啤酒,也没有什么不稳定的迹像。
我坚持付了账,陪她走到酒吧门外。酒吧沉重的木门在我们身后关上时,所有的音响和喧闹顿时离我们而去了,我发现只剩下我和她站在夜晚空寂的街道上。街灯灿烂,不时有车驶过,风扬起她的长发。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她笑笑说。
没什么,我也玩得很开心。我也微笑。我其实也很久没有这么愉快了。看到她的泪水和笑容,让人有种鲜活的生存之感。
那么,再见。
再见。我说。她转身走开,没有问我是不是和她同一个方向。
因为她的转身过于决绝的缘故,我条件反射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走了几步才想起,我应该走和她同样的方向。我转身朝正确的方向走去,没有预期地,看到了她。
她并没有走远,正蹲在路旁的一棵树下,瑟缩成一团。
我跑过去,蹲下身来看她。她在哭,浑身颤抖不止。
第三部分睡鸟情人(2)
我后来曾经反复想过,当时是否有别的可能性,似乎没有。总之,我别无选择,在那个炎热的夏夜里,我的面前是痛哭不止的女孩。她的黑发缠绕,散发泪水的气息。那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最后,我伸出手,轻轻环住了她的肩。
那一夜,我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家。她在我的床上睡了一夜。我睡在她身旁,或许是因为她汹涌的泪水,那一夜我毫无欲念。直到半夜里,她轻轻抚摸我的手指,说,可以抱抱我吗。
那不是她的第一次,当然也不是我的第一次。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过去。但我确实是很久没有拥抱女孩子了,以至于几乎忘记了,那是怎样一种温熙的心情。
当她的长发缠绕我的肩。
就这样,她成了我的睡鸟情人。这个名字,是在很久以后,我在心里为她取的。自始至终,她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所以我始终没有问过她的名字。我们以你我相称,我们不谈论爱情,我们相温以湿,相濡以沫,我们是暂时的伴侣。没有什么是天长地久的,这我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而她,怀着她对另一个人的强烈爱情,睡在我的怀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向往的往往不是你得到的,而你得到的,往往不是你预期的。最后当你失去时,你才发现,原来那其实正是你想要的。我们似乎总在错过。
我没有再去上英语课。因为她说,你可以不去吗,我会觉得尴尬。
为什么,我倒不觉得。我一本正经地说。
她笑起来,声音如鸟儿穿越云霄。我当时想,很久以后我都会记得这笑声,一定。
不要。她笑着说。于是我同意了,因为我已经有了更好的替代,她比英语课更能让我感觉到活着的意味。
她在一家小公司上班,朝九晚五。每周上两次英语课。星期天,她回父母的家。其余的时候,她大多和我在一起。也有时她会出去,那是去见她的爱人。回来时,她的眼神闪亮又落寞。她这时会特别渴望拥抱和抚慰。
某个夜里,她问我,她这样是不是不对。
有什么不对。我反问她。
因为太喜欢一个人是不对的。她说,太喜欢太喜欢,一定是不好的。
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还要住在我这里。我本来想这样对她说,又觉得过于残忍,于是我什么也没有说。
仿佛是过了许久,她轻声说,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说。
不,没关系。我说,我们不爱,这是所有非童话的前提。否则我们就会变成王子和公主,不得不永远一起生活下去。
她在夜里笑,笑声如不断上升的气泡。我真爱听你胡说八道,她笑着说。
我喜欢你的笑。我在心里说。惟独这笑声,我不想与别人分享。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有什么值得她爱。正如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人能走狗屎运而有的人就要一直背下去。上个星期,大学时代的一个朋友死了,从二十八层的高楼跳下来,砸成血肉横飞的惨状。没有遗书,也没有可以推测的理由。那只能说他是活腻了。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爱那个人。虽然她每次见过那个人就会不开心很久。我想他们在一起时她应该还是开心的,她还会发出动听的笑声,就像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时那样。我对他们的事知道得不多,我只知道他们认识了很久,她也爱了他很久。这件事似乎该有个头,却老也看不到结局。目前惟一可以看到的,就是我和她在同居,而他对此也很清楚。就像她知道他的那些女朋友,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隐瞒,这种坦诚有时可以变成一把很锋利的刀,割在她的心上。而他则无动于衷。
我也无动于衷。我二十四岁,有一个同居女友。她有好听的笑声,尽管她不爱我,但这并不重要。
有一天,她买了一对陶制的睡鸟。据说是尼泊尔的手工艺品,做得相当精致。奇怪的是,两只鸟不是以相互依偎的姿势入睡的,我在书架上放了半天都觉得不对。
傻瓜,是这样放的。她笑起来,声音沙哑,一如树叶在风中低吟。她把两只鸟放好,我才发现,它们是以同样的角度睡着,所以只能将它们面对面放在一起,两只鸟似乎是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但又离得很近,如同梦境的两面。
这是我,这是你。她说。
那么他呢。我随意地问。
他在这里。她指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所以我这里才会疼。
把他赶走,就不会疼了。我笑道。
她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说,人的心上如果扎了一根刺,会很疼,但如果把这根刺拔出来,会流血而死,你不明白吗。
我不是不明白,不明白的是你。我说,其实也不一定会死,刺拔出来后,不过是一个疤。
我们常在风里散步于外滩的建筑间。我喜欢这里那种空旷荒凉的气氛,时光仿佛交错不休,而现实在这里一路淡化下去,接近虚无。她则喜欢看着黄浦江发呆,江水滔滔,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于是我们各得其所。
就像我们在生活中的其它许多事,我喜欢吃炖得酥烂的牛肉,而她几乎是素食的。但她终于学会了做煮牛肉,而我也渐渐爱上了她常做的蔬菜沙拉。我常听接近尖叫的摇滚,她却偏爱飘忽的苏格兰风笛。家里的唱片变成了两种口味的大杂烩。
2001年,我继续着我的同居生活。既非幸福,也非不幸。我的睡鸟情人,她的笑声逐日减少,眼神日渐飘忽。因为她的爱,已经筋疲力尽。我不动声色地旁观这一切,几近冷酷。因为我不爱,因为她的爱,毕竟与我无关。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在一起了,你会想念我吗。她说。
我不知道。或许会,或许不会。
为什么你就不会说点动听的话呢。
因为我只会说实话。
她叹息了一声,把手放在我的手里睡着了。这是她的习惯,睡觉时一定要拉着我的手。这是极端缺乏安全感的女子才会有的习惯。
一天,我去上英语课。她在公司里加班。我只是出于无聊,也许,还有别的什么理由。
我不费劲地认出了那个人。课间休息的时候,我走过去对他说,你好,我们可以聊聊吗。
他显然知道我是谁。
我们在学校附近找了个红茶坊坐下来聊天。到处都是打牌的人,空气里充斥着烟味。他说,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不,我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你知道,我现在和她住在一起。我对你没有好奇心,其实。
于是我们开始聊天,漫无目的地。他是个谨慎的人,看得出来,而且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我其实也一直在猜想,为什么她始终得不到她想要的,我曾经以为那是因为他已经有爱人。但我现在看得出来,不是这个原因。他只是无法给她那么多的爱。我黯然,我想我或许能爱她,可她却不需要。我的睡鸟情人,她的伤情是注定的,无法改变。
他是个有趣的人,并不像我想像中那般乏味。但这其实也没什么。我想起她的笑声,我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她的笑声了。
我回到家时,她已经在家里面了。她开着电视,做好了饭菜等我回来。这个场景像一个家,但其实这个家里是空的,只有短暂的依靠,没有承诺,也没有未来。我忽然觉得疲倦,那是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意识到的深重的疲倦。
你不要走好不好,我问她。
我现在还没有走啊。她仰脸微笑地看着我。
一直不要走。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感觉到她模糊的肌肤的气味,他们说,这是最容易消失的。
我也不知道。我其实是想一直住在你这里的。但是,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这是对的,我曾经相信过爱和永远,后来不信了,这跟爱和永远是不是真的存在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我改变了。很难说这改变是好是坏。总之,按照一般人的说法,我成熟了,从此不会再受伤害,因为已经磨练出一身茧来,心已经变得冷硬。
但是毕竟还是有温柔的瞬间。在阳光下看到她的笑容,和她相对而坐吃简单的饭菜,在夜里靠在一起看VCD,喝从超市买来的普通的红酒,碰杯微笑。人很容易在细节中沉沦,即使没有爱。
有一天,她走了。走的时候没有说再见,只是突然消失了。英语课早已结束,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她。关于她,我其实是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是因为终于失去了爱,或是得到了爱。
我已经不太记得她的面容了。但仍能听到她的笑声,清脆地消散在我的记忆里。
第三部分爱上天蝎座女孩
天空若蓝/文
三年以前那个夏天的傍晚,我站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等待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她的名字是琼,是我最好的朋友赵的网友。我来这里是为了出差,来之前,赵给我一个包裹,让我联系这个女孩并亲手交给她。我没有问过包裹里有些什么。
给叫做琼的女孩打过电话之后,我依约站在商厦门口等她。彼时正是傍晚,街头走过形形色色的男女。我置身于人群之中,随意看着路口的方向。无意中,我看到一个穿着黑色修身长裙的女孩向我走来,她戴着浅色太阳眼镜,长发光洁地梳向耳后。我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预感,觉得她就是我在等待的人。
她径直走到我面前,摘下墨镜对着我微笑。她的笑容在夏日傍晚的空气里清凉悦目。你好,我是琼。她说。她甚至没有问我的名字。
很久以后我问过琼,为什么一眼就能将我从人群中认出?她说,没有缘由,只是觉得理应如此。说着轻笑道,大概是因为缘分吧。
我愿意相信这种说法,一切皆是缘。聚或者散都是如此。不过我更愿意相信,缘是天定,份是人为。
琼在我面前拆开那件礼物。她说,看过礼物之后,我才能知道自己要你转告赵什么话。
牛皮纸包裹里面,是一套女性内衣。中国红。妩媚的设计,让我的脸突然有些发烫。
两个人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对着那些娇袅之物尴尬了片刻,突然忍不住一同笑起来。
她边笑边说,麻烦你拿回去告诉赵,这不是我的size呢。
那是我对琼的第一印像,深刻强烈。人说,第一印像往往决定一切。归途的飞机上,我不时想起那个笑起来灿烂逼人的女孩,忍不住独自微笑。
赵的网恋和大多数人一样无疾而终,他开始认真实际地和公司里一个女孩约会。而我在那之后不久作了一个决定,就是辞职去到琼的城市。这不仅是为了我的事业,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她。我存有之前从赵那里得到的她的电话。我知道她是天蝎座,二十三岁。除此以外,我对她一无所知。但是喜欢上一个人,其实与现实的细节无关。
我抵达不算太陌生的城市,先后做了三件事。一是找房子,二是找工作,三是打电话给琼。打电话给她是在我到了那里以后的第五天晚上,我已经开始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仍是做营销的本行。租的房子只有一个房间,位于城市一角一栋三十年代的旧公寓二楼,窗外是梧桐成荫的安静街道,楼下是一个日本人开的酒吧。一切仿佛都有着良好的开端。我在电话里报上自己的名字,并不指望她还能记得我这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她确实忘了。从话筒另一端传来她略带疑惑的声音,说很抱歉她不记得我究竟是谁。
我是那个带内衣来的人。我说。
我听到她愉快的轻笑。想起来了,她说,你不会又为我带东西来了吧?我和赵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和他无关,是我自己。我说,我现在在这里工作,想约你出来吃饭,可以吗?
好。她爽快地说,时间你挑,地点我定。
那以后我们就常常见面了。像很多年轻男女一样,我们一起吃饭,散步,去PUB,逛街。三个月后,我陪她一起去买内衣。她选了纯白色款式简洁的内衣,由我付账。这仿佛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暗号,从内衣店出来,她把手轻轻绕在我的臂弯。我知道从那一刻起,她已经成为我的女友。
我仍然只知道她叫做琼,二十三岁,天蝎座,A型血。她说自己是SOHO,但是没有告诉过我具体的职业。她似乎总是很有空,有时会在我们公司的午休时间给我打电话,说她在楼下,于是我急忙下楼去。有时她会在那里,远远地站着对我微笑,然后我们一起去吃午餐。有时我到了楼下却找不到她,打电话过去,她吃吃笑着说只是开玩笑。我纵容地叹气,女孩子总是这样,一次次试图证明对方爱的存在。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觉得有她相伴十分愉快。我们常一起窝在我的沙发床上看恐怖片,抱着一堆垃圾食物,看到惊怵的片断,她总是像猫一样往我怀里靠。她的身体很温暖,我已经渐渐习惯她的香水味道。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是懒洋洋地抱着她,用手指缠绕她的发梢,我便已经觉得十分慵倦地快乐。我想要的并不多,只是喜欢有她陪伴。最爱看她放肆地大笑,每当她清脆地笑起,我会忍不住在她忘形的时候突然地吻住她,她捏起拳头捶我,然后渐渐温软无力。
我想我是真的爱她。尽管我什么也不问。恋爱是生命中的焰火,重要的是享受其中的快乐。在最快乐的时候,她偶尔会露出迷惘惆怅的表情,而我依旧只找些轻松的日常话题。也许我是在害怕什么,害怕幸福背后的真相。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即便你不去注意,还是有些细节会映入眼帘。在我面前她从来都是素面朝天,但总是修剪得当的长发和保养得无懈可击的皮肤想必所费不菲;我陪她逛精品店的时候她从不买衣服,只是看,那些衣服的标价都有太多的零做后缀,小职员的我的收入不过只够其中的一或两件,但是过后我常会发现她穿着眼熟的颜色和款式,毫无疑问是之前在店里看过的品牌。
大多数时候,夜晚,我找不到她,家里电话没人接,手机关机。她一定是置身于我不知道的场所,在做一些我不知道的事。而对此,我总是小心地避免去猜测。
也许是因为,虽然她对我温柔甜蜜,我却从未觉得真正拥有过她。
你爱我吗?她有时候会孩子气问。
爱。我迅速地回答,习惯性地亲吻她的眼睛。
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
问什么?
关于我的事。
你如果想说,自然会告诉我。而且,我爱的是你,和那些琐碎的事情没有关系。我答道。
我那时偶尔会和另一个女孩约会。她是我在做一个订单时认识的客户公司的翻译。一个月之内,我知道了关于她的大多数资料,大学毕业于何处,有过几个男友,做过什么样的工作,是独居还是和父母同住,以及,她有着美丽的双腿,我曾在某个夜晚领略她和琼截然不同的做爱方式。她是个地道乏味的淑女,而琼,我最亲爱的琼,在身体语言上有着狂野的特质,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我有时忍不住想到,得出这样的结论的,一定不止我一个人。
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背叛她。我对她的爱从来没有减少,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加深。她神秘依旧,她的私人生活是我无从涉足的领地。而我毕竟是个年近而立之年的男人,我需要婚姻,需要一个家。这一切,我不用问也知道她无法和我共同创造。
所以我继续着和翻译女孩的交往,以为琼对此一无所知而且不会在意。
我们第一次争吵,发生在我到这个城市之后的一年半。我和翻译女孩虽然没有明确地说过,但彼此都知道婚姻将是未来的一项计划。我升任公司的部门经理,薪水涨了一倍不止。我仍然住在原来的旧公寓里,因为喜欢那里怀旧的气息。琼时常来我这里过夜,我每次都小心地掩盖另一个女子留下的痕迹,自以为天衣无缝。
那天我们靠在沙发床上看着一部法国电影。电影里,女主角为了她的爱人准备丰盛的晚餐。普通的镜头和情节,普通的一个休息日的午后,我把琼的发丝绕在手上,心平气和地看着多少有些沉闷的文艺片。
要是你这里有厨房,我就可以做菜给你吃了。她突然轻声说道。
哦?你会做菜?我从来没听你说过。我说。心里却想到不久前和翻译女孩去看过的样板房,有着光线良好的浅蓝色厨房。琼置身其中忙碌的景像在我的脑中浮现,我立即制止自己继续就此考虑下去。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可是等你有了厨房,也许并不需要我来做菜。她叹息着说。
你在说些什么呀?我当然很期待你的手艺,真想知道你是不是在吹牛。我笑起来说。
她一个翻身,把脸对准我,双眼灼灼闪亮。
你如果结婚,我就不会再出现。
我说,我暂时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说谎!她突然激烈地说道。说着她转过头去,我知道她只是不想让我看到她的眼泪。
那是我们第一次争吵。也并非最后一次。
琼的情绪变得日渐不稳定。我们时有龌龃,属于两个人的平静时光,突然就成为了过去。可以说,这样的状态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一天,在琐碎原因导致的争执过后,我无力地问她,你会嫁给我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就不要管我的事。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说得太重。她咬着嘴唇看我半晌,夺门而出。
我一个月没有她的消息。我开始失眠,躲避翻译女孩的电话。我想我大概是错了,从一开始到现在。但是如果换一种做法,又能避免任何人不被伤害吗?没有人给我答案。
再见到琼,是在梦都夜总会。
我陪客户到梦都听歌,心里面郁郁寡欢,却还得强颜笑着说些浮面的话。觥筹交错间,我突然看到了琼。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那确实是她。
她就离我不远的位置,几乎是坐在一个中年男子的怀里。她在笑,不是我所熟悉的明朗笑容,眼睛里殊无笑意。长发不像往常那样梳在脑后,而是披散下来,斜斜遮住一小半化了妆的脸。她穿着黑色的长裙,开着不对称的叉,一只光洁的腿从中伸出来,有种让我觉得陌生的性感。
这就是我的琼。一个夜的女郎。如果说得直接而不客气,她的职业是坐台。
我应该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很多事,不一定要赤裸裸地面对。然而我毕竟不是神。接下去,我做了一件最为愚蠢的事。
我走过去站在她面前,直到她抬起头看我。在那个瞬间,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闪过破碎的绝望神色,就好像你会在受伤的动物眼中看到的那样。
我没有再见到过琼。她的手机号码变成了空号。我到梦都去找她,那里的人说这里从来没有女孩子叫这个名字。我失去她了。
三个月后,我和翻译女孩结婚。我们贷款买了房子,将用十五年来付清。新房有蓝色的厨房,莫名忧伤的颜色。
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爱过一个天蝎座女孩。我给妻子买了一套红色的内衣,一如当年赵送给她却被退回来的款式。妻子惊讶道,你的品位真可怕,这内衣简直像是应召女郎穿的。
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她拒绝那套精致的内衣的缘故。我想起她在我面前的样子,她总是穿白色内衣,简洁如少女的式样。她在我心目中很美丽很纯洁。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我的感受。
第三部分半个天使
萨之鱼/文
洛洛:小鱼,我想坚持到圣诞的日出,我陪你去看烟花,好不好?
