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伏下身来,额头抵到膝盖上,然后感到温热的泪水兀自滑落,打湿干燥的手指。如果直视这双深褐色的眼睛,可以轻易地发现这个男人难以名状的忧伤,那是些支离破碎的忧伤,晶莹地,散落在深褐色的眼眸里。地铁站里那些悬浮的色彩,在高架、标灯和广告箱周围像颜料一样蜿蜒流动,伸出手却无法触及。他有巨大的恍惚感,那些忧伤的碎片开始在灼灼瞳仁里滑动有声。
那是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像寒冷的水滴,轻轻地落到心底,让皮肤裂缝,然后不动声色地注满他的骨头。
站台上无数脚步匆促奔走,在灰绿色的格子瓷砖上发出空落落的回响。人们简短地交谈,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像一卷缓缓拉动的电影胶片,流利畅快,没有突然的定格。五号地铁呼啸而来的大风滞留在空气里,凝固成大把大把的水分子,粘在他的睫毛上。他突然觉得五号地铁变成一艘沉没的华丽渡轮,周围人群幻化成五颜六色的鱼群,在清醒的光线下盲目惶恐地游向通道出口,那儿涌进来大片苍白的阳光。
可以观望到地铁车厢里面的乘客,脸上有昏昏欲睡的神情。握着报纸的男人神淡漠,OFFICE小姐精致的妆容下隐藏着倦意,有对情侣,贴着耳朵微笑着说话。女孩子的手指蜷缩着握在男孩子的手心里。还有背着大包包的学生,耳朵里塞着耳机,缩着脖子,身体随着音乐摇摇晃晃。
他竖起大衣衣领,重新拿起铅笔继续在白纸上画素描。那是一张老人的肖像,干瘪的脸,身后是阴霾的天空。他的手指有些僵硬。当地铁呼啸着离站时,他的泪水终于不自控地又掉下来。他侧过脸去。
最后映在他瞳孔里的,是一个女人的脸孔。
车门合拢的瞬间,她站在那儿在玻璃上端详自己的脸。浓密的长发从两颊流下来,在地铁车厢苍白的灯光下的脸孔显得有些模糊不真。她脱下右手手套,然后用手指轻轻地蒙住眼睛。
那一刻,他似乎觉得一切凝固,时针清脆地喀然停顿,周围喧嚣的人群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站在车门口的那个女人,用白皙的手指轻轻地蒙住眼睛。