小鱼:好。
洛洛
小鱼,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我在床上不知道睡了多少个小时,多少个分钟,多少个秒。房间的窗帘收敛着似乎安静的轻浮。我不习惯睡枕头,睡着的时候也总是做不到什么好梦。可是,我还是想睡,至少还有点做梦的痴想。
好像刚才我又梦见他了。只是他没有转身,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鱼,记得你说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结合就是一个天使,对吗?真不知道,这个理论你是从哪里剽窃来的。
我和他就不是一个天使,我们起码是一个半天使。因为还有他的妻。可惜,一直没有见过他的妻。我始终认为一个好男人会把“妻”这个身份给一个好女人的。所以我相信他的妻是一个好女人,就想像我相信他是一个好男人。
你知道吗?我暗暗把他的妻比作我的对手,我想她一定要是一个很好的对手,这样我才可以棋逢对手,我才会有应战的兴趣。这样,这个游戏才会好看一点,精彩一点。
小鱼
我的宝贝洛洛,你的自言自语,我忍不住心痛了一下。
你总是不乖,仗养着年轻,随便堕落。原谅我用堕落这个词来形容你现在的状况,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回忆一年前的你,同样的慵懒中却有灿烂的笑,是阳光也嫉妒的笑。我喜欢你的那条绿色的棉布裙,草绿草绿,是新生的生命。喜欢你总是裸露的脚踝,踩在木地板上,亲亲条纹。你说你的脚心最敏感,因为你怕痒。
现在的你,像残败的花儿,失去了娇艳。你爱的那个男人给不了你需要的养分,所以你只有凋谢。你在用你的迅速凋谢来殉葬你所谓的爱情,随后,以一种绝望的姿态守望。留有惊艳的花瓣,伤痕累累。残留下刺刀走过的痕迹,沉沦不起。
我只能说,这个男人是你偷来的,你所谓的幸福爱情注定只是一时偷欢。
洛洛
小鱼,一不小心,我又睡过了头。手机上的时间显示:18:09。
有个东西硌得我肩膀有点痛,居然是一个抽空的烟盒。名字叫“海洋”。闭上眼睛,汹涌的海朝我奔来,却在意想中让我窒息。我发现我的手指泛黄。不健康的颜色。我发现我的头发以一种疯狂的飙车速度抢夺着我的营养,却还是瘦不拉叽的样子。真没出息。
昨天我去了一趟医院,你知道我最讨厌消毒水的味道的。我小心翼翼地捏着鼻子走进诊室。接诊的是一个可爱的阿姨。发间有一缕挑染的栗色,和我喜欢吃的板栗一样。一下子,我就莫名地对她产生了好感。她认真地问着我所有症状,掰着我的眼睛检查了半天。极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眼炎。”我对医学术语不太懂,从她的口气我听出应该不是很严重。只是我的样子很难看,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还有点痒。
我走的时候,阿姨突然问了一句:“丫头,你是不是经常哭鼻子呀?”我笑了,是一年前天真的笑。
我想一定是心脏的某根神经直达了我的泪腺,所以只要心脏一感到疼痛,撕扯的痛就化做了水。我没有哭,是心脏在哭。也许心脏也没有哭,只是心脏想用泪水来洗刷曾经的沧桑。
小鱼
我的宝贝洛洛,听见你哭,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其实有时候也很佩服你,至少你的外表是坚强的。也许你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释放自己,我坚信你的勇敢是因为你的隐忍,你是勇敢的,你永远都是我最爱最心疼的宝贝。
我只是担心这样下去,你的心力憔悴,也许会把你逼上绝路。今天你没有提起那个男人,但我知道你在疯狂想念他。紧皱的眉,苍白的唇,不安的手指,还有一只接着一只的“海洋”。你的安静反而让我害怕,我害怕你内心的破碎无法支撑你渴望的张扬。
宝贝,一切都会过去的。不过做了一次爱情的小偷,你并不是一个坏小孩,乖乖地物归原主,你依然是好小孩。
最好最好的小孩。
洛洛
我只是好奇,我不够勇敢。割破静脉,我以为血的颜色是鲜红的。可是我看到的却是暗黑。原来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悄然死去,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属于我的都欺骗我,小鱼,你看我有多失败。
我彻底地歇斯底里地痛哭了一场。
最后哭累了,我拨了电话叫救护车。我承认我是多么怯弱,其实我怕死。垂死的那一刻,我居然看见了天使。一个天使。洁白的羽翼,花儿一样的笑。鲜艳得我无法形容,我突兀地想起一个词:鲜血。
有一刻,我的灵魂飘离了我的身体。越过多情的云彩,我忍不住偷偷去了他住的地方。想悄悄地看他一眼。我小心地趴在透明玻璃上,紧张地看着房间里的动静。有一个美丽的女人,清丽大方。他趴在女人的肚子上,幸福地在听什么。四目相对的交流中,他的眼睛里是怜爱,其实爱与不爱,一个眼神就可以看出来。原来我是这么的无知。原来我和他不是真正的天使。
我一直安慰自己,只要是爱情,不管什么方式,属于哪一种,都有伤害。那我要做的就是学着安静地接受伤害。可是,我做不到。于是,我选择了自己伤害自己。
小鱼,突然,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小鱼
我的宝贝洛洛,我会疼你,我会爱你。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陪你悲喜,让你永远有家的感觉。只是请你不要逃避,好吗?别再傻傻地伤心了,好吗?
我送你的丝巾,你喜欢吗?银丝挑做的百合,都是妖艳。一地倾泄的雪。把你左腕的伤口伪装起来,假装从来没有受过伤害。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纯真的宝贝,没有残缺,没有颓废。我真的不忍心看你虐待自己了,可不可以试着放弃,可不可以试着微笑?
我是真的真的心疼你。
洛洛
小鱼,我想起了2003年的元宵节,2月14日。
对我来说,更多的意义是情人节。我感觉到冷。比死亡还冷的感觉。一男一女成了我镜头的主角,我偷拍了他们。然后,我走过去把照片扬了扬,问:“先生,要这张照片做个纪念吗?”惊愕,诧异,然后是愤怒。随后镇定,聪明的男人就是这样随机应变。
他问我,什么条件?我捏着手里的照片,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可笑。原来他也会害怕。原来他也有弱点。我得意地笑:“让我见你的妻。”他身边的女人假装没有听懂我的话。这个女人,应该更像个女孩。眨着的假睫毛,好像他们虚假的拥抱,虚假的感情。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说:“把照片给我,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了,哦,不是,是心脏想刷洗那个男人用谎言打造的诚实。“特意为我存的钱,特意设了我的生日是密码?”我的话语有点颤抖。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我真的爱过你。”旁边的女孩没有注意我们的谈话,依然甜甜的笑,依然嚼着口香糖。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那个女孩一眼,收回照片:“你们不值得我做这样的交易!”
出师不利。我很沮丧。回到我的狗窝,我把照片放进一本命名为《他和他的情人》的相册。同样的男主角,不同的女主角,我一一编上号。惟一缺了我和他的。难道我不算是他的情人?如果算是,那我又是第几个?呵呵。
小鱼,你说他会不会给他的每一个情人都存一笔钱,都在卡上密码设成她们的生日呢?然后都在紧要的关头说一句:“其实,我真的曾经爱过你。”
小鱼
我的宝贝洛洛,你怎么可以这样傻?
究竟要我怎么说,你肯放手?我几乎要确定你疯了。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你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控制自身的能力。我想要你清醒,我想要你像一个正常的女孩那样恋爱,哪怕只是我的奢望,请你不要打破我对你的希望,好不好?
我在你的房间里,找到了那本《他和他的情人》。我的眼泪一直掉。他和不同的女人做着同样亲密的动作。你让我心疼,你知道吗?忘了不愿意回忆的过去,忘了以前,我的宝贝洛洛,难道你忍心这样折磨最爱你的小鱼吗?
圣诞要到了,新的一年就要来了,所有新的一切都要开始了,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去看圣诞的烟花,我为你祈祷,好吗?
洛洛
小鱼,我累了,我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好好睡觉,糜烂不堪,让你找不到我,让你一想起我就哭。
小鱼,再见!
第四部分花之妖
萨之鱼/文
我叫花妖。
原本我是一枝快乐的百合,千年的修行,我化作了一个女人。我的身上经常发出花的清香。高兴的时候会有一点香水百合的乖巧,郁闷的时候,浅浅的香味若有若无,有气无力一般。
还有,传说百合是眼泪做成的,情人的眼泪。藏着深深的眷念,疼痛,遗憾。所以,我不高兴的时候,也很少哭,那会使我元气大伤。
我在Waiting Bar等一个人,等一个男人。我想也许某一天,他会悄悄出现在我的面前。或是某一天,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吧台擦着杯子的时候,他会突然推门进来,然后对我笑。
Waiting Bar是我开的一间酒吧。来这里的大多是孤男寡女,也多是冲着“等吧”这个意思来的。他们叫我妖妖,有时候也会叫我花花。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精英,有着很好的工作,不菲的薪水,却空虚的情感。带着面具生活是痛苦的。笑也是笑,哭也是笑。始终用一种虚伪的笑来面对生活,有点不可思议。
相比之下,我有点与世无争。我只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倾听者。很多时候,我只在Waiting Bar做自己的事。我的笑很真诚,我一笑,我的周围就会有百合的迷香。我的客人们喜欢这种味道。他们觉得我是个来历不简单的女人,一个人打理着Waiting Bar,整天都是灿烂的,他们觉得奇怪。
其实,我只要吸足了雨露的养分,滋润了我的身体。我的状态就会非常好。这是个秘密。对了,我要等的男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模样,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那是一个雨后,他一身书生打扮,为了救病中的母亲,他不辞千里,来到了我居住的地方采药。郎中告诉他,他母亲的病要用野百合引药入味。当他欣喜地发现了我的时候,他一把把我从湿润的泥土里生硬的拽出来。我被他握在手里,他的手掌白皙。我柔弱的身体在悄悄发抖,我害怕。他凑拢我,往我身上使劲一嗅。吸尽天地精华,我独有的幽香还是吸引了他。我看见他笑了,他轻轻地用手抚摸着我娇嫩的花瓣,雪白的颜色被他爱抚得微微发烫,暗暗泛红。我简直忘了,他是来要我命的。我忘记了害怕,忘记了颤抖,沉醉在他的爱慕中。
突然,他叹了一口气,又把我重新埋在了泥土里,白皙的手上留下了我的百合香。我好感激他,再次还我生命。我的花瓣上有了晶莹的露珠,悄然落进泥里。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情人的眼泪。
后来,我听说,他的母亲不幸病逝。我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要放弃带我引药,这让我内疚。我发誓在他轮回之后,我一定要找到他,还他这个人情。
我的日子不紧不慢,我也不用着急,因为我永远也不会消失。除非我失去,支持我人肉身体的元气。我有足够的时间在Waiting Bar等他出现。我相信,若是我们相遇,第一眼我便能认出他来。他在我的记忆里生存了一个千年。
也许有人会问,这样漫长的等待,没有结果不知道时候的等待,会甘心吗?我相信上人的话,我曾到佛教之地问过上人。上人说,千年的情劫必有还时。于是,我知道,我其实什么也不需要做,惟一要做的就是等待,这是惟一的。
Waiting Bar后面有一个荷花池塘。月光轻轻一缕直泻水中,映出一个好看的银环。微风荡起,银环折起小小的皱纹。我慢慢褪掉所有的衣物,慢慢划入池塘。清清的水淹没了我的脚腕,再是膝盖,直到长长的脖颈处。就像一片茶叶被开水激情泡开,饱满地绽开一朵妖艳的野百合。
我曾经假想过千万次我与他相遇的场景,在梦里我时常会看见一个飘渺的背影,仅仅是背影,一个书生打扮的背影。
这一天,我正要准备打烊。突然有一个人推门进来。不期而遇。眼前这张脸与我梦了千年的那张脸瞬间重叠。他们是属于同一个人的。上人没有骗我。我等到了。
他看了看我,顺便也打量了一下Waiting Bar,朝我点了点头。要了一杯红酒。我走过去,像多年的老友一样:“我叫花妖。Waiting Bar的主人。”他的眼睛很亮,像有水在流动,在灯光迷离下:“你好。我叫天佑。算命先生说今生我必定遇上贵人。”我嘴角一扬,笑了。他闻到一阵百合的清香。
我找到了我的救命恩人。天佑。我们很轻松地就成了朋友。我散发出的百合清香越来越浓。我知道他在一家公司做策划总监,有一个相伴五年的女朋友。知道这些的时候,我偷偷地掉了一滴眼泪,掉在他的酒杯里,酒的味道就变成了淡淡的百合香味。这一次,我确切地知道,我是为情人掉的眼泪。不过,没有关系。只要天佑过得好就好,其他的并不重要。天佑不知道我对他的追回,不知道我对他已经有了千年的爱慕,更不知道Waiting Bar是为他而存在。不过,真的不重要。
上人还告诉我,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如果我作法,引诱天佑回到千年去,他便会记得我,记得轮回千年的情劫。我决定在八月十五这天作法。不过,我只是想他能够记起我,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想。
我把天佑带到了我的私人花茶室:“恍然若世”。墙壁上挂着一行一行的竹篮,每个竹篮里是不同的花。天佑饶有兴趣地看着不同的竹篮,吮吸着百花混合出来的香。他问:“为什么没有百合?”我取出一个杯子,精心泡了一杯茶。然后咬破我的左手中指,鲜红的血滴在杯中神奇地化做了一朵硕大的血百合。我开始作法,先左手中指指肚沿着杯口绕一圈,再右手中指指肚沿着杯口绕一圈,微笑着递给天佑。
天佑,我们聊聊天吧。他浅浅地喝下一口。妖妖,我感觉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你?我作的法开始施效。妖妖,你的身上怎么会有一股百合香味?你是从哪里来呀?我问天佑,天佑,你爱你的女朋友吗?天佑仿佛从梦中醒来一样,我爱她。你喜欢百合吗?天佑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点点头。
妖妖,我觉得你真的很面熟。天佑重复道。他喝下的花茶越多,我施法的效果就越明显。我终于顺利地把他带回了千年前。熟悉的村寨,熟悉的青山绿水。天佑迟疑着问我,妖妖,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好好想想。我小心翼翼地提醒着他,生怕扰乱了他的思路。我身上的百合香味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天佑突然恍然大悟,你是百合花妖?他终于想起我来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的眼睛又开始有露珠在滚动,一如千年前他用手轻轻抚摸我娇嫩的花瓣。露珠从我的眼眶滚落在他白皙的掌心。我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不是害怕,或是惊诧,或是激动,或是不可思议。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拥抱在了一起。我屏住呼吸,贪婪地享受着这等了千年的温暖。够了,够了,真的已经够了。一个千年,换一个瞬间,我真的很满足。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天佑,当初你为什么不把我带去为你母亲治病呢?他打了一个哆嗦,松开抱我的双手。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了,我想不起来了……他紧紧抱着头,表情痛苦万分。
天佑醒来。妖妖,你的花茶有点邪气。在他的记忆里,他不过是做了一场很奇怪的梦。现在梦醒了。我说,不早了,你早点回家吧,别让你女朋友着急。临走时,他转过身来说,有机会让你跟我女朋友认识一下,你是个神秘的女人。
我觉得这样很好。在我的”恍然若世“花茶室里,施法让天佑回到千年,弥补了我千年的遗恨。惟一可惜的是,天佑还我性命的原因,成了一个迷。解不开。
晚上,天佑把琪琪带来了。一个乖巧却不失一点小调皮的女人。圆圆的大眼睛,透露着月光秋凉如水般。她的眼睛好奇地环顾着Waiting Bar。小巧的鼻子也在微微地动。天佑不时地转过身去,用眼神与她交流。
我在吧台认真地擦着酒杯。天佑说,等会我叫琪琪过来。嗯。刚刚擦干净的酒杯上,不经意地划过一滴水珠。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反射着光泽。我忍住了第二滴在我眼睛里欲夺眶而出的水珠。
琪琪拉着我的手,你好香哦。天佑在旁边偷笑,打趣,只有男人才这样迷恋妖妖的百合香,怎么你一个女人也这样大大咧咧地表白呀?琪琪白了他一眼,哼,那意思就是你也很迷恋妖妖嘛。我和天佑相视一笑。琪琪,天佑迷恋的不过是我身上的百合香,改天我教你怎么做百合香。我看得出来,琪琪是个心无城府的孩子,而且重要的是她与天佑之间的感情,绝非第三个人能介入的。这是天注定的。
我接到琪琪的电话,她突然失去了平日里的温柔稳重,疯了一般,哭着大喊大叫。妖妖,天佑出车祸了,医生说他不行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突然有点窃喜,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不是可以把天佑的魂魄带回千年前吗?这样,我就可以和天佑永远在一起了。可是,可是,我不能做。上人说过,我欠他的千年情劫,今生一定会还。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我最后一次在荷花池塘,完整地绽放自己。百合的香味好浓好浓。我的皮肤是这样的娇嫩,我的腿是这样的修长,我的指甲是这样的光洁,还有我的长发是这样的千回百转。整个池塘都盛满了我的眼泪,全是露珠一样晶莹。情人的眼泪。
我走进天佑的梦里。天佑,前世欠你的,今生我来还你。我释放出千年吸取的天地精华,把元气打散,潜入了天佑的体内。这是我欠天佑的,我终于还清了。我笑了,最后的百合迷香,久久不散。
我和琪琪守在天佑的身边等着他醒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户爬到了天佑俊朗的脸上。他的手微微在动。琪琪惊醒,天佑天佑……天佑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第一眼看见的是我,只听见他问,你是谁呀?琪琪脸上的表情慌张,扑向天佑。天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天佑点点头,用手抚摸她的头发,傻呀,你是我的女朋友琪琪呀。琪琪哭着又笑了,拉过我。天佑,她是妖妖呀。Waiting Bar的主人花妖呀。天佑的表情更是奇怪,什么Waiting Bar?什么花妖?
这就是代价。我救了天佑,还了他千年情劫。可他却不再记得我。这是我预知的结果。可是,我不后悔。天佑的记忆除了把有我的这部分变成了空白,其他的还是和以前一样。
再后来,琪琪经常带天佑来看我。她给天佑讲许多许多以前我和他之间的事,企图唤起他对我的回忆。可是,无济于事。天佑只是很礼貌地和我打招呼,然后安静地喝自己的酒,耐心地听琪琪和我聊天。
妖妖,好怪哦。怎么自从天佑车祸之后,他会不记得你,而你身上的百合香味也没有了?琪琪握着我的手,关心地问。是的,我的身上再也不会有百合香味了。从我的元气潜入天佑的体内后,我就变成了一个凡人。一个有生死病老,需要吃喝拉撒的凡人。花妖不复存在。这也是代价。
我的眼角开始有了细小的皱纹,和所有的女人一样,我有了衰老的痕迹。甚至,刚才琪琪还帮我拔掉了一根白发,我居然连白发也开始有了。琪琪担心地说,妖妖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最近你的变化好大。而天佑仍然无动于衷地喝着他的酒,看都不看我一眼。
妖妖,为什么要把Waiting Bar改名为ForgettingBar?
对了,Waiting Bar已经不存在了。记得花妖的天佑也不存在了。百合香味也不存在了。花妖也不存在了。还有我和天佑的千年也不存在了。既然什么都不存在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忘记吧,ForgettingBar。
第四部分海底针(1)
[生命的顿悟]
临晨2点的时候,我在铁路局天桥上和他说话,漫无目的。他不时的用打火机点燃香烟。在妖艳的霓虹灯下,我看见他变幻莫测的脸庞。狰狞,随后而来的是我不断的发抖。
我很热,但是我在颤抖。
他抓住我,用充满了妖艳色彩的眼睛看着我。
我依旧在颤抖。
夜色柔软,温暖,危险,糜烂,诡秘。
我已经失语了。
我叫小堂,是从南方来到这个城市的女子。这里没有湿润的空气和妩媚的香草。6年前,我来到这个城市中心的一所大学,那时候,我是一个单纯的女子,不会在天桥上和陌生的男人一起抽烟,也不会颤抖,像现在一样。南方太诡异的湿气让我打消了回家的念头,在这里做了黄河上的一块浮萍,随波逐流。
我厌倦了高楼大厦,那里有着太多让人窒息的味道。我是没有未来的女子,在那些楼体的夹缝里,连喘息的机会都被剥夺。我不停的喝咖啡,牙齿变黑,面容憔悴。每天中午,我会在泛着白光的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涂抹出另外一个自己。6年前,不要怀疑,我真的不是这样的,我连一管口红都没有过,没有漂亮的流苏披肩和闪着诱惑光泽的内衣。我只是我自己。
这个天桥上的男人是从酒吧把我带到这里的。他阴郁的目光让我恍惚。我失语,我只是呼吸到他吐出的烟雾。
站在天桥上,只有我们两个,天气很热,我感觉到他手指的冰凉。
从写字楼逃离之后,我开始寻求一种属于自己的空间。日复一日的沉沦于这个角落,淡蓝的烟雾,迷乱的音乐,漆黑的屏幕,和一行一行在键盘上游移的绿色字体。我在这诡秘的色彩中,思想无限漫游。那时候,我是依靠自己的信用卡上的数字还可以维持我的生活。
这个站在我旁边的男人在从酒吧带我来这里之前,他的手指一直是冰凉的。我不得不说一些实情,我是被他拽出来的,是的,从酒吧扑朔迷离的灯光里。
他是我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我在图书馆看到他的时候,他坐在我的旁边,趴在摊开的书本上,他的手指透明修长,有着棱角分明的脸庞。
6年前,我大一,他大四。
总之,是逃不过这场劫难的,爱情有时候只是在某个特定的时期一段在劫难逃的生活。
我们的爱情一直持续到我毕业。
执著,破碎。
我是没有未来的,一个太自我的人注定在这个世界要无休止的漂泊。在豪华的写字间忍无可忍的时候,我选择了逃避。仅仅带走了我的那瓶速溶咖啡。
我选择一个人生活。
那是一月,一年的开头。很多人开始有了新的希望。
而我在这个冬天依然窝居在五泉山下的这个小区,写字、上网。长时间的夜晚生活,已经让我忘记了阳光的味道。窗帘总是拉着的,偶尔的出行,我也是习惯性的选择黑暗的地方。
他每次来看我的时候,一直笑着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他怜惜地看着我,说,你的脸色太苍白了,你该出门晒晒太阳。我说,我出了,我每天都在外面飞。他笑,你这个孩子。我什么也没说,我也在笑,但他看不出我眼里的恍惚和疲倦。我和他因此而遥遥相对,离的很远很远。天黑了,他还不肯走。我知道,他想见我。夜来了,他想陪我一起度过。可我怎么对他解释,我眼中时而闪现的忧伤,和无法说明的混乱思想。是的,这空气里的灰色,我耳边常常响起的奇怪声音,和每一个黑色寂静的夜,还有我的寂寞。他都不会理解,我们彼此陌生,如同路人。我要怎么告诉他。
我太久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我在乎的人,告诉他我的感受。我在网上每一天遇见很多很多人,话语在空中飞舞,都是笑脸和安慰。可是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自己。我说的话都是语言,离开我就不是我体内的声音。我看着那个人,不知道她是谁,在说什么。在里面,我只是一层又一层的面具,我笑,我打架,我说谎,我撒娇,我哭,我天真,我苍老,我憎恶语言,我依赖它生活。就像在他面前一样,我习惯掩饰,习惯微笑。我说这一刻是我,可是怎么开口。
有一段时间,我也很想念他。我感到很冷。我在夜里惊醒,看着窗外红色的城市夜空,渴望得到一个正常人所有的温暖和快乐。我想在他的怀里歇斯底里的大哭,微热的眼泪会温暖我冰冷的皮肤。只是一刻。天亮之后,我清醒的意识到我无法依赖任何人。包括他。
每一天都是冷的。我习惯自己的体温就像习惯孤独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我看着电视,里面永远是热闹的,很多人,演着不同的戏。我突然有一种极度绝望的情绪,离开,或许只是一瞬间。没有理由。因为我没有未来。
那是冬天,分离。
我没有再见到他。
这里是铁路局天桥。我被拖出酒吧,塞进了出租车。还要补充一下,我穿着虎纹的比基尼。
我是在公交车站的站牌上看见哪个小纸块的,招聘卡厅小姐。
我从抽屉里翻出很久没有用过的口红,对着镜子,涂在苍白的嘴唇上,淡绿的眼影,精心修饰的睫毛,一切,只是一次注定。
我跳舞的迪厅,或者说所有的迪厅,都像是藏在丛林中邪教的祭坛,DJ是那个阴险的祭司。此刻他正嘶声大叫:“ARE YOU HAPPY?!”我立刻像迪斯尼里的班尼兔般蹦起来,和其他羔羊们一道举起V指:“YEAH!!”。我懒懒得晃着,任单调往复的鼓点渐渐将我催眠,心神如散沙般滑落。
但滑落忽然定格--DJ含糊得说了几句欢迎XX小姐表演的话。
我穿着虎纹的比基尼,妖媚地走在舞台的中央。打了几个旋之后,我慢慢地卸落了身上虎皮的衣裙,一刹那,我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听到了《春光乍泄》以狐步舞曲为旋律,华丽无比的前奏,听到了黄耀明极具质感的声音:
你以目光感受 浪漫宁静宇宙 总不及两手 轻轻满身漫游
我露出比基尼,露出了颀长的身躯,露出月光般的肌肤。空气中有魔法施过,留下金粉的痕迹叮铃铃地四周溅落。没有起哄和口哨,所有的人静默着,继续着自己心不在焉的舞步。
我带着紫色的假发,血色欲滴的唇,寒如刀锋的双眸,身姿迅捷,我明艳,却不动人,四射着冷兵器重重的金属味;我穿着比基尼,慵懒而轻盈,长发失重般得飘浮在耳侧,微微眯起的双眼藏着虚无的深黑,晕染成紫色的唇边漾起一抹笑意---是妩媚,更是玩味的笑。
这就是脱衣艳舞,这就是我谋生的职业,但当我卸下衣装狂舞之时,那光泽、富有张力的肌体,却瞬间从真实中出离。
灯光迷离,人心荡漾。
我站在台上,完成我夜晚的工作。
那只是一个瞬间,我突然被一个男人抓住,闪耀的灯光下,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觉到深陷进我皮肤的手指是那么的冰凉。我呼喊,但是喧嚣的音乐后面谁能听见如此苍白的呻吟,我在极度恐慌中看见了一个个摇摆的头颅,用轻视、漠然的目光看着我,我浑身冰凉,有手指划过我的肌肤,燥热的。
慌乱中,我拼命的抓住刚才扔在舞池的比基尼,虎纹的比基尼,胡乱的套在身体上,像一朵萎靡的花朵,我听见皮肤被撕裂声音。
我的身体划过冰凉的地面,在一只冰凉的手中沉沦,像大海里掉落的一个细小的钢阵,四周冰凉,跌入浑浊的大海,清澈的大海,那是一枚小小的钢针,即傲慢又放任。
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看见了无数晃动的脚,我看见了我披散的头发,我感觉到地面啤酒的清香和石子的粗糙,我再次感觉到了那冰凉的手指,如此的修长,和眼前坚定的步伐,如此的稳健。我被重重的甩上了出租车,然后来到这座天桥。
第四部分海底针(2)
他是温情的男人,在愤怒的时候依然可以看见清澈的眼神。
我站在天桥上和他说话,漫无目的,霓虹灯下,我看见他狰狞的脸旁,我在颤抖,无休止的颤抖。一个穿着虎纹比基尼的女子和一个干净的散发着力士香皂味道的男子,站在天桥上对峙,他在不停的抽烟,我在呼吸他吐出的烟雾。两个曾经纠缠的灵魂,就这么在都市的深夜里相互伤害。
往事一幕。
他,突然流泪。无法相信,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子,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我,皮肤干燥。摆脱了生命的枷锁,梦想在废墟中复活。
兰州的夜晚通常是很安静的,我们站在铁路局天桥的中间,仰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一个男人无声的泪水在干燥的空气中迅速蒸发,我微笑的看着他,恐惧已经完全消失,天桥下,夜行的车辆依然在这个城市穿梭。两个人的剪影在深蓝的天幕衬托下,渺小、无助。
沉默的灵魂,窒息的空气。
我眯起眼睛微笑着,我明白,明白他是重感情的人。尽管他喜欢粗糙的音乐。尽管他怎样去珍惜和爱惜!
站在天桥上,在离我50公分的地方,站着这个把我从酒吧里拖出来的男人。他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他,他不知道我太在乎就会变的平静。他不明白我对感情多脆弱。他不知道下着雪我抱着给他买的手套一个人走很长的路,为了给他带去温暖时的心情和寒冷。
我没有在流泪,我想应该是变坚强了。坚强像征什么呢?
我穿着比基尼,在夏天的夜晚,忽然感到什么都是冰冷的。我是得不到温暖的人,在宿命的角落紧紧蜷缩,命运就是在无意中戏弄了用心的人。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和你在呆一起”我听见自己很微弱的声音。
“不。我不会离开你”
“你走!!!!!再见”
所有的一切在这次变成了永恒......
在彼此心里都有一种柔软的东西飞了起来。在很远的地方消失。
我背靠着粗糙的栏杆,仰下头去。我看见一辆辆急速驶过的汽车。妖艳的霓虹下有唱歌的人,隐隐约约的声音。
这一刻,我的思想是如此的清晰,没有了舞台上喧嚣的音乐和充满欲望的眼神。
我丢失了自我,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女子,只有在这个喧嚣虚无的地方苟且偷生,社会敌视的态度,人们轻视的目光,父母痛心的泪水,朋友奇怪的恐惧。
我只有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装一个所谓的正常,把半生的时间,钉在世俗的十字架上,行走一个虚假的外壳。世间依然繁华似锦,霓虹依然四处飞溅,我想回家了。
那是爱着的时候,我曾经在黑夜里写过的字:
城市好大,
大得我们没能相遇。
分手的时候,
你走入城市的深处,
从此我就迷失,
在这熟悉的城市。
你出生长大的这个城市,
每一个角落,
都有你留下的痕迹。
我徒劳地在城市里穿行,
那黄河河边的杨柳,
那滨河道旁的绿荫,
都说你刚刚离去,
刚刚离去。
城市好大,
心事好远,
大得我们再也没有相遇,
远得我们再也不能相遇。
我渐渐的下坠,我看到了生命的极光。如果坦白是一种伤害,我选择谎言。如果谎言也是一种伤害,我选择沉默.
我听见了一个男人沙哑的叫喊,我看到了刺眼的车灯。
那是城市里时常听到的紧急刹车的声音,那是睡不着的夜晚用流血麻醉自己的液体的味道。我的身体划过冰凉的地面,在一只冰凉的手中沉沦,像大海里掉落的一个细小的钢阵,四周冰凉,跌入浑浊的大海,清澈的大海,那是一枚小小的钢针,即傲慢又放任。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定格。
然后结束。
城市里总是有行走的痕迹,关于你和我。
城市里的这些痕迹也终将被湮没,关于你和我,微不足道的你和我。
张异,若有一天再遇到你,会是在哪一座空空的城市呢。
或者,我们都不再是孩子。
或者,我们只是笑笑,似乎记得对面的影子,似乎又忘记了一切。
第四部分孤单的芭蕾(1)
[蚂蚁耳朵]
他喜欢出来呼吸夜里的空气,潮湿、冰冷,路过损坏的路灯时,总会看到一些情侣在亲吻,他们拥抱着,将身体与爱通过嘴唇的交流融合在一起,他觉得很幸福,即使自己没有人相拥,他认为看着别人幸福地在一起时,自己也是一种幸福,这种幸福是通过空气来相互安慰的,有时会看到一只老鼠从他的脚边快速跑过,这个双鱼座的男人不愿去伤害任何东西,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有着它们存在的理由,不应该去破坏这个规则。
他看见路边有家叫“BLUE”的CAFE,他走了进去,里面的人很少,空气中漂浮着甜甜的奶油味,有一种倦意拥了上来,他的棉布格子衫衣上沾满了各种各样的温情,他觉的CAFE是这个城市中最温情的地方,里面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感情,这些感情有的刚刚开始,有的正在蔓延,有的却正在碎裂。BLUE中飘荡着意大利的轻歌剧,里面的男唱师用自己的嗓子在诠释着音乐的一切,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杯“蓝山”,玻璃上反射着飘在杯中的水上的蜡烛发出的淡黄色的光,也可以反射到他的脸上,在明亮的眼睛中看到一丝光亮,他将头扭向窗外,看着天上明亮的星星,努力地辨认自己的星座,他从光亮的环中到坐在自己桌子对面的凳子上的一个女孩也在向窗外望着,眼神充满了期待,他曾无数次地在幻想着在CAFE中邂逅一个女孩,与她有段纯粹的爱情,虽然他不知什么是纯粹的爱情。纯粹的爱情和纯洁不同,纯粹的爱情是付出后不需要任何回报的,即使自己伤得遍体粼伤,也决不后悔,因为它仅仅是爱情而已,他们的目光遇到了一起,同样发现对方眼睛中夹杂着一丝的忧郁和不信任,但又在期待着什么,他先开口“嗨”,“嗨”他想继续说点儿什么,但又去破坏CAFE中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安静,就又把张开的嘴合上,他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了邂逅每一个女孩的机会,他很高,很瘦头发又短又密,喜欢穿蓝色的棉布格子衫衣和米色的休闲裤,棕色的Clack牌的软底皮鞋,而他从不相信感情却又将自己积极地投入到每一次感情中,他知道那些感情是不纯粹的甚至是不纯洁,也许一天他会遇见一次自己渴望的感情,他面前这个女孩不断地用银色的小勺子搅伴着带有巧克力气味的摩卡。
他终于开口搭话了,你在看什么?
天那么黑,能看见什么,你不觉得星星们在向你招手吗?
呵呵,它们招手干什么?
不知道。
后来,他知道她叫薇,他有她的手机号码,便从来没有通话。
他每天用冷水洗澡,然后用刮胡刀刮昨晚新长出的胡子,他从不用电动的那种,他觉得用手动的很贴切,在刀与皮肤间的那层毛发被剃去以后,冰冷的刀片渐渐地融入了体温,但刀片仍是刀片,它随时可划破皮肤进入身体,展示着它阴冷的一面。
双鱼座的人性格似乎也是双面的,他是个渴求纯粹爱情的,但却又被不纯粹爱情的爱情包围着。薇打电话来说是有些工作上的问题向他请教,他想了想反正周六呆在家中也无事做,出去也好。他和薇是同行,只是在不同的股票交易所工作,他们中午吃完饭见面的,谈完工作时太阳也微微地发出了桔红色的光,他们来到了BLUE,他要了蓝山,薇依然喝着摩卡,他们相对而座,但这次坐是同一张桌子,BLUE中仍旧漂着香甜的奶油味道,很温暖,是发自内心的那种,他们闲谈了很多,薇说,她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所以到现在还一直单身一个,她希望在那里赚足够的钱然后去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公司,薇个子不高,那天穿的是一个真丝有蕾丝花边的衫衣和浅色的牛仔裤,她把头头染成了桃红色,并做直板的离子烫。
出了BLUE,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他们走在大街的马路上,一辆开得飞快的车从他们俩身边擦过,她用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再也没有放下来,他不拒绝她,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人,他们去了一家很小的川菜馆,就在他家的附近,但他却一次也没有去过,薇把他拉了进去,她头发的颜色和那里的气氖很相配,她笑得很灿烂,他们的装束和里面的民工是极不相配的,但他们吃和很开心。出了门薇问他去哪里,他说:这时离我家很近,我五分钟就走到了,你呢?“反正我回家早晚无所谓,既然贵舍这么近,不如让我去参观一下吧?”他当然是没有办法去拒绝的,薇的眼睛中闪闪烁着兴奋的神采,就像小女孩一样,他想到了薇的第一名话“你不觉得星星在像你招手吗?”
他的家很简单,但家用设备是全部具备的,那最好的是那套音响,在上面他花了很大的心血和金钱,只是两条喇吧线花了近万元,但声音也是绝对好听的,他喜欢古典音乐,收藏了很多的CD,薇拉着他的手进了门,他打开唱机,将“穆特”演奏的《浪者之歌》进了进去,调好音量后他转过身来准备对薇说点什么,但薇用自己的嘴将他的嘴堵住,紧紧地抱着他,他脑子像被轰炸了一样,茫然不知措,他们在时而激烈时而舒缓的音乐中做爱,他在薇抚摸中醒来,已是半夜窗外的灯光稀疏,只有几个窗口还在亮着灯,黑夜将一切吞噬。他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澡,在镜子中看到那一刻的眼神,冷漠,麻木不仁,刚才还在享受着快乐,此时却在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音乐停了,薇笑着看着他从卫生间走出,此时她已经将衣服穿好,我要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还没等他答应,他便听到门“哐”的一声关上了,他从窗口看见楼下的薇,白色的真丝衬衣,桃红色的头发,路灯将她照亮,但还是被黑夜吞没了。他回去继续睡觉,床上还残留着薇的杏仁味道香水的气息,他念她睡不着,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他搞不懂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第二天阳光很好,将夜色完全盖,一切又恢复了色彩和生机。
他是被电话铃吵醒的,他以为是薇,却不是,是文夕,一个他以前的同学,他们俩关系很好,直到现在还保持着联系,以前上学的时候,他们总是互相挖苦,有时他占上风,有时文夕占上风。“佳,好久不见了,怎么样想我了吧,快出来享受阳光,顺便请我吃饭,然后陪我去买衣服,我喜欢你的眼光,你喜欢的风格适合我,好了,好了,不说了,半小时后我家楼下来,不许迟到,”他还没反应过来,文夕已经把电话挂掉了,他觉得自己像机关枪一样,他冲着电话笑了笑,然后去洗漱了。
第四部分孤单的芭蕾(2)
外面的阳光确实很好,照得人睁不开眼,射入每个人的身体,将心脏照得很透明,没有一丝的杂质夹杂其中,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各种各样的笑容,他在去文夕家的路上买了一份当天的报纸,上面全都是“黄赌毒”的事情,他不喜欢看那些文字,在那里找不一纯真的爱情,而却为了生活不得不去看这些东西,他不想将自己放在这个世界的外面。
他忽然被谁在头上拍了一下,不用想一定是文夕了,她不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但却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孩,他头发很长,眼睛很大,很黑,他和佳一样,几乎什么事都很随便,从来不去拒绝任何人,只是没有对纯粹爱情的期盼。她说自己是一个不相信感情的人,以她活的很快乐,他们金科玉律逛街,吃文夕最喜欢吃的KFC,文夕从来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变成什么样子,但还好,食物并没有将她充是像气球一样,文夕说她最近广告做的不错,老板发了不少的奖金,还有客户给的提成,所以今天要好好地出来享受一翻,买几件衣服和化装品,在街上有很小的男孩拉着他非要他买一支自己的玫瑰送给文夕,他不买,说这样不合适,但小男孩非常坚硬的坚持着,就在他准备掏钱的那盲人一刻,文夕已经将钱递小男孩手中,并从他手中的一捧花中挑出了一朵最美的束,小男孩这才高兴地离开,文夕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学习不错,很有礼貌,和大家的关系也非常的好,后来考北外去了,最后又回到了这座古董城市里,做广告,因为她做广告的原因,每天都要面对着电脑十几个小时,所以脸色有些发白,却没有掩盖住那从她的骨髓中散发出的气质,那种味道是别人所不具有的,他帮她挑了件浅粉色的毛衣准备秋天穿说她的性格很活泼,这样的衣服很配她,由其是她的肤色,她自己又挑了件很酷的裤子,说是出去玩的时候穿,他觉得和文夕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可以将一切的烦恼全部抛掉,和她在一起时没有性别的差异,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可以丝毫不去顾及对方,快乐是由两个人共同营造的,也是两个人共同拥有的。
他和薇每个星期六约会一次,他们吃饭,然后在彼此的身体上寻找快乐,他也总是在半夜的时候看着薇从自己的房间消失,然后走到窗口看到夜色将薇的身体淹没,然后在房间中点上一MLDSEVEN,让烟充满房间掩盖住薇留下的余味,他拿把椅子坐在窗口,为自己倒上一杯咖啡,有时是冰水,他看着窗口,有时月色很好,将金色散向各家的房顶,有时细雨不断地滋润着干润的大地,他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也许是在享受单纯的欲望,对纯粹的性的渴望,人生他却在不单纯的感情中游荡,那里只有欲望,对身体的欲望,爱情和身体是两种东西,爱的越深也就对对方的身体充满了渴望,于是将爱与身体融合在一起,如果是先有身体的欲望,那么那份爱则是不纯粹的或许根本就没有爱。
一天峰打来电话,峰是他的同事,平时下班后总一起吃饭“佳,你怎么了,昨天我在街上看到你和薇在一起,你们还拉着手,是不是恋爱了?你可要小心点,她有男朋友了,听说他们最近就要结婚了,”听了峰说的他只感到自己有种被骗的感觉,一想到薇就会觉的很恶心,他不能相信这是事实,周一上班时,峰告诉他薇是他哥哥的同事,曾到他们家吃过饭,那次聚会人很多,包括薇的男朋友,他不得不相信这一切,他想给薇打电话,却没有,周五薇打电话来说明天一起逛街,他同意了,当夜色降临薇说要到他那里时,他说太累了,把薇放进了出租车上,一个人回了家,他坐在窗口想了一夜,看见灯光在空中闪烁,他不知道这个叫薇的女孩究竟在想些什么,一个快要结婚的的女人,却每个星期六到他这里来,逛街、做爱、那也许并不是做爱只是在发泄身体的欲望。从那以后他的薇谁也没有给对方打电话,没有过任何约会。
他躺在订上刺眼的阳光从外面射入,经过窗帘已经减弱了许多,温柔地照在他的脸上就像一只小猫用毛绒绒的爪子触摸着,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很大,却把握不住任何东西,流逝的一切都不能被抓回来,他想到薇的手,那曾是一双温泣的手,如比丝缎般光滑,但现在却变得丑陋不堪他努力地思考着,一个个认识女孩的面也从他面前闪过,文夕,只有这个女孩,他在在一起时,他是那么的自然轻松,她的性格也是很合他的,但是他双前却从来没有意识到的,他来来回回地翻着昨天的报纸,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他给文夕发去了短信,”你不觉得我们俩在一起很合适吗?”文夕马上打电话过来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他将一切全部告诉给了文夕,将他的一切想法告诉给了她,在她们之间似乎就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文夕对他说: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他在电话这边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挂掉了电话,耳边仍回荡着文夕的声音,这算什么,是人命危浅对我的表白吗?他始终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也许薇的出现已经将他搞糊涂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他在电话边半天没有支声,想走,却没有什么好地方去,他为冲了一档杯咖啡,苦涩的液体使他镇静了许多,他每天坐公共汽车去公司上班,车上的人很多他们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样上班的,他们面部麻木。在上面找不到一丝温存,进了公司,他不得不断地接电话,在他的办公室地外面就是吵杂的交易大厅,一旦有人开门进来或出,那些嗓音就会蜂拥进来,将人们的耳膜振动,他接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像平常一样。
他用平淡的语言和他们交谈,处理着他们的问题,忽然他接到一女孩的电话,声音清晰,如银铃般,是文夕,那个非常熟悉的声音,那个他期盼却又怕听到的声音,“下午有空吗?我们该好好谈谈”,下午下班后他换上蓝色的棉布格子衬衣的米色的休闲裤,他出了公司的门,一眼看见了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文夕,“等了很久吧?”“没有我也刚来”“去哪?”你决定吧,他和文夕一起去了blue,一路上他看见很多的情侣偎依在一起,他想着自己是否一天也会和文夕也偎依着,给自己和文夕带来幸福,就像他现在这样。blue的安平时一样空气中飘着得甜的奶油的味道,他们挑了一个窗口的位置坐下,窗帘拉着,很厚,外面灿烂的阳光透不进来一丝,他喝的仍是他喜欢的蓝山而薇也总是喜欢卡布其的味道,其实这次叫你出来,只是想把你我的问题说清楚,其实我很坏,特别是感情方面的,我不相信感情,我的男朋友很多,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快乐,我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我现在正和一个地下乐队的BASS手同居,他看着她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他做了最后的努力,你就不能改变一个吗,人命危浅明知这样做不对,后谁也得不到好处。或许吧,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也许会改变,但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好,我会等你的,你最好不要,这样做不平,说完便人桌上拎了包出了BLUE,只剩下他看着蓝山上的热气在不断地向外散开,像文夕一样离他远去,他想到了薇,想到柔软的身体,也许他自己应该改变,不去寻找什么纯粹的爱情,就像薇身体一样,已不是那么纯粹的身体了。
一个月后峰告诉他薇结婚了,他参加了婚礼是,峰说薇那天筩漂亮,脸笑得像朵盛开的花一样。他也在地想像着薇的婚礼的场面,洁白的婚纱、镶着钻石的闪光的白金戒指-----,同时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薇的情景,桃红色的长发,明岁,明亮的目光,摩卡咖啡,和那句“你不觉得星星在向你招手吗?”但此时这个女孩和别人结婚了,成了别人的女了,以后过平常的生活,再也不能和他逛街,做爱。文夕告诉他,她要和那个弹bass的男孩到北京去一趟,或许一个月,或许一年,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她走的那天他没有去送她,只是和平时一样在公司不停地接着电话。
他仍是每个星期去blue,到那里要一杯蓝山,然后回家坐在窗口点上一支MIDSEVEN让想念的刺深深地扎入心脏,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纯粹的爱情,也没有任何事情是纯粹的。文夕打电话来,佳:我和他分手了,但我不会回来了,以前我也许适合你,但现在我们在一起是不合适的,我不能给你带来那种你所想要的爱情,那样不公平。他没有说话,文夕也不说话,他们那样僵持了好久,最后文夕说了句“好吧,再见了”。结束了那次通话,他放下电话,如沉重的铅球从手中脱落一样。
一天他一个人在街上闲逛,遇见了薇和他的老公,薇的腹部已经稍稍突起,两人在街道走的很幸福,但他的心中却再也没有荡漾出以前的那种幸福来。
第四部分掌心的心(1)
[顾雨耳]
我的职业就是我的网名:杀手。
我异常清楚地记得那天。因为第二天调休,我在黑雨酒吧呆到23点。
出来的时候,外面挂着密密麻麻白色如潮湿蛛丝的细雨,冰凉而诡异。
微醉中,我用手,或者是用心拨拉着雨丝。一股寒凉弥漫了我,像进入肉联厂的冷藏库。
我是坐最后一班地铁回去的。我坐在最后一节车厢,中间位置。
空空荡荡摇摇晃晃的车厢中,我仔细审视着手掌,苍白的手掌。
我不信星像说,却迷信手相。大约跟我上次出事有关。那时,命运线上,曾经出现奇异的漩涡纹,手相书上说,那是凶兆。
地铁通道中明灭不定的灯光投射在苍白的手掌上。感情线上,竟然有一抹醒目的红。我用力擦了擦,没有消失。我又用力在膝盖上擦了擦,依然如故。
一场奇异的爱情。我轻声对自己说了一句。接着,无助地苦笑了一下。
零点。我回到新华大街20号。
我用潮湿的手推开潮湿的门。一股黑暗和阴凉扑面而来。
窗外,沙沙的雨声,织成一个巨大的冰凉的网。我将自己埋在浓浓的黑暗中,没有开灯。
我不相信爱情。即使在酒醉时。我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像现在爱红酒啤酒一样爱她。当我进去的时候,人人都在对我无情地唾弃,她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坦白地说,我惧怕爱情,惧怕一切与爱情有关的文字、言语、气息,以及思绪。厚厚的阴冷和孤寂一层层包裹着我。
倏然,房屋角落的电脑显屏自动亮开,无声无息。
我一惊。漆黑中无声的亮光,细微而清晰的雨声,让我又一次感到莫名的诡异……
走近电脑,仔细检查线路,发现原本都接好的。肯定是凌晨走时忘记关机。
又为人民电信无私奉献。我松口气,暗骂一句。
顺理成章,我坐在电脑前。我说过,醉酒后,惟一想做的事,上网。
电脑显屏上,“流浪天堂”,一个我不太熟悉的聊天室。
我注册进去,然后,冷眼旁观一网的酷男酷女,在这个爱情超市中,装纯情卖皮混。看着看着,我打了个很大的哈欠。
就在这时,一个名字在我的眼中定格:掌心的心。MM。
她过来跟我说话,竟然也是一个老套的话题:你的名字很冷也很恶俗……
这次我没有点燃火柴,只是淡然一笑,拷贝粘贴着老套地回答:如果一个人,…… ……,那他算不算杀手?!然后静静等她呸我。
意外地,她没有呸我,她的回答却一个字一个字刺入我的眼: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是杀手,那么,你肯定已经杀死了自己的心,因为只有一个能够杀死自己的人才能在文字中溢出寒气……
一刹那,我感到窒息:她好像对我了解得太多,多得就像像她原本是来自我心的深处。
接下来,我着魔一样疯疯癫癫地对她说了很多,很多真实的话。她回答得不多,但每一个字都刺中我的心,感觉舒坦而轻松。
僵硬的心在接受按摩。我一遍遍对自己说。
凌晨5点,窗外雨声渐远,她善意地提醒我:休息一下,开始一种新日子。
在后来短暂的睡眠中,我竟然反反复复地梦到曼陀罗--笼罩着灵光的佛从方框中缓缓走向我。释梦者说,这意味着内心深层的一种转换。
早晨,我拉开厚厚的黑色窗帘,久违的阳光透射过来,照亮了阴暗的小屋,包括我的心。
去肉联厂的路上,看着很明亮的阳光,我吹起了6年多未曾吹过的口哨,居然依旧动听。
进入车间,我主动与每一位同事握手,包括老斗,我握着他嫩白虚胖的手,竟然很温暖。老斗用力握着,同时用另一支虚胖的手搂了搂我的肩。
中间休息的时候,老斗主动递给我一支烟。我抽着已经戒掉6年的烟,听老斗讲关于他的故事,其中讲到他那个跟别人私奔的老婆,我居然诚心诚意地一遍遍宽慰老斗:那样的女人,迟走不如早走。
下班回去的路上,我将一张10元的钞票放进地铁口乞讨老太太的钱罐中,她是经常在此的,我却是第一次接济她。回去新华大街20号。打开电脑,她已经在等我:掌上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渐渐温暖和明朗起来。
其间,我三次去看望聚少离多的老爷子,硬汉的他看到我带去的众多物品和写的信,竟然泣不成声。
我和掌心的心聊的时间越来越长,大多在凌晨。最后,我不得不承认我恋爱了,并且爱得一滩糊涂。
我也终于忍受不住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开始约会掌心的心。每次,都被她果断拒绝。
一天凌晨,我疯狂地刷屏: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见你……
接连被踢下两三次,我不得不另外注册“杀手二号”、“杀手三号”继续刷屏。最后,她终于树起白旗:可以见我,如果你不怕后悔!!!
同时她给了我一个地址:北郊的“Club缘”。 我的心一颤,那里距我6年前出事的地方不远,距我曾心爱女孩的家也不远。
第四部分掌心的心(2)
我特意请假,将自己装扮得人模人样。镜子前,第一次发现我脸色红润。
下午4点,我来到“Club缘”门前,提前3个小时。我从第3块灯箱开始,走遍这条可以说熟悉的街。甚至到当年出事的无名巷默默呆了半个小时。
6点,天开始下雨,漫漫的雨雾朦胧成一件白色的轻纱,披散在我周围。
7点,我的衣服已经湿透,冰凉袭了过来。街灯亮起,水做的白纱在灯光下色彩斑斓,我的眼光有些迷离。
一个纤细的身影从我眼前飘过,飘近“CLUB缘”, 也没有打伞,直觉让我走过去。
掌心的心,我轻声喊,用变调的声音喊。
女孩转过头来,一张白皙精致、刻骨铭心的脸。看着这张我一生难忘的脸,我呆呆怔住了,感到一阵昏眩,所有的感觉所有的神经,都在抽筋发癫。
是她,竟然是她,我弥漫着着黑雾的眼前,浮出一连串摇摇晃晃的类似的纪实画面: 7年前我生日那天夜晚,在“CLUB缘”附近的“SOBER”酒吧,与大头、十鱼等狐朋狗友举行了一个派对后,醉意朦胧的我送心爱的姑娘回家。
返回时,我偷懒抄近道经过无人的无名巷,几声呼救顿时让我醉意阑珊,我跑过去,便看到一张白皙精致的脸,还有,一脸的恐惧。
半裸的她正在被几个男性高级动物肆意猥亵。我没来及多想就冲了过去,我顿时陷入动物包围中,我首先挨了一板砖,当热烫烫的血滑过额头的时候,我用大头刚送我的瑞士军刀,发疯一样在一只动物身上连捅6刀,动物们四散而逃……
她用惊恐含泪的眼,牢牢盯了我几分钟,然后捂着脸转身跑远。我就那样拎着一把带血的刀,呆呆站在自己和动物的血泊中,一直到警察到来,我才昏倒……
后来,因为没有证人且当时我浑身酒气,老爷子使出全身解数,我才被轻判6年。如果有她指证,也许,当年我会成为见义勇为的英雄。
雨忽然大起来,她轻轻牵起我的手,她的手比雨水冰凉。
我们进入“CLUB缘”,找了个角落并肩坐下。她始终很平静,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料想之中。
我没有提起当年的事,其实,我并不恨她,因为,成为过去的事情就永远是过去,不是吗?!
我轻轻问她的姓名,问她家的住址,她也伏在我耳边,轻轻回答,吐出的气息很香,只是香息中透着一种冰寒。对于当年的事,她也始终没有提起。好像一切原本都没有发生过。
轻握着她柔若无骨、寒凉如冰的手,我叹了一口气,重重的。
我的感觉麻木不堪。我们叫来很多杯插有一片柠檬的CORONA啤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喝完第6杯,我小心地捧起她的手,轻轻亲吻着。嘴唇接触到她的掌心时,我再次呆呆怔住:她的掌心,有一颗心,胭脂一般醒目的红。
我用力擦了擦,知道那是本身是生长在手掌中的。
我就那么看着掌心的心,直到喝完第13杯CORONA啤酒,才异样清醒地找来老板,让他用“立拍得”为我和掌心的心拍了一张照片。
走出“CLUB缘”,我和掌心的心,很自然地在一个酒店开了一个房间。
当她白皙冰凉身体在我的身下激动颤栗时,我感觉在一条飘着白雪的小河中畅意游荡,我忽然醉了,醉得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朦朦胧胧中,她开始在我的耳边说话,说得很多很轻。说当年的事,说她的愧疚,更多的是说人的心,说人要有良心、爱心、信心,说心活着,远比身体活着重要,说她要让我的心复活,给我一颗鲜活的心……
凌晨5点,榨过精华的“CORONA啤酒”剩余品将我憋醒,当我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倏然发现掌心的心不在床上,包括她的衣服,我找遍了所有的角落,都没有她的身影。
我又跑到楼下,问前台小姐是否看到一个女孩离开。她用怪异的眼神审视着我:先生,昨晚就您自个儿一个人来的呀!
我的酒全醒了,一股凉气从全身的毛孔中溢了出来。我呆坐到天亮,在酒店的大堂中。
我找到“CLUB缘”的老板,睡眼惺忪的他也用怪异的目光盯着我:你本来就是一个人来的,还让我给你拍单身照。我找到照片,上面赫然就我,就我一个很孤单的人,掌心的心所在的位置一片空白。
后来,我根据她告诉我的地址找到她的家。那是一幢破旧的灰色的两层小楼,斑驳的墙写满沧桑。门的手柄生着厚厚的铁锈。
我在楼前整整呆立了一天。黄昏,路旁小烟摊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好心告诉我: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住人,原来住有一家很有地位的住户,7、8年前家里的小女儿莫名其妙地出车祸了,后来就全家搬走了……那女孩好像死了,这房子也马上要拆了,老人看着小楼,最后补充说,很惋惜地说。
回到东郊新华大街20号,我在电脑前坐了五天五夜,几乎找遍了我所知道的“聊天室”,寻找掌心的心。不带一丝恐惧,只有焦虑与狂热。
五天之中,我瘦得成了秋后的失去水分的落叶,从心里到心外。
当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的时候,我开始对我所经历的一切产生怀疑。
也许,一切原本就没有发生,我只是找了一个借口,让自己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掌心的心,根本就不存在,那只是一种意像,或者是我为了解脱6年前的罪恶,寻找了一个最无辜的因素,以便能够成立、延续一个的理由,让发生的罪恶看起来更自然一些……
几缕明朗的阳光透射在电脑显屏上,我轻轻抚摩着,忽然意识到,其实,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拥有一颗鲜活的心。爱心,良心,信心。
我应该更有意义地活着,好好活着。
3个月后,我的掌心,多出一颗心,胭脂一般醒目的红。
其实,日子很温暖,真的。
第四部分温 暖(1)
[ahxian28]
灰尽:开了灯的夜/为何还是黑/整理过的心/为什么一样碎/我试着面对/将习惯了被寂寞包围/喊暗痛的声音/却隐隐约约/一个人生活/为何还是累/被拒绝以后/为什么还想给/我试着后悔/藏好的泪就让它崩溃/偏偏怕承认/心里念着谁/只好躲进人群里让冷风吹/忍着悲伤说无所谓/把你不守的承诺我不要的结果全部都还给从前/我只能用那够沉重的步伐/不诚实的对话默默的承认我被爱忽略/没有安慰只是疲惫/爱过的人已难追/你反正不会多回头看一眼/在心头问一便你熟悉的笑脸为何不见/往事成灰情绪沉淀/一切都已经改变!
我一直在一个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的小镇长大。19岁的时候,我考入了长沙的一所大学。这个城市的阳光温暖,风中有浓郁的花香。
我独自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天空蓝得令人晕眩。不时有大片大片的云朵从城市的上空掠过。它们有着各种自由而美丽的姿态。真好。从不拘束。
喜欢独自一人去火车站附近的铁轨上散步,一边听着节奏分明的车轮与轨道的撞击乐。一个人在算不上宽阔的轨道上走,到很远的地方又转过身来,不停往返。阳光很好,温暖而不炙热。走累的时候,蹲下来抚摸四周黑黑的碳容石,或者抬头仰望天空,有一种暖洋洋而悠然自得的快乐。常想起安妮宝贝的一句话:一个女子仰望天空的时候并不是想寻找什么,她只是觉得寂寞。
我常常记起许多年前与远生在一起时,我们拥有的简单的快乐。风吹散我的头发,紧贴着我的面颊。有时候我把一些小碳容石拣出来,用力地掷向很远的地方,偶尔也会听到石头击中铁轨清脆的声音。远处被石头砸倒的小草歪歪斜斜地贴在地面上,鲜活的生命没有疼痛的红色液体溢出,让人嫉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香,自然而清新。
我在我的日记里记载着每次散步的思想和收获。当我第13次散步回来经过足球场的时候,我认识了林昊。
远生曾经告诉过我,13是一个不吉利的数字。小时候与他一起数数的时候,我们总是跳过13,然后多数一次12.我始终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林昊飞掷而来的球砸得我眼冒金星。
但是没有眼泪。眼睛里有绚丽的彩点闪烁,却没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我只是感觉到疼痛。
林昊过来拣球,似乎不经意地朝我笑了笑。至今我仍分不清他当时的语气是赞赏、警告或是嘲笑:“你真不应该呆在这里的。不过你看起来倒像个坚强的女孩子。”
我望着他精致而冷峻的脸庞,冷冷道:“如果这都需要哭的话,那我的眼泪真是不够用。”
他惊讶地望着我,然后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像是不相信我的话。
生日的时候我拒绝了所有的邀请,一个人去酒吧喝酒。许多人在过生日的时候总喜欢找些与自己出生并无任何关系的人来庆祝。我讨厌这样,有什么好庆祝的呢?用某位作家的话说,我们只是更远地远离了青春,更近地接近了白骨,如此而已。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妈妈突然打电话过来:然然,生日快乐。我撇了一下嘴角,说:谢谢,可是快乐的含义又是什么。妈妈的电话里传来很吵的声音:然然,我在忙,要挂了,再见。酒吧里有熙熙攘攘人来回穿梭,我忽然发觉我的眼泪真的已经流不出来,那些温热的液体只会在深夜时分在我的眼眶中泛滥。爸爸是不可能记得我的生日的,甚至于他去年惟一看我的那次还问我是不是已经14岁了。这两个与我生日有关的人就这样简单甚至不曾真心地祝福和关心我。那我又有什么庆祝的理由呢?
我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想我该回宿舍了,很晚了。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我不情愿地坐到位子上看着他满脸堆肉的笑。我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的面孔在我的眼中扩散,最后竟幻化成爸爸的面容。我记不清和他喝了几杯,末了,他扶起我往外走。
我迷迷糊糊地问:“带我去哪,爸爸?”
“当然是好地方啦,不过我不是你爸爸。看清楚。哈哈!”我听到他得意的大笑。猛地清醒了几分。我睁大眼睛终于认清面前这个男人并不是我父亲,于是慌忙从他身边挣脱。他小声在我耳边警告:“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你走开,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他的笑声令我浑身颤抖:“为什么要认识呢?哈哈。”
我绝望地望着他,一张丑陋而肥胖的脸,令人生厌。我明白自己要迅速逃开这个不怀好意的男人。
他像是明白我的心思一般瞪了我一眼,猛地拖着我往外走,我高声嚷道:“等一下,我还要喝酒!”他极不情愿地拽着我走回去,然后将剩下的半支酒递给我,我猛地喝了一大口,朝他眼睛喷去,他反应过来要打我,我扬起手中的啤酒瓶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的头,他终于支持不住,松开了拉着我的手,然后抱头蹲了下来,我慌忙朝酒吧的出口跑去。
才跑出十米,就被一双手拖住了,我想这下完了,这老头非要了我的命不可。我扬起手中的瓶子,准备再朝身后的人一击,手在空中却停住了,他抓住了我的手,逼得我转过头来。
“想不到你这么勇敢。”居然是林昊,一脸笑意地望着我。
“是吗?”我似笑非笑地抛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他赶上来执意陪我到学校。已是凌晨时分。我坐在校门口的公园里,头脑异常清醒。想起四年前和远生的那个约定。可我已回不到那个三年前被拆迁的小镇车站。
我仰起头朝天空上望。大片大片的云朵以优美的姿势从蓝天里掠过。
第四部分温 暖(2)
云是自由的,从不拘束。
“纵然云再自由,也逃不过风的侵袭。”有人在我旁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我不用想也知道是林昊。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却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我是云,那远生一定是风吧。可是,会不会有一天,风吹云散了呢?
记忆里的片断在脑海里一幕幕地浮现。
小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去距小镇火车站不远的轨道散步。起初是迎接妈妈。她每次出差坐火车回来。我固执地认为她一定会从那些铁轨上经过。可后来她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家里就经常爆发战争。我就独自跑到这里来躲避家中没完没了的争吵。
就这样认识了远生。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坐在轨道边给我讲故事逗乐,我们一同趴在铁轨上听火车来临的声响,一起有节奏地数着车轮磨擦铁轨的声音,来判断火车何时会进站或经过我们面前。我们成了最要好的伙伴。
“安然,不要害怕,即使你爸妈都不喜欢你,你还有我啊。”这是年仅十岁的远生在安慰泣不成声的我。
“没关系,十八岁成年了,我就可以娶你了。”十三岁的生日,只有远生的陪伴。
“安然,我们要在一起。无论天涯海角都不要分开。”十五岁生日时,映着烛光,第一次发现远生望着我的眼睛分外明亮。
“我真的要走了。四年后,我们约在这里相见。”最后一次和远生告别。他离开了外婆,回到了北方父母的家。
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的承诺。时间会改变些什么呢?小镇改建,几经搬迁,我都已经不太识得当初约定的地方。
于是我认定,许多事情都是上天安排好了的。我一直以来都相信命运,有人告诉我,在迷茫的人生路途中,如果缺乏信仰,那么所有的感觉都是苍凉而无助的。
后来我用自己打工挣来的钱,在距学校很远的地方租了一套小小的公寓,在那里可以清楚地听到火车经过的声音。那些有节奏的摩擦声竟成了最动听的音乐。
“你叫安然对吗?”林昊的询问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是林昊,我知道的。”我淡淡地回答。
“学校要开除你,因为你旷课次数太多。这是我昨天去学生会开会时听到的。”他望着我,脸上是遗憾的表情。
我没有惊讶,这本是意料中事。我缓缓掏出打火机,点燃手中的香烟,猛吸一口,吐出的是美丽轻柔的烟丝,轻轻地飞向天空,顷刻间化为乌有。
“是么?那也很好啊。我就可以专心打工了。”我掸了一下烟灰,不以为然道。
“为什么要这样?没有人照顾你吗?”他不解地问。
我微微一笑:“你想知道些什么呢?为何我要旷课?为何我要自己养活自己?为何我愿意退学?这些,你都想知道吗?”
“没有人养活你吗?你一个月要花掉多少钱?”他不顾我的不耐烦,继而问道。
“Sorry,我记不大清楚。”我站起来,望着天空慵懒地答道。
我的职业是在一间名叫“BLUE”的酒吧里跳舞。
我疯狂地在舞台上扭动着我的身体,随着节奏,像是无法停止。酒吧里四处都是寂寞而空洞的灵魂。他们歇斯底里地尖叫,嘈杂的摇滚乐足可淹没一切。
远生是我心里残存的爱情幻想。可是他已经独自走远。寂寞的时候,我把自己放在嘈杂的人群里。可我发现这样我会更加寂寞。
林昊常来酒吧看我。他笑嘻嘻地说:“安然,如果我养你,你可不可以放弃这份工作?”
“当然不行。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毫不犹豫地摇头。
酒吧的老板森是一个五十多岁有着巨大的啤酒肚的男子。可他有着很好看的眼睛。第一次见到他,我像是从里面看到了远生的影子。
他帮我摆平酒吧里那些对我纠缠不休的男人,这让我心存感激。
我成了酒吧里最受欢迎的舞女。我的薪水越来越高。半年后,他拿给我一串钥匙,说这是给你的奖励。于是我从自己租的公寓里搬了出来。
他给我很多的钱。我随心所欲地花。我的代价是付出我的青春和身体来陪伴他。他有着远生一样的眼睛,所以某些事情我心甘情愿。虽然他有许多的情人,而我只是其中的一个。
森是个非常自私的男人,他可以满足我物质上的任何要求。但绝不允许我跟其他任何一个男子来往。
这样也好。这个世界我已找不到爱情。惟一让我心存幻想的远生,已经杳无音讯。
然而森第一次给了我狠狠的一巴掌。原因就是我在睡梦中喊了一个人的名字。我回想起那晚梦见与远生在旧日的铁轨边相见。
“你跟他在一起很好吗?他的年纪足可以做你的爸爸。”林昊在酒吧出口处拦住我。
“为什么不?他可以给我想要的东西。”我头也不抬。
他扳着我的肩膀:“安然,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我抬起头来:“很抱歉!我不相信爱情。”我觉得其实自己在很深的心底依然有百分之一的残留--但只是为了一个人。
“你真的不能离开他吗?”他冲我大吼。我的脖子都快被他晃得脱掉。
“我做不到。”我淡淡地答道。
“旅游黄金周,你想要去哪里?”早上,森系好领带笑眯眯地问我。
“随便吧。能去北方最好了。”我突然又想起远生。最近,总是会莫名其妙频繁地想起他来。
森走过来用双手捏了捏我的脸蛋,怪怪地笑道:“哈哈!你不要想去见你的旧情人啊!”
“不会啊。我根本就没有旧情人。”我马上否认,又反问道:“那么,你呢?有什么安排?”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我手里:“这是给你的旅游费。我要去会一个老朋友,不能陪你了。”
我拿在手中掂了掂,是个不小的数目。
“我知道你很忙。那我约几个姐妹一起出去吧。”我爽快地答道。心里却在想,我的姐妹们,还有谁呢?除了森,我快要与世隔绝了。酒吧里其他的舞女,都非常地嫉恨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太久没有见到阳光了。
“很好,乖。”他亲了一下我光洁的额头,我看到他脸上已有衰老的迹像。
末春时节的午后,阳光明媚,风很大,天空是纯净的蓝,偶尔有白色的小云朵飘过。我仰起头,心里涌起深深的落寞感。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六个小时,买了一些名贵的饰品和衣服。我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只是光鲜的外表下掩藏的是一个空洞的躯壳。我朝着另一间酒吧走去,半路上居然遇到摇摇晃晃的林昊。
“安然,我也退学了,真好。”他拿着一瓶酒不停地喝,挤眉弄眼地地冲着我笑。
“你一个人来这里吗?”我注意到他好像没有同伴。
“我爸爸要打死我,因为我退学。”他笑起来,又恨恨地骂道:“关他屁事。他几时真心地关心过我?!”
林昊像是重心不稳,肆意地在马路上乱窜。我只好扶着他慢慢走。
他睁开明亮的眼睛直视着我,我心里又晃过远生的影子。
林昊已烂醉如泥了。他不能返回学校,我又不清楚他的住址,只好叫出租车把他送到我家。
我扶着他上楼。打开门的时候居然听到森和另一个女人亲热的嬉戏声。
我把林昊放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眼前的一幕让我目瞪口呆--那个女人竟然是我母亲。
森不由分说给了我一个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林昊猛地冲进来,给了森重重的一拳。我赶紧拉住他,捂住自己生疼的脸。
“你不是在读书吗?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女人问我。
那一刻我想她或许根本就不是我的母亲。我们怎么会相逢在天底下最羞耻的局面上?
“我现在自己可以养活自己,不用麻烦你们了,哈哈。”我大笑。
“哼!小娼妇!你能养活自己?还不是我拿钱来养你!你居然在外面勾引别人!”森的面目忽然变得恐怖起来。
林昊冲上去又给了森一拳。
森气得浑身发抖:“小畜生!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
“我告诉你,我爱安然。你放过他吧。”林昊尽力压住怒火。
“好啊!安然,我真是小看你了,还会勾上小白脸。”森又要打我。
他的手在半空中被母亲和林昊同时捉住。
“你给我回去!”那个被我称作母亲的女人发话了。
“回去?”我冷笑一声,“你要我回哪去?这就是我的家。应该是你滚!”
“死丫头!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娘!”我的脸上又是一条手印。
森和林昊都惊呆了,他们谁都没想到,我们俩会是母女。
林昊一把掐住那个女人的脖子,一边向森道:“你放了他,你的女人还不多吗?我只要安然一个。”
“臭小子,你真不赖,读书没用,就会来跟你老爸争女人!”森狞笑道。
这下是我发呆了,森居然是林昊的父亲?
我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妈妈,森,林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我慌忙掩住脸,转身匆匆而逃。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终于在一个寂静的地方蹲了下来。黑暗的夜里略有凉意。路灯微弱的光芒隐约地照着地下的铁轨。我忽然间觉得这里才是我的家。是我记忆中最美丽的地方。可是远生呢?他到底在哪里?
我要去北方,我要找到远生。
但是我已身无分文,我站起来,心里觉得寂寞而苍凉。
我想起小时候远生对我说的话,安然,我们要一起走,无论天涯海角。
是的,只有远生可以温暖我。我相信自己可以轻巧地跳上北上的列车。
很久的等待过后,我听到一声动听的火车长鸣,像是远生对我的召唤。我静静地站在铁轨旁边,心想,这真好--只要轻轻一跃,就能到达目的地。
火车离我越来越近,我已能感受到脚底下有节奏的震动。我想起小时候曾与远生一起数过无数遍的数字,于是在心里默念着:一、二、三……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随着节奏舞动。数到十三的时候,一束强烈的光由远而近照射过来,妈妈、林昊、森……那些熟悉的人物的画面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一下子觉得周身十分寒冷,仰望天空,却看不到自由飘浮的云朵--也许早已被风吹散了罢。只有那个光环里才是温暖的吧--如同远生的怀抱。
我急切地想要得到温暖。我毫不犹豫姿势优美地飞奔过去,投身到了温暖的光环里。突然,我觉得自己像是重温了林昊那个足球给我的一记重砸,那些生动的场景在我眼前也越来越模糊。然而,耳边却异常清晰地响起他曾说过的那句话--你真不应该呆在这里的。
可是,我究竟应该到哪里呢?哪里会是我的终点?
“安然!”我听到一声呼喊,那样远又那么近。仿佛是林昊的声音,又像是远生。
可我到底是无须再分辨了,刹那间我感到自己粘稠的液体喷薄而出,它们迅速地向我传递温热而腥臭的气息。
我不再嫉恨那些没有血液的青草,在这一瞬我终于知道自己抵达了温暖而幸福的终点。
第五部分走失的尾戒和永恒的蛋包饭
[流浪歌者]
一
那个女孩来的时候总是店里最忙的时间。
午后一点,常常是喧闹的涌进来很多饥饿的人,衣着光鲜的挤满整个店。在一片说笑或者咀嚼声中,她才缓慢的推开门。
很明显的跟其他人不同,她不是工作的人,至少不是那些朝九晚五坐办公室的人。非常年轻,没有梳理过的长发松散的搭在肩上,面色苍白,眼睛晶晶亮亮的在阳光的阴影中闪。她穿纯白的加厚风衣,袖口和下摆围上卡其色的流苏,深蓝色的睡衣在领口不太平整的翻出来,看得到清晰的锁骨。
像一只刚刚睡醒出来觅食的猫,慵懒又随意。
她每次都直接走到前台,要拉面或者蛋包饭,带走。
所有的客人中,她是最安静而有耐心的。等待的时间,翻杂志都会有无法比拟的闲适。
工作的时间里,我没有时间可够认真去关注某个人,但是像她这样总在一天中的同一个时刻出现却又不常见的女孩,还是记住了。
味噌面,不加鸡蛋。
招牌面,不要胡萝卜。
蛋包饭,不吃荤油。
每次来,她只挑这三句中的一句,然后说谢谢。离开时,站在门边上的服务生鞠躬说欢迎下次光临,她也微微欠下身。
确实是特殊的女子。
二
一年的365天里,200天用来睡觉,100天用来生病,剩下的65天分给吃饭、如厕、听歌、上网。
易说我的生活不健康,我就笑着跟他扯,本来我也不健康。
这次的休学持续了很长的时间,从学校打来的电话也逐渐的偃旗息鼓了。朋友终究不是永久的。团委的老师来电话,要我好好的休息,注意营养。然后依然不忘加一句,文学社的工作,在家里还是可以适当的做的。
朋友的确不是永久的,责任却是。
西药有很强的副作用,我常常吐的厉害。有时深夜爬起来,在安眠药的作用下头痛欲裂,一边在卫生间吐,一边流眼泪。心里不是特别的难过,只是想骂人。
每天睡到中午,在床上躺一个小时用以分辨现实和梦境。然后披一件风衣去离家不远的日式拉面店买拉面或是蛋包饭,偶尔有兴致的时候,会顺便到超市买好足够的水果、果汁、牛奶和晚上吃的能够抑制呕吐的饼干。
我的生活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去认真考虑。
三
深夜,店里做着最后的清扫,小也说起那个女孩,他叫她一点钟女孩。小也已经留意她很久,他不停地向我形容她推开门,穿过急于饱腹的喧嚣的人,径直走向他时的情景。温暖的风,干爽的清香。
可惜她只对小也说,拉面。
女孩住在后面的公寓里,平时很少见她出来,只是偶尔在超市拎着很多零零散散的袋子回去。
我认真的听着,在安静温暖的夜里,皮皮毛毛的谈论着她。
那样的女孩,确实容易成为话题。
回家时经过小也说的公寓,忍不住抬头看。还有几扇亮着的落地窗,每天都那么晚起来,那么现在,她应该躲在哪一扇的后面吧。
四
一夜没睡,能保证我睡眠的药片昨天就没有了。
下午的时候我不得不收拾一下自己,为此去见我的医生。他心疼地看着我,却不肯给我。在这个老人面前我总是懊恼得想掉眼泪,像个孩子一样跟他赖。他叫我小姑娘,他不停的跟我讲这种药的副作用,他说母亲给他打过电话,马上就会回来,她要陪我住院疗养。我难过得对着他哭,无奈之下他给了我一些没有什么副作用的中药。
没有什么副作用也一定不会有什么显著的效果,我知道,但我很安心的回家了,吃过药不换睡衣就爬上床。
只要有人给我一点信心,我就愿意去相信。
五
小也再一次迟到,我跟店里人打赌是老板先到还是他先到。七点多了,对于我们已经不算是太早的工作时间。只是小也没有到,老板也没有到,进来的却是那个一点钟女孩。
新来的女侍应走上前告诉她我们还没有开始营业,材料不足。她倒是坦然的进来了,依然坐在前台,说,没关系,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带走。
侍应生端来的是裙带乌冬,很适合她,这种面非常淡爽。她似乎没怎么吃过,问侍应生是什么。我把昨夜没有摆好的凳子继续摆好,淡淡的笑。
她今天没有穿风衣,穿着蓝白红竖纹的衬衫和米色长裤。头发梳成马尾,很多碎头发搭在额头和面颊。她面色极差,眼睛微微眯着,很累的样子,力不从心的咬着面。不知道她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这么早,又这么疲劳。
想到这里我不禁脸红,一个大男人这么小心翼翼的观察一个女孩子,做着这样无稽的猜测。
六
整整一夜我都睁着眼睛,房间太静了,肚子叫的声音像脱离我的一只虫子一样,把整条神经张得满满的。早晨胃痛得要命,在床上实在呆不住了,我胡乱的梳了几下头,扎起来就跑了出来。
突然想起来我以前是不扎头的。
我现在一定十分邋遢,神情疲惫的像是遭受重创的失意女子,正在排凳子的侍应生总是抬起头来带着探究的神情看我。刚刚我问碗里的裙菜是什么,他也轻轻的笑了。
我不是像个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没见过这样的裙菜,没有人做来给我吃。
七
我知道她就要睡着了,筷子已经掉在桌上好几次了。
她以前总是在睡衣外面套上一件长风衣,肆无忌惮地走进来,有些凌乱的长发在风里飘,眼睛明亮。可是她现在干干净净的坐在那里,微皱着眉头,目光模糊一片,虚弱得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来。
这回筷子落到了地上,她垂下身去捡。我马上走到前台里拿了一双新的放在她面前。她很长时间没有起身,拾起筷子却依然维持那个姿势。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站起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踌躇着没有开口。这时有客人进来了,我只得先走过去把他们迎到座位上。客人点完餐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只在前台上留下足够的钱。
面吃得很少。她身体一定不太舒服。她太瘦了,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也许她刚刚只是想要一杯水。
八
我的脸几乎要扣到面碗里去了,我实在太累了。那么饿,但是连咀嚼的力都用不出来。筷子三番五次的掉下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侍应生淡淡的看过来,在他眼里我可能不止备受打击,而且近乎崩溃,在他们店里吃最后的晚餐。
如果还有一点力气,我爬也要爬到那个固执的老人面前,让他知道因为他我只能看着食物却痛苦的饿肚子。
筷子又一次脱手,落到地上。我困难地弓下身,刚伸直手指,尾戒就从小指上滑了下去。捡起筷子,我努力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是易很久以前送给我的,那时候戴起来刚刚好。
尾戒滚到前台里面去了,我想蹲下来仔细找,眼前却一片金星,缤纷缭乱。对面的侍应生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直起身想要告诉他我的尾戒在里面,却又不知道告诉他滚到哪里去了。正在犹豫,有几个人进来吃面,他走出去招呼。
算了吧,再也戴不住了。我思绪混乱的决定放弃,因为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和耐心等着它出现。
我把钱放在面碗的旁边,摇晃晃地走出去。
阳光很强,我几乎睁不开眼。我的戒指留在了里面,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
易说过,那个戒指保佑我。
九
那天早晨打的赌,谁都没有赢。
小也的摩托车在拐弯处滑倒,把他甩出很远,手臂骨折多出擦伤住进了医院。老板一整天也没有出现,后来打电话说要携妻女出游。
新来的女侍应在前台里捡到一个铂金戒指,还不知道真假便喜笑颜开。可惜戒指太细,连小指的一半都套不进。她抱怨说连她都戴不上就没有人能戴上。我知道,那个女孩一定戴得上。
那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来吧。
从那以后,每到午后一点店里人声鼎沸的时候,我都忍不住看着门外忙碌行走的人们,总觉得她会再走进来。穿着白色带流苏的风衣,径直的走到前台,眼睛漆黑闪烁。
可是,坐在这里的人们是否知道曾经有着怎样一位猫一样特立独行的女子呢?
十
母亲当天夜里赶回来,她已经把外地的工作结束了。她决定陪我到医院疗养一段时间,终于不再离开。母亲说她在海边买了新的房子,那里的环境和空气都比较好,我出院以后我们一起到那里去住。
文学社新一期的社刊已经出来了,团委老师对我在家毫无意义的遥远指挥大加赞赏,从排版到审稿都要划在我的名下。我决定下学期把文学社交给新生,让他们朝气蓬勃的办个前进报。
我没有告诉易他送我的戒指丢了,我只是对他说我很快就会好的,因为我再也不需要保佑了。
风衣被母亲拿去干洗,回来的时候她说流苏缠在一起弄断了。我看着慢慢滴着的葡萄糖不说话。天气变得很暖,以后穿不上了。
新的街道没有拉面店,没有好吃的拉面和蛋包饭。母亲每天煮粥做简单的甜品给我吃。
我的手上没有戒指。
第五部分偷得年华岁月老(1)
[子衿梦蝶]
1
梅心闹离婚,景像轰烈一如当初结婚。
梅心在我的面前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当年结婚时的风采早已成落土黄叶。
梅心说,小烟还是你好,单身一人,了无牵挂,没什么事也没有。
我笑,洗尽了耳听她发泄。
终于梅心趴在桌上再也没了声音,我扶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两人挪到门口,身子突然一轻,看梅心是被林南架上了。抽身退后,看林南将梅心扔入车内。林南说,小烟我送你回酒店。我摇了摇头,路灯下的林南依旧英挺的模样,那双眼黑的没有底限,落在自己的心坎,疼痛的涟漪是千年不肯化去的冰。
转身,我走入黑夜,街道的灯隐在密叶的梧桐内,身影细碎。
梅心说,小烟,他叫林南。然后凑到我的耳边小声说:对不起啊,小烟,我们谈了有二年了。
我看梅心,笑得幸福灿烂。我看林南,斯文的安静,整张脸没有激情的光彩,是沉静的击不出波纹的样子。
回到酒店时看到房内有灯,打开门,是许安,坐在台灯边,烟蒂一沉一灭,看我进入,许安起身,带着一股卷烟的尘味慵懒地走到我的面前,手轻轻的抚过我的面颊。
我投身,听到自己轻轻的叹息。
许安问,还好么?
我点头,好。梅心一心只想离婚。
2
林南来电话说,小烟,你快要走了,我想请你吃顿饭。
新澜酒店门口,我看到林南一如当年那般沉静的站立,看到我迎过来,然后又止住,我们面面相向,我好像看到曾经,风中两人遥遥的相望,而梅心正用一种全身的姿态扑入林南的怀抱。
那怀是张开的,而扑入的,不是我。我立在边沿,静静的看着,看林南慢慢沉没的眸子,光彩内敛。梅心背对着我,我的眼泪滑入林南的目光。转身,没有挥手地道别。
林南说,小烟你为什么要此时再出现?
我看着林南无语,这双眼有了光彩,是在为自己发着光,而人却已是错过了。
林南说小烟你跟我一起离开。
我别过头,梅心呢?她如此爱你,爱到连朋友都瞒着,待到已订了婚约才肯将你摆到桌面。这样的女子你以为还能甩开不看么?而于我,原本从来就只是独自。
林南还想再说,手握成了拳,而我已然起身。
这么优秀的林南,他出现时就击中了我,我以为世界上终有了完美的男子,可是他是别人的。碰不得。除了放弃,我别无选择。
行囊很轻,只有几本书,一个随身听,还有一套灰色的运动衣,那衣是林南买的,那回梅心病,从病房出来,林南立在医院大门口,没有分说便拽起我跑,我的高跟鞋与套装像木乃衣的白条裹布,在和平商场,林南拿下这套运动衣,把一双雪白的运动鞋弯身套上我的脚,我或立或站都无法自主,他霸道的没有了一丝余地,只可以看着他,将我包装,把我的长发用他的手帕一把龛扎。镜里一个青春的女子,神采飞扬,眼中火花四溅。商场内人来人往的,林南抱起我旋转,耳边林南的声音,小烟,请你今天跟随我。
而我的手早在他的掌内,从来没有想抽逃过。
只有一天,一天偷得年华岁月老。
3
林南问,小烟你还好么?
我说好。灯光摇曳,林南的目光静止在我的面庞。
曾经我是这样的寂寞,在异乡独自的孤僻着,没有办法与任何人靠近,我睁眼闭眼皆时梅心的笑和林南沉痛收去了光彩的眸子。贫乏而空洞,那内心最深的地方早已埋葬没有办法挖掘,无法触摸,成了纯粹的逃跑的困兽。每到假日我会穿上灰色的运动衣,挂上随身听,独自在人群中闲荡,总是渴望在某一个转身内会撞上黑沉的眸,那些撕心裂肺的期翼折腾得自己朝气全失。
林南说,我是对不起梅心的。
我垂头,我想我也是对不起,我已努力,竭尽了全力。
林南说,小烟我们都错了。
错了。我转头,无言以对。只是却在此时看到梅心,她苍白的漠然的立在屏风后面,半张脸尤剩千年之忧怨。
梅心说,你们这是不是所谓的无法爆发就将它深藏?你们还要骗我到何年何月?
我呆呆地看着一字一顿有条不紊张合着唇的梅心,她的冷静与如刀的叽讽像珍藏的宝刀出鞘。
林南垂着头一言不发,面色铁青。
我不知所措,世界像掉入真空,不知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状态。然后立起、转身、离开。任身躯笔直,任身后所有的声音重叠。
我躲在会场的角落里,看人来人往的杯盘交觥。然后他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有犀利的眸子似要洞穿一切。他拿着杯向我走来,他拿过我手中的咖啡,仰头喝光,然后纯白的液体注入我的杯内,他说,小烟,喝了它。
我看着他,他是如此的坚定而不可违抗,我惟有与他一般的仰脖喝下。
是清绝入肺的酒,我的咳嗽扑面而来,细小的液体喷向他的胸膛,落定,然后变色,我满面通红,眼泪汹涌而出。只是无声,只是无助,只是绝望地望这个坚定的男人。
我是不哭的,我是不可醉的。我必要承担所有,醉又有何用?
可他走来,拥过我高温的头卢,他说,我叫许安,小烟,好了,好了,我送你回家。
我醉,被一个男人结实的灌醉,我在他的怀里痛哭流涕,然后在我醒来后发现自己正叭在他的膝上,他的身上胸膛还有我的泪迹。他睁开眼,对视。我坐正,他起身,没有任何言语便离开。
一个月后的一天,那个城市阴暗的雨季扑面而至,我跪在窗前看雨一点点的击在玻璃上粉碎然后如泪般下滑,突然强烈的渴望听到某个人的声音,我疯狂的开始在屋内寻找,希望可以找到许安的名片或其它的只要载有他电话的东西,可是我一无所得。
雨落的大街,我狼狈的站在他的公司大门口,看他优慢的从茶色的旋转门后走向自己,全身湿漉,我在雨中看他,世被洗涮,闪电在我的心中下着咒语施着魔法。我对许安说,我需要你。
我需要一个坚定的身躯将我带出灰色。我疯狂地在许安的目光中将那身宝贝衣裳剪碎,然后冲入浴室开始洗尽自己。
纯洁、清白。我是出水的芙蓉,只有许安在人堆哄杂中将我捡出。我们拥抱,亲吻。
许安说,我有妻子还有一个四岁的女儿。
我说,我知道,你是我的上司,你是我的醉酒者。
我在许安的世界里醉去,我忘了体会与疼痛。
妖艳,暗藏。
4
准备离开时敏心电话来,我听着她在那头哭,说对不起,小烟,我并非有意。
我无语,愧对。
许安在边上安静地看着我垂下的头卢,窗口的风一丝丝的扫过我的半边面颊,敏心说,小烟,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劫数,我从来没有能挣脱过。
我想说,不。可是声音卡在那里,被那稀落的冷风带走不余。
敏心在那头停止抽噎。然后叹息,敏心说,小烟,我依旧爱林南,可是他不属于我,从一开始便是,我原本以为订婚我就安全了,我知道你们终有一天会相遇,但我那时还不知道我从来是没有胜算的。
许安过来抱我,我的头垂在他的胸口,男人有力的心跳,还有可以穿透的眸子,我看到前尘的透晰。
我说,敏心,我就要离开,再见。
挂了,一分钟后电话再响起,我知道敏心还有太多的话要说,我们从来就是朋友,我们从来就是无话不谈,可是现在,现在我无法与她面对,不能交流。
这是一种宿命的轮回,千年百世的等候都是苍茫,不会属于,永无所得,即便是爱,沉在心底也是无可拥有。有的只有明白,只是懂得,知晓那双绝世无双的沉黑眸了,它会为自己放出光彩,而这光彩却在心中成了永远的利箭。不能面对,否则僻开,全尸亦无,人与人之间的沟壑天生,相遇只会成劫。
许安说,走吧,小烟。
我却立定,背起包,到楼下时主动拥抱许安,然后道别。
许安的手不肯放下,可是我在他的目光中落泪,那些水世上只有他可以承载,但我只可以离开,谁也无法载起谁,生命只属于自己。更何况是许安?他已在我下沉时载过了一回,现在我再不可再压在他的生命里,他还有家有妻有儿,一如林南的生命里永远有敏心的遮蔽。
一切都断了,在我的手中剪断了的线,风筝坠地。
5
我相信,他的手是温暖的。他的酒杯中装红色的液体,他走向我,他说:能否一起守夜?
除夕之夜,大街上行人皆无,这个城市突然空寂无比。我将手伸潜入他的掌内,一如所料的温暖。
我们行至外滩,那儿滔滔的江水,有水流清澈的声音。
他说,我叫何卓。
我对他笑,我说,你不必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们只是要一起过这个人人团聚的一段光阴。
我问,你喜爱这个城市么?何卓?
他说,喜爱,因为华贵,因为人海茫茫。
这是很虚空的理由,何卓。
何卓笑,说,是的,因为这里有你存在。
何卓,你知道么?我喜爱这里,因为这个城市它会让我迷路,它的大楼可以铺天盖地,它可以将我压榨,让我没有喘息空想的机会,它还有这黄浦江,这水可以洗去污浊,它的明珠塔可以让我眺望我渴望的方向,那里的流星还会赐给我平淡的幸福希望。
何卓说,没有人会喜爱上流放。
是的,没有人喜爱,可是人有时不得不上路,不得不放弃。冬日寒冷,两个异乡的人,孤单的相伴,用一整晚的黑暗来无忌的交待生命。那些无力的承载,那些介入他人世界的悲哀。
何卓,我不知道,属于我的它在哪里。
何卓不语,只是握着我的手。
天亮时,我说,何卓,我是这样的困,真想睡。
何卓拨过我的头卢,打开他的大衣,我小小的躯体埋葬在一个心跳里,闭上眼,全身的血脉都在感觉一种动力,有前进的力量扫涮我的躯体。
睡吧。如果你想,就可以睡。
第五部分偷得年华岁月老(2)
6
小烟,我们一起去登山。
林南拉着我的手,风从我与林南之间穿隙而过,我跟着,弃了高跟鞋的自己是如此的轻松,而林南他在我的面前,若大的世界,这般的山林,重重叠叠的生机里,只有我们两人,没有任何的阻挡。
林南说,小烟,你是这样宁静的一个人,我看见你时,你装着职业的套装却把脚从高跟鞋里拿出来放在地板上,你快乐的将它们翘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纯真的微笑,阳光扫过你的脸庞,像只天上栖落的精灵,我想的眼花了,可是眨了好多次还是这样的景像,任什么都无法将你裹藏。
再遇何卓是两个月后,熄了所有霓虹灯的外滩,细小的雨不停的洒,我独自行走,慢慢的将自己浸入寒冷,怀念林南的手,在那空寂的山岭如何的扫过我的面颊,珍惜的眸,似在看绝世珍藏。林南说,小烟,你为何总是包裹自己?
何卓拍我的肩,然后搂住我,一声不发。
而我却似好像熟知,没有一丝的惊惧,在他的怀中叫:何卓。
何卓点头,下鄂轻轻地敲在我的脑门,那林南霸占着的地方,就这样被他敲醒,清空了。
我爱上林南,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敏心将他带来时我正狼狈不堪,而他的面庞却沉静冷淡,他的眸子漆黑的像现在的夜,没有光彩。那时我看得很认真,我想这样的眼是该有火花四溅的。
何卓看我,说,小烟,情感本就没有道理。
我想是,要不我为何明知不对还是迷乱?我走在他们身后可以感觉林南的心情,他离我遥遥时我依旧可以听到他的叹息,我回眸时可以撞上他的目光,他第一次牵我的手时我正欲酒,酒没有下肚他就牵住了我的手,他说,你是无需喝它的。
是无需,因为是为他而喝,我以为醉了可以眼不见心静去,但他告诉我,小烟,你在我的心里,他的眼像天上的星星般闪起。
我问何卓,你看过明珠塔的流星么?那可以祁祷许愿的星星,它们就是林南的眼睛。
它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地方眨着,林南他永远会看着我,但我们相距的越来越远。
何卓说,小烟你可以回去找他。
我转身,默默的前行,雨一点点的落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无力的涣散,随雨哭泣。
何卓,我是许安的情人,我早已了无资格。林南他,永远是天上的星星,垂照着我的生命。
7
许安说,小烟你要不就不必去上班了。
我坐在电脑前慢慢的翻着页面,没有回头,没有动弹,身上的睡衣松垂。
小烟,我知道你不会喜爱穿着这样死板的服装坐在小方格内。
我说,许安,谢谢你,但我只可以这样。
许安说,你还有我,小烟,我会一直照顾你。
我起身,在许安的目光中更衣,放肆的甩开福度,然后从床上跳下,扑到许安的身上,问,许安,为什么?为什么?
许安不语,抱我,安拍我的背,一如第一次相见那样说,好了,好了,小烟。
我哭,疯狂的嘶叫。许安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平息后抚我凌乱的发,然后无声的离去。室内安静,柔软的地毯,许安渴望我受到最温和的保护,可以让我在他造的世界里随意,舒心,安稳,但我越来越无法平衡,我开始整理,把所有的套装扔入垃圾筒,穿着惟一的睡衣,背着背包,找不到一双的平跟的鞋,我于是光脚毫不留恋的跨出许安的大门。
大街上的行人好奇的目光,我到商场,胡乱的找了些衣,买鞋时营业员拿来让我试穿时我想到林南他曾经如何的弯下腰身为我脱下皮鞋,又如何上心的为我穿上,那纤细洁白的鞋带在他的手中灵巧的纠缠。我看到自己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下,在营业员发呆的目光里我的脚浸在自己的眼泪中一步步的离开。
8
何卓带我去他的家,一套小小的公寓,清洁无尘,他扔了个靠垫给我然后与我一起光脚坐在地板上听他手提中幽幽的音乐,世界安宁无声。房间连着阳台,大片的阳光落在何卓的身上,他弯腰垂头,姿态宁静。室内每一个呼吸都清晰明了,生活的步调有条不紊。
何卓说,小烟,你今晚睡这儿吧。
何卓去放水,洁白的浴盆,何卓的衣阳光和肥皂的香味将我整个包裹。我的发湿湿的滴着水珠,我抱着它们出现在房门口,何卓的目光带着温暖的微笑,何卓走向我,怜爱的拥抱,何卓的手从我的脑后搂起,我的发被他用手帞抱扎,一如曾经林南般。我呆呆地立着,看着在我目光中转身的何卓。一切恍若梦行。
何卓问,要不要看电视?
我摇头,目光落在何卓身上无法移动,紧紧的抱着躯体,缩在何卓的被中,那被浅浅的蓝,一条条悠游的鱼儿,吐着似泪的小泡。我倒身,安睡,呼吸平稳,无法醒转。
9
我狼狈的穿行,城市空荡,我发现自己一无所有,离开许安,我所有的拯救都成了下坠。我坐上南行的车,我不由自主的在那个熟悉的城市停下,很深的夜里我在它的腹地穿行,我立在林南的公寓林楼下抬头,天上的星星眨着眨着,林南的窗乌黑一片。
我想转身离开,我知道那不是我可以停留的地方,那个城市有了敏心就再也没有我落脚的方寸。可是我怎么也无法移动脚步,我疲累的甚至无法睁开双眼。
我听到有人呼唤:小烟,小烟。
我睁眼看到何卓走过来,整个屋只有手提的屏发着清淡的光芒,何卓的面庞落在阴暗处,他的身姿消瘦挺拔,他的眼一片漆黑,慢慢接近,我扑向他,像是在抓寻救命的草儿。我听到自己呼唤:林南,林南。
10
我看到醉酒的林南,他的车划着蛇形向我驶近,我看到楼道下敏心的眼泪,林南对她冷漠的甩手,敏心哭泣着离开,林南黑暗中孤单的身影。
我走过去,抚摸我日思夜想的面庞。林南的眼中这么重的惊讶与喜悦,他的拥抱可以将我碾成碎片,我被林南带进屋内,那儿充满了林南特有的气息,林南看我,手不停的抚摸我的面庞,林南的眼泪如此的真切,我狼狈的穿着,平底的带着我泪水的鞋在他的手下被脱离,林南的吻落满我的脸我的脖我的手,还有在他掌中害怕着的我赤脚脏乱的脚。
我呆呆地立着,一任林南一如曾经。可是当林南的手触至我的衣扣时,我看到自己的眼泪这样无声无息的滚下再滚下,在林南闪光的沉痛的眸中,我揪住自己的衣领疯一般的转身飞奔而出,一任林南在我的身后绝望而无助的呼喊。
我离开林南,离开早已不属于我的城市,我架着躯体再次出现在许安面前,然后在他的怀中闭上眼沉沉睡去。
11
睁开眼时,屋内还是朦胧着,空调的运转卷着呼呼的声音,何卓远远的蜷着身体孤离的睡在床的另一侧,微卷的发疏离的后脑。我起身趴在他的上方,睡梦中的何卓像个婴儿般的柔软。
何卓醒来,精致的睫下,闪光的眸子,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温和的笑意,何卓转身,我们面对面,呼吸互吐互纳。何的臂轻轻的伸过,何卓说:小烟,让我抱一抱。
清晨,何卓离开,我光脚穿着何卓的衣在他的屋中穿行,感觉寒冷时就套上何卓的棉衣,温暖包裹,我闭着窗帘开着灯开始边看电视边等待何卓的归来。
没有思想,没有时光的流转。甚至看不到前尘,忘了流星。
第五部分纠 缠(1)
[风雨朱颜]
承欢拎着一袋苹果走在小区的绿化道上,神思恍惚。绿化道旁的儿童乐园里笑声鼎沸,孩子们在草地上疯跑,母亲们三五成群地站在草地边含笑聊天。这样悠闲温馨的场景对于承欢来说仿佛电视剧情节一般遥远,她沉默地走在自己的思绪里,每次去罗列那里回来都有这种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抓不住什么似的的恐慌。
罗列,那个有着漂浮不定眼神的男子,当初初相见时,承欢便已知道那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内心是清醒的,但依然如梦魇般不可抑制地沉迷下去,沉迷在罗列佻挞的笑容里,宁愿永不醒来。
两个孩子奔跑过来时,承欢没来得及闪让,一把扶住差点摔倒的孩子,却让袋里的苹果滚了一地。手忙脚乱地安抚好快哭的孩子,又低下身去捡滚了满地的苹果,情形实在是狼狈。
有行人路过,蹲下身来帮承欢捡苹果,承欢抬头一看,陌生的男子,却有似曾相识的容颜。承欢低头说着“谢谢”,那男人却爽朗地笑了:都是邻居,不必客气。
邻居?承欢疑惑地看向他。难怪觉得眼熟了,也许是在小区里进出,常打照面的缘故吧。
我住A5座7楼,你是A8座5楼的吧?我常见你在阳台上看书。
被人窥探的愤怒顿时涌上承欢心头,但看那男人笑容里却无一丝阴暗猥琐。只得矜持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谢谢你。然后拎着水果离去。
承欢走进电梯,不由轻叹一口气,和父母住在一起,姐姐和弟弟都按部就班地该嫁的嫁,该娶的娶,就剩下自己这个老大难。如果当初能随遇而安,现在也该是几岁孩子的母亲了,可再后悔,想回去已经回不去了,一切过去了的永远不会再来。就算能回去,承欢问自己是否真愿回去,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虽然苦多甜少,但总有值得珍惜的回忆。 回到家,和在厨房忙碌的母亲打个招呼,把水果放下,走到阳台上去收晾晒的衣物,一抬头,看到对面的A5座,想起刚才在绿化道边帮自己捡苹果的男人,眼睛就往7楼的阳台上逡巡。
左边第二个阳台上那个男人是他,脱了外衣,把菜放在水槽里清洗。仿佛是约好似的,他也抬起头,朝这边的阳台看了过来,看到承欢站在阳台时,就笑着招了招手。承欢的手扶在晾衣架上,略抬了抬,算是招呼。
自此以后,承欢在阳台上看书收衣服时,就会有意无意地朝A5座702的厨房阳台上看看。那个男人有时穿着背心,有时干脆就光着上身,在厨房和阳台间进进出出,有时看到承欢就举手打个招呼。看得久了,承欢就发现那套房子里没有其他的人,心里就有了些猜测,总想从那阳台上看到别的人,但是总没有。
没有故事的日子过得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平淡无味的日子里,偶尔去和罗列幽会,偶尔在家人的逼迫下去相相亲,那样看不到尽头的乏味令承欢几乎窒息。每当这时,承欢对罗列就隐隐地生出些恨来:要爱就爱,要散就散,何必这样不死不活地纠缠不清。也骂自己犯贱,罗列从不曾给她任何承诺,但每一次罗列的电话打来,承欢依然精心打扮,义无返顾地投入罗列并不温暖的怀抱。有些时候,承欢心想:如果不是碰到罗列,自己的人生也许是另一番模样。罗列,真的是她命中的魔星。
罗列初见承欢时,就发现这个安静的女子身上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单纯,他喜欢从承欢无意的眼光中流露出的干净透明,于是千方百计地接近了她。时间长了,就有些厌倦,承欢的好是在日常生活中才能感受到的,作为情人,就乏味了些。而他,只向往那种花自飘零水自流的生活,各不纠缠,仅仅亲近,于是从不承诺。
虽然很清楚罗列不是适合自己的男人,但是承欢如同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沉溺在与罗列的欢爱中,以为自己总可以等待,用爱和耐心等待浪子回头,她将是他温柔贤惠的妻。
罗列不明白承欢,这并不是说他不了解女人,只是他不了解承欢这样的女人,为了一段自以为是爱情的爱情,痴心不悔,执迷不悟。不过他知道,承欢是他钓钩上的一条鱼,想起了拉起来缠绵一番,没想时就任由鱼在水中挣扎。鱼会流泪吗?即使会,鱼在水里,泪也在水里,罗列看不见,或者是装看不见。他本就是浪子,浪子自有浪子的温柔和残忍。
承欢走过小区的影碟店时,突然驻足,想起罗列说想看《东邪西毒》,于是走进小店,问老板是否有《东邪西毒》的碟子,老板笑答:这么老的片子,现在哪还有卖的?承欢正准备离开,站在CD架前挑选碟子的男人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不由笑了起来,同时说:是你?
一起走出影碟店,那个A5座702的男人笑着说:瞧瞧,都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我姓赵,赵晚成。
许承欢。承欢微笑。
你想看《东邪西毒》的碟子?我那有,要不我借给你?赵晚成热情地说。
承欢侧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里没有贯常见到的企图和贪婪,坦荡荡的波平如镜。
迟疑半晌,承欢才说:这样太麻烦你了,我可能要多借几天的。
没关系没关系,都住一个小区,远亲不如近邻不是?赵晚成的笑声如这初夏阳光般明朗。
再见到赵晚成时,已是一个多星期后的周末下午。每到周末,家里就热闹得很,姐姐、弟弟两家人都回来看望父母,一屋子大人小孩笑语盈天,独独衬出了承欢的形单影只,大家又难免叹息起承欢的个人问题。每当这时,承欢就抢着去买菜。
拎着菜篮走到A5楼下时,看到赵晚成也提了几袋红红绿绿的蔬菜水果走回来。承欢站住和他打招呼:真不好意思,你的碟子我都借了这么多天了。
没啥没啥,喜欢看就多看几天好了,那里面的台词真是经典。
真是谢谢,已经看完了,要不,你在这里等等,我上楼去取了还你?
这样吧,下午你要没事,到我这边来听音乐吧,我新买了几张CD. 碟子嘛,你就顺便带过来好了。赵晚成扬扬手中的袋子,很随意地笑着。
承欢犹豫了一下,想想家中那一番嘈杂就觉得头疼,于是点头:好吧,我呆会就过来。
敲开A5座702的门,赵晚成正湿着双手洗水果。
“你先到那坐着,我洗好就来”他指指客厅。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房,厅很大,客厅餐厅合二为一了,光线也好,只是乱的很,坐垫散在地板上,沙发中搭着洗干净了还没折叠的衣服,茶几上放着杂志报纸烟灰缸,音响旁的CD柜里堆得满满叠叠的都是碟片。乱归乱,可却干净,音响柜下都没灰尘,也不知道他在这一团混乱中是怎么打扫的。
“别站着,坐呀。”赵晚成端着洗好的水果对承欢说。
赵晚成手快脚快地把茶几和沙发上堆放的东西一扫而空,放下水果盘说:尝尝,新鲜的荔枝。
鲜红的荔枝堆放在胭脂色冰纹的白瓷盘里,像一副静物画。赵晚成房间里的东西其实是讲究细节的,只是摆放得不适当,让人一眼看不出那份骨子里的精致。放下荔枝,他又顺手端过一个紫砂托盘,里面放着一把小壶和四个杯子,壶里的茶承欢一闻就知道是龙井。他提起壶来在杯子上筛了一巡,茶盏里的水漫出来,汪在托盘里,折射着太阳的光,一闪一闪的,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亲切,像晒足了阳光的棉被。
他给她看他收藏的CD,让她挑喜欢的放来听,给她一次次地斟茶……自始至终他和她都保持着友谊的距离,在劝她吃东西时却又呵护备至。
第五部分纠 缠(2)
那天他放他新买的《阿姐鼓》,《阿姐鼓》的音乐和歌声里是西藏的神秘、空寂,却沉沉地有着一种执著的不放弃。心被朱哲琴恍若天籁的声音牵引的很高,像被牵线的风筝,随风起起落落。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地垫上,默不作声地一遍一遍倾听,在各自的桎梏里作自由的飞翔。承欢觉得自己随着风挣扎来去,总也挣不脱那条牵引的线。
日子日复一日地向前滚动,平静如水,像流浪汉的生活,看似悠闲,却是没有去处的悠闲。承欢依旧上着朝九晚五的班,依旧当罗列隔三岔五的情人,只是心里慢慢地多了些失望。罗列对她不是没有真情,只是那点真情如蜻蜓点水,一闪即过。
还是时常在阳台上看到赵晚成,互相看到了就笑着用手势打个招呼,他有时拿着几张CD对她挥几下,她知道他是邀请她过去听音乐,于是随便换一件家常的出门衣服就走到A5座702去。
那天正准备出门时,接到罗列的电话,叫她到他那去。她想了想,温柔而断然地拒绝了。电话那端有些惊诧,她从不曾拒绝过他的。而她,在拒绝之后,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再期待罗列的电话了,虽然她是那么想做他温柔贤惠的妻子。也许是失望累计得太多,也许是再深沉的爱也会被时间的沙砾磨光。
知道赵晚成是单身,但并不关心他是属于哪一种单身状况。他不是她关心的人,她所关心的,是罗列。对晚成,心是静的。只是一次次阳台上照面的积累,一次次在他的客厅里听音乐,彼此间倒成了非常熟悉的中性朋友。
有时候晚成没邀请,承欢兴致来了,晚上九、十点钟也跑到他那去,喝一杯茶,听两张CD,聊两句闲天。晚成对承欢的不请自来也毫不惊诧,无论多晚,都周到细致地招待承欢。如今的社会,这样的纯朋友已经日见稀少,日见绝迹,承欢周围的男人,不是对她有着企图,就是想从她优越的工作中沾取或多或少的便利。即使是承欢自己,很多时候也是以一颗功利的心去算计着。现在,认识了晚成,才有这般一次次不期而至的登门造访。
去得熟悉了,走进晚成的书房,无意中看到电脑旁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个十岁左右男孩的照片,随口问晚成这是谁,其实也是明知故问,那眉眼,跟晚成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是我儿子。晚成的语气里透出为人父的骄傲。
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他和他妈妈去了澳洲。晚成的脸色黯淡下来。
她瞅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很俗套的故事,晚成的妻子随着留学风出了国,然后是理所当然的背叛,晚成知道后气得不行,但终于还是原谅了她,叫她回国来,好好地过日子。她在电话里只是哭着说“回不去了”,然后要求离婚,求他把儿子给她,她要给儿子最好的教育和生活。
你就答应她了?承欢不可置信地看着晚成。
他捧着一杯茶,眼睛里空茫茫的,盯着对面的墙壁,半晌才“嗯”了一声:不答应又能怎么?她心都没在了,留住人干嘛。
那天,他们再没有交谈,他坐在窗前的椅子中抽烟,她帮他把沙发上散乱的衣服叠好,把他轮换听了几天、堆放在地上的CD收起来,放在CD柜里。既然知道了他的不幸,承欢觉得自己应该帮助他。
国庆了,到处都是节日的气氛。承欢怕过节,单身的人最怕的就是在满城喧哗中独对自己的孤寂。不是不喜欢热闹,而是不喜欢看到别人满足着平常的快乐,而自己连平常的快乐都没有。这天家里又是一大屋子人,承欢接到罗列的电话,叫她“过去坐坐”,不是太想去,但为了躲一时的伤心,就答应了。
罗列一如既往地与她温柔缠绵,唇间耳边都是他炽热的呼吸,销魂蚀骨。也许就是这样,再多的爱恨,也不过是一晌贪欢,抵死缠绵。
电话响起,罗列随手拿过电话,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声音轻如耳语。承欢走到他身后,轻轻拥住他,身体却突然僵硬。电话那端分明是一个正在调笑撒娇的女子声音。
放开罗列,承欢穿上外衣,愤然走出罗列的房间。罗列追了出来,不以为然地看着她。
她以为他会解释,他却只是淡淡地说:不过是游戏,大家在一起开心就好,何必认真?
承欢闭住眼,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只是游戏,只是游戏而已!原来一直纠缠不清的不是罗列,而是自己。罗列是爽快而残忍的,他早就清楚地告诉过她,他不是她要等的人。只是她,违反了游戏规则。
夕阳正好,感觉却像下了一场暴雨,把心浇得透湿,冰凉彻骨。
叫了的士回家,一路上张灯结彩的节日气氛如同一把钝刀子,一点一点凌迟着承欢的心。这样的结局早就有预料,承欢不是不聪明的女子,她只是不愿意清醒。
到了家的楼下,承欢看到家里的窗口依旧灯火通明,想来家里的热闹正是方兴未艾,这样的热闹里没有她的落足之地。天刚暗下来,到哪里去打发这样悲伤无聊的时光?还是去打扰晚成,再当一次不速之客吧。
702的门被敲开时,晚成正躺在沙发上,就一盏小灯听音乐。见承欢来了,晚成随手就把吊灯打开。
承欢一语不发,关了吊灯,抱一个垫子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这时的她需要黯淡的灯光,犹如需要面纱来遮住自己脸上的悲伤,但他已经看到她受伤的眼神。于是给她泡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然后也拉个垫子靠在沙发的另一端。
承欢来的时候晚成正在听蔡琴的《老歌》,悠长苍凉的调子低低地回旋在客厅里,CD机上冰蓝的音屏明明暗暗,承欢的眼神迷离在这片光影里,而所有的光和音乐都和现实隔那么远。
这样不知道听了多久,承欢突然跳起来,跑到厨房阳台上看了看自己家,灯已经关了,想来已是盛宴散去。回到客厅,像来时一样沉默地拾起地上的挎包就往外走,晚成跟了过来,默默地替她打开门,站在门口看着她走进电梯。
回到家,家里还残余着欢乐的气息,承欢洗了澡,坐在窗前慢慢地梳理着头发,头发太长,纠缠在身上,承欢心想明天也许该去把头发剪短些。
正怔忡间,电话响起,随手一接,低沉的声音:你没事吧?是晚成。
她不语,他也不再说话,电话那端正在放《阿姐鼓》,西藏的声音,一丝丝高远辽阔地传来,下边是转经的人,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圈又一圈,空灵之中那份执著的不放弃。
她忍了很久的泪突然全部涌了出来,对着话筒她呜咽不已。
他仿佛明白她的心境,顿了一顿说:你来替我管这个家吧。然后是静默、持重而执著的等候。
她愣在那里,她仿佛在用一生等待这样一句真心的承诺,却没想在这样的时候,从一个自己没有任何期待的人口里听到了。他不是她想嫁的人,但却是这茫茫人海里惟一能让她感觉到亲切温暖的人。
挂了电话,头发已经半干了,发梢没梳通的地方纠缠成结,怎么也理不开,承欢拿起剪刀,“喀嚓”一剪,所有的纠缠都轻轻散去。
今夜,当能安睡。
第五部分手心纠缠的流年(1)
[梦雅仙雪]
(一)
像我这样的女人,已经对爱情没什么追求了。在社会上混了几年,无论是风月场上的逢场作戏,还是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或是类似于琼瑶剧中的悱恻缠绵,都已经激不起我的一点感情。用心如死水夸张了点,不过几年来一直波澜不惊,沉寂地有点不可思议。
自从跨过了28岁,我开始觉得我一生里最好的时光已经去了一大半。谈了几场莫名其妙的恋爱,挥霍了几年一去不返的青春,我对自己说下一个男人一定要被我绑来做老公,不能再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了。按照燕子的话来讲,我就是《涩女郎》里面的结婚狂,连做梦都喊着“老公,抱抱”的小女人。我冷笑了一声,心想如果我是“涩女郎”,那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色女郎”,这个有着魔鬼脸蛋,魔鬼身材的女人,从15岁起就开始掠夺男人的精子。我们一起洗澡的时候,她会在我面前把衣服一件件褪去,露出用男人们精子滋润的高耸的乳房和浑圆的屁股,要不是她是我的死党,我一定在浴室里装针筒摄像机把她消魂的身体拍下来,等以后穷了也可以卖几钱花花。
我和燕子的关系有点复杂,她既是我的姐们又是我的情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的男朋友总是同一个人,不是我看上了她的就是她看上了我的。起先我还骂她不要脸,可自从那次我也被她的“磊”迷得七荤八素以后,我们约法三章:她偷男人的身体,我偷男人的心。但是我们从不在那些男人面前提起对方。所以燕子常常会在第二天凌晨风骚地向我描述某个男人又被她征服,而我则在白天在网上与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谈文学,谈人生。当那个男人爱上我们两个的时候,我们便集体消失。
我们对这样的伎俩乐此不疲,并认为这是了解人性的最直观的办法。很多个晚上,我们一起坐在地板上喝得酩酊大醉,一边灌啤酒,一边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将来统统下地狱。
所以当我和燕子说我要改邪归正,好好找个老公的时候,她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没摔到地上去。
“就凭你?省省吧,和我混混算了。
“燕子,这次我说真的,家里催得紧,我也不想再玩了,这些年这么折腾,再骗男人,老天要罚我们一辈子嫁不出去了。”
“静静,你怎么还对男人不死心?还抱幻想?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任燕这辈子没想过结婚!”
燕子虽然偏激了点,但我知道这是有原因的。那么多年来,她一直藏着自己的伤口,连我也不知道她在23岁那年究竟遇到了一个怎样的男人,能让她这样撕心裂肺地痛了5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不过燕子说得不无道理啊,那些男人在我面前装君子,献殷勤,到了晚上据燕的描述就是丧心病狂,比禽兽还可怕。我一直都知道男人的爱和性是分的很开的,然而这样的纵欲使我觉得恶心,所以那么多年来,我情愿很没面子地被燕子叫老处女,但还是保持女儿身。
(二)
在ARK遇到他的那天晚上,有一只学生乐队在台上演出,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酒吧里的喧闹嘈杂,身边一个比一个暴露的美女,让每个人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和骚动。我那天刚拿了一笔稿酬,正和燕子还有其他几个朋友拼酒。燕子他妈的当然不会饶我,她最好把我灌醉然后自己跑去钓男人。我苦苦撑着,但毕竟寡不敌众,耳边的音乐开始模糊不清,视线也渐渐迷离,燕子放肆的笑声越飘越远……当我醒来的时候,燕子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嘴里叼着根烟。“静静,如果我有你一半的温柔就好了。”我揉揉发痛的头,笑着推了她一下“说什么鬼话啊,你这样不是挺好嘛,男人都犯贱,越野蛮越合他们意!”燕苦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声“你不会明白的……”便自顾自地抽烟。不知道她又发什么神经,不过我也习惯了。没把燕的话放在心上是因为我留意吧台边一个男人很久了,他一杯杯地不停喝酒,不说话也没表情,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英俊的脸,不像是失恋,更不会是等人,那么就是……钓马子。“燕,有目标。”我笑眯眯地向燕示意看那边,“今晚没兴趣,你上吧。”“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他看上去不错的样子哦!”“留给你吧,色女!”燕大笑着把我推过去。
借着酒精的作用,我壮胆坐到了他身边。“嗨!一个人吗?”他看了看我,没有表情地继续喝酒。靠近这个男人,才发现他很瘦,瘦得离谱。不算帅,但是有气质,像一块冰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说话就算了,但是不要喝那么多酒,你已经那么瘦了。”我随手把电话号码抄在杯垫上,“有空找我。”
摇摇晃晃地回到燕身边,被燕嘲笑了一顿,“你还不够大胆,要是我,直接就问your place or my place了,谁像你妞妞捏捏的,一点没经验!”我拿起包,“爱谁谁吧,这种男人我才不稀罕!”
走出ARK,被冷风一吹,酒醒了不少。望着身边浓妆艳抹的燕和灯红酒绿的城市,我突然有一种找不到自己的感觉。大学毕业6年了,理想呢?抱负呢?事业呢?感情呢?每天忙忙碌碌,生活好像调色板一般斑斓,但是用清水一洗,什么都是空的,什么都留不下。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生存成了最大的信仰。能抬头挺胸地走进恒隆,能在情绪高涨的时候到酒吧里醉生梦死,能买正版的CD犒劳自己的疲惫的神经,我已经很满足了。常常“千金散尽”去换回一时的放纵和骄傲,也不管很多个日子天天以方便面和纯净水为生。燕说我们都是没有未来的人,要趁现在年轻好好活一把。我摇摇头,扬手叫了一辆车,回家睡觉。
(三)
接到他的电话是一个星期以后了。在这之前,我几乎忘了这个装酷的男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套上新买的esprit裙子,打扮了一番去见冰男。冰男是我暗地里给他起的名字,不知道我能不能融化这座冰山呢?
坐在星巴克明亮的店面里,我看了他很久。他让我想到,他的手上也有和宏一样的伤疤。宏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男人,我和他有个来世的婚约,可惜今生,他只能是别人的老公。宏对我说,不是我不爱你,而是我不能爱你,我笑了笑,这有什么分别呢?在这场感情的游戏里,我们都是失败者,他现在不知在哪个女人身上开辟疆土呢?我回神,情不自禁地摸着他手臂上的伤“你和我认识的一个男人很像,你们都不爱惜自己。”“你不也是吗?喝得烂醉还跑过来挑逗我,胆子不小啊!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你不怕我是坏人吗?”“你?哈哈,下辈子吧!”我们一起笑了起来,“为了我们都不是坏人,干杯!”我举起杯子,才发现里面只有令我反胃的咖啡。他接过我的咖啡,放下,顺势握着我的手。在那一瞬,我突然被窗外的阳光照得恍惚起来,我知道我完蛋了。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吗?我把瓶子里的百合叶子一边扯下,一边念念有词。需要!最后一片居然是需要!如果非要一个理由,我喜欢他冷漠的样子,激起了我融化他的欲望;如果非要一个理由,他与宏有一样的伤疤,让我忍不住要好好爱他;如果非要一个理由,他在握着我的手的瞬间,我有久违的心动;如果非要一个理由,我真的,想结婚了。
2002年1月,我爱上了一个叫何然的男人。
第五部分手心纠缠的流年(2)
(四)
何然的公司离我和燕子租的房子很近,我经常跑到他公司楼下等他下班。然穿西装打领带的样子真TMD帅,挽着他的手小鸟依人般地走在路上,骄傲地看着迎面走来的美眉们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心里忍不住哼哼:你是我的宝,我一直为你感动骄傲……然轻轻地转过头,吻了一下我的头发。“丫头,又在想什么坏点子?”“想和你结婚。”“真的?”“真的。”
那天的夕阳耀眼得诡异,我努力寻找然眼睛里的内容,可是始终看不清。然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只是保持着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态,把我送回了家。
“你向他求婚?!”
“是啊,那又如何?”我咬着苹果坐到燕子身边。
“你将来会后悔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燕子,好歹给我点鼓励嘛,我今年真的很有嫁人的念头。”
“要不要试探一下他?”
“不要!燕子,你别胡来,这次我是认真的。”
“随便你。”
燕子一直对然没好感,确切地说,她是对所有的男人没好感。得不到燕子的支持是意料之中的事。躺在浴缸里,看着自己美丽的身体,怀念然温柔的抚摸和缠绵的热吻。说实话,我心里没底。28岁了,我当然不会像那些幼稚的孩子一样去缠着男朋友,但是我还是没能力做到对感情收放自如。然的飘忽不定,然的模棱两可始终让我猜不透他的心。三个月了,然还是和我第一次见到的他一样神秘。虽然他曾信誓旦旦地对我说除了你我不会再爱别人,虽然他对我温柔体贴,关怀备至,可……我烦躁地打开淋浴,让凉水冲去所有的杂念。或许恋爱中的女人都是这样患得患失的吧,谁叫我这次来真格的呢?活该痛苦!
6月,报社的工作异常繁忙。为了完成新的选题,我穿梭在各大高校里,采访那些即将离开学校的毕业生们。今年的就业形势还是严峻地让人看不懂,那些天之骄子的脸上多了一份沉重,少了一份欣喜。接连好几个采访对像都放了我鸽子,走在丽娃河旁的林荫道上,我在每个人的脸上寻找自己昔日的青春岁月。那些鲜活的脸庞跳动着动人的神韵,眼睛里或多或少还保留着一丝清澈的气息。那些恋爱中的孩子。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何然最近似乎很忙,一直没时间陪我,几次去他公司也不在,漂亮的接待小姐总说他去见客户了。还记得他对我说过你是我最大最重要的客户。我那时笑得把头埋到他的颈窝里好半天出不来。
(五)
如果不是妈妈突然住院,我都快忘了自己是个离家很久的孩子了。接到爸爸的电话后,我没收拾衣物就匆匆买了火车票赶到千里外的小城。下了火车,恍如隔世,这里的一切都让我陌生。没有高楼耸立,没有性感美女,我站在肮脏的火车站广场上,路人的目光让我立刻感到了自己的突兀。我无奈地笑了笑,拿出纸巾擦去紫色的口红。
站在病房外,看着脸色苍白的妈妈,我几乎没了进去的勇气。一年不到的时光怎么就能让这个曾经珠圆玉润的女人变得如此不堪入目呢?去死!我在说什么啊?用力甩了甩头,我鼓起勇气走进病房。“妈。”“你还知道回来吗?”“妈……”“别说了,回来就好。”
小城的晚上格外宁静,妈妈已经沉沉睡去。看着她均匀的呼吸,我突然有一种很安详的感觉。这是这几年来不曾感到的一种宁静。老妈这次看到我难免唠叨,却字字触心。“静静啊,你也不小了,老这么在外奔波也不是办法啊,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我和你爸都希望你早点安定下来。”我转过头去,忍住眼泪,“我知道了,估计快了。”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在敷衍妈妈还是敷衍我自己。然会是我最终的归宿吗?会吗?一颗心飘飘荡荡了28年,哪天才能安心地把它交到一个能陪我看细水长流的男人手中呢?我不知道一个人在生病的时候是不是会变的特别脆弱,我只知道望着爸爸妈妈越长越茂盛的白发,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耗了。
打给燕子的电话一直是忙音,该死的女人,不知道又到哪去疯了。我翻开短消息,何然的甜言蜜语便一条条跳了出来。
爱你,想你,离不开你傻孩子,我当然爱你。
少喝点酒,小心身体。
又那么晚睡?一点不乖静静,去哪里了?
静静,又玩失踪游戏?
……
看着笑着,一不小心让眼泪跑了出来。我轻轻关上手机,吻了一下妈妈,做了一个决定。
(六)
我怔怔地看着床上两具再熟悉不过的身体,突然笑了。转身回到客厅,放起了我最喜欢的《流年》。“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燕子裹着被子走到我面前,跪了下来。我微笑着看着她美丽的脸,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静静!别这样!是我不好,是我错!”何然,这个恶心的男人,居然还有脸保护燕子!“你滚。”我哽咽了。
“静静,听我说。”燕子点了一根烟,坐到我对面,“你知道我23岁那年爱上的男人是谁吗?不错,是源。可是源只爱你,当时你痴痴地爱着宏,而源却痴痴地爱着你,爱到不忍心伤害你,不忍心告诉你。那么多年了,我承认我一直很妒忌你,为什么你还有能力去爱?而我却已经残废了?”
“所以你就用他来报复我?你说过不试探他的!”
“不是我想如何就如何的,男人不过如此。”
“是吗?那所谓的好朋友就是这样的吗?”我已经没有眼泪了。原来纠缠我的不是感情,而是燕子的心结。原来不是我不能去爱,而是一直受燕子的诅咒。我突然明白了燕子那天在酒吧里意味深长的感叹。不顾燕子的泪流满面,我默默地收拾所有的行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推开在一旁发呆的何然,我冲下了楼。这个傻男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已经决定和他好好相爱,他轻而易举地打碎了我的心。燕子成功了,我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爱的能力。
走在黑夜里,我突然没了方向,我的归宿呢?
第五部分身体的往事
东霞/文
关于身体,能够被我们记住的也许只有一次。
那时我十九岁。我坐在一列无名列车里。我的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车窗外大雪飞扬。我们无语。
寒冷的黑暗中,男人不停地抽烟,我的思绪笼罩在一种忽明忽暗的烟雾中,我一直无法看清男人的脸。那是一张如我的想像一样神秘深奥不可触摸的脸。这张脸让我在黑暗中摸索了无数年,永久地模糊了事情的真实性,模糊了我那个年龄关于身体的所有记忆。
我看着窗外的雪花,男人的呼吸穿过我十九岁的身体和情感,使我在寒冷里突然有了做女人的感受。
遥远如隔千里的呼吸,给了我怎样的想像和召唤啊。它如一条宛延的小道,承载着我的身体弯弯曲曲地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向前延伸,滕蔓样漫卷了我的情感,在黑暗的车厢张扬。
我将手举过头顶,我试图摆脱这种挥之不去如水一样缠绵充盈柔软的纠缠。这种后来被我认识并称之为情欲或者是爱情的东西,经过了许多年才日渐清晰明澈。 然而那天晚上我并不知道那种迷乱飞扬如饥似渴的东西是什么。
终于我的嘴在黑暗中张开了。它像鱼一样张合着。我似乎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我听见了男人浑厚的声音通过结实的咽部,向四处扩散。在黑暗变得轻盈,如烟样飘浮在我的耳际。
男人的手轻轻地滑过我的头,他的手温湿宽大厚重如土。我扬起脸来,男人的手通过我的脸滑到了我的胫部,那是一种温湿淋漓游走在身体以外的感觉。
我在黑暗中坚持着,我似乎在等待。
火车的长鸣撕碎了黑暗中的等待。我惊惶不定地站起来。
多年以后我的确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站起来,为什么会离开那种初始的流水样的冲动。
我站起来之后,一切声音似乎销声匿迹了。
黑暗中我仍然看不清男人的脸。他的手仍然在我的手中。我毅然放开了那只手。我听见男人的呼吸与我的心跳不断地重复在一起。我的身体在黑暗中恍荡了几下。
后来发生的事,我也认真地想过,是列车突然的停止运行,寒冷和黑暗将我毫无余地地推向了他。我躺在他的怀中,我连他的名字也没有问。他的身体俯向我的那一瞬,除了无保留地接受,我似乎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是我无法抵抗内心涌出的渴望。我用手慢慢地在男人脸上摸索,我确信我可以通过手而不是眼睛确定男人的面容。而男人的手却轻柔地掠过了我的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当我的手从他的脸滑向他的胫部,最后碰着了他身体里张扬着的第三只手时,我便知道了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形式。
他移动了身体,将我冰冷的掌心压在了他的"第三只手" 上,那种滚烫如焚的感觉便消灭了我所有的意志和抵抗,那是一种我从未经历过的消解。我的眼睛里除了意志断裂的一片血色之外,什么也没有了。声音。颜色。行为。
我被初次的痛楚震惊了,先前的一切过程中的全部激情都消失了,除了迷惘便是一种不可预知的绝望。那个时候我知道我不可能对黑暗中的男人抱任何幻想和期待,任何奢望都是极不合理的,都会破坏事件本身的严肃性和纯洁性。
我们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我们依靠体温认识感受辨认着对方。我们静静等待着黑暗过去,冰消雪化列车再次向前运行。的确,列车又向前驶了一段路,我和他在寒冷的包裹中已经冻僵了,因此当列车缓缓驶入一个小站时,我们的身体己经僵硬在车厢里不能动弹。
后来我们仍然在没有看清对方的情况下,被送进了不同的医院。
再后来就是我凭着手感之记忆到小站上去等待。我相信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将他一眼认出来。同样的列车经过了一列又一列,而记忆中的他始终没有出现过。
=TXT版本编辑制作TurboZV,更新消息请访问 www.turbozv.com =
中兵红箭(000519):5.2亿元投资金刚石产线技改 提效助力业绩增长
2022-09-18
杭萧钢构(600477)事件点评:新签订单助力营收稳步增长 加大BIPV布局
2022-09-16
2022-09-16
万业企业(600641):设备订单高增 半导体设备/零部件平台化加速
2022-09-14
派克新材(605123)点评报告:前三季度业绩预增65%符合预期;高端锻件军民品......
2022-09-14
股票分成,股票代操盘,炒股合作 炒股合作
吴老师QQ:2080053532
QQ:2654704327 QQ:2080053532
QQ:3532015225
推荐股票合作投资股票合作专业炒股黑马牛股长期合作
吴老师QQ:2080053532
QQ:2654704327 QQ:2080053532
QQ:3532015225
股票合作,炒股合作,股票合作分成,股市预测及股票推荐
吴老师QQ:2080053532
QQ:2654704327 QQ:2080053532
QQ:3532015225
股票合作,推荐股票合作分成,证券投资,证券投资咨询
吴老师QQ:2080053532
QQ:2654704327 QQ:2080053532
QQ:3532015